一炁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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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匪

清早,天色未亮。

深秋的空气,仍带点儿淡薄的凉。

天边悬挂的斜月,开始泛起幽明的白,生冷得快化作一块铁。

夜幕下,残余灰黑的阴霾。

纠缠了许久,却仍不情愿地退去。

在坠龙山的脚下,坐落着一宁静又安详的偏远小镇。

从深夜里,此地升起了一片火红的亮,几乎映透了方圆半里的天空。

那赤红的火焰,乃从小镇上一户大院人家中燃起的。

这户人家占地两三亩,居小镇上乃富裕一二的人家。

火光中,滚滚的硝烟升腾起来,半天有高。

黑黝黝的,老远就能瞧见。

烟霭,卷起了星花火儿,噼里啪啦地直往天上头打,烟脚下都是烧得发红的墙根。

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在燃烧的。

“烧!”一声狂妄至极的嘶吼,自那马背之上,传开。

一脸上,刺了狰狞刀疤的莽夫,一对细红小眼闪烁着阴险狡诈的光芒。

犹如,地狱中走出的恶灵。

随即,数名灰衣喽啰跃下马来。

面容狠辣,手中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炬,步步紧逼一堆满柴草的矮木桩。

木桩之上,一个稚嫩的男娃被紧紧捆绑。

无助的眼神中,透露着惊恐与绝望。

柴草堆外,人群涌动,吵嚷声此起彼伏,却无人胆敢挺身而出,制止此种暴行。

火焰肆意吞噬着柴草,火势很旺,一伸一缩地已咬上了顶。

赫红火焰熊熊燃烧,映亮了周遭众人惊惶的脸。

恐惧、惊慌、哀泣交织其间,他们宛如一群哑然失声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走!”

刀疤脸的莽夫大声厉喝,随即策马转身,领着四十余骑扬尘而去,离开了这座小镇。

待匪迹全无,小镇才再度回归往昔的宁静。

然,此平静下,却潜藏着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像是,被火焰炙烤过的空气。

即便已然冷却,仍旧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焦灼与苦涩,令人心生寒意。

人群之中,骤然沸腾如潮。

一声悲泣划破了周遭的沉寂,哀婉呼唤:“速去!救救他吧。”

随即,数名手持竹篙之士奋勇而出,穿梭于人群之间。

竹篙之尖,猛扎入熊熊燃烧的柴火堆,一番疾风暴雨般的挑拨,火星四溅,散落一地。

水桶之水,被来回倾泻,哗哗之声,震耳欲聋。

数双英勇之手,毅然探入火海,从烈焰中拽出一个漆黑如墨的物体,已难辨人形。

“情况如何?”一位半边脸颊被熏黑之人,提着水桶,急切地问道。

七八颗人头簇拥而成的小山丘内,霎时间,陷入了死寂的深渊。

片刻的沉寂,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划破了这份沉重:“尚有一息尚存。”

此言一出,原如惊弓之鸟的人群,胸中的大石似稍稍落地,紧张的神色透出一丝宽慰。

“大夫!速请大夫!速去!”一个焦急万分的呼唤响彻云霄,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

人群中的平静,转瞬即逝,再度沸腾起来。

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又似笼中之鸟,虽羽翼被束,却依旧拼命挣扎。

良久,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人群的重围,向小镇疾驰而去,留下一串焦急的足迹。

约莫,半刻钟后。

一位少年才引领一位老者,自人群外的一道缝隙中艰难穿梭,最终抵达了核心之地。

他们迅速融入了由七八颗头颅围成的小山丘之中,紧张的氛围达到了顶点。

围观者,瞪大双眼。

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瞬间静默无声,宛如等待命运的宣判。

众人拼命向前探身,企图从缝隙中窥见一丝希望的光芒。

一刻钟的漫长等待后,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哀伤:“唉,这孩子怕是。”

“难以熬过明早的晨曦。”

“什么?”一声惊呼打破了宁静。

“谷老,求您务必救救小少爷,他可是楚家唯一的血脉啊!”一个恳求的声音带着哭腔。

“救救他吧。”一位手持竹竿的老佃户,声音颤抖,满含期待。

“是啊,若非楚老爷子。前年大旱时慷慨放粮,我等早已命丧黄泉。”一位中年短工,同样泪眼婆娑,哀声恳求。

“救救他!”“救救他吧!”一声声哀求,如同悲鸣,回荡在人群之中。

“唉,火毒已攻心,伤势过重。”老者摇头叹息,脸上写满了忧虑与绝望。

“今夜子时,火毒将侵入颅髓,即便大罗神仙,也难以回天。”老大夫沉重地摇了摇头,缓缓走出人群。

周围的人们纷纷上前劝慰。

但,老者只是默默无言,双手不停地摆动,最终独自离去,留下一个沉重而无奈的背影。

“此般,该如何是好?”方才疾步奔去唤老大夫的小个子,心中慌乱不已,急切地询问。

“唉!暂且先将小少爷安顿下来吧。”手持竹竿的老佃户,满面悲戚,无奈叹息。

“送往何处为妥?”

七八个人头攒聚之处,忽地响起一声询问,如晨钟暮鼓,震颤人心。

刹那间,仿佛有一记铜锣在众人耳畔轰然敲响,震颤着每个人的心弦。

众人皆默然,寂静得针落可闻。

那七八个人围成的小圈子,瞬间仿佛失去了支撑,松垮下来,摇摇欲坠。

人影木然,竟无人肯迈出一步,去挪动那沉重的脚步。

然而,他们的身形却开始变得踉跄,摇曳不定。

各种推诿之态尽显无遗,有人挣扎,有人逃避,尽显推搪之意。

“送往福生家吧!”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喊。

此言一出,众人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心头为之一松。

那煎熬的滋味,也随之减轻了几分。

“我……我家?”

“不……不……不行!家中无人照料,如何能行?”

那帮短工的中年人,结结巴巴,慌张不已。

“有何不行?”

“年前你上山打柴,不慎在山腰跌断了腿,楚老爷子派人给你家送药送粮,你都忘了吗?”

“忘恩负义的东西!”一个半边脸黝黑、提着水桶的人怒骂道。

此言一出,众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愤怒的情绪如火山般爆发。

辱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忘恩负义之徒!”

“畜生不如!”

“狗娘养的!”

此情此景,令人羞愧难当!人心何至于此?

“丢人现眼!真是丢人啊!”

“送往我家吧!老身可不嫌弃。”

一位拄着朽木拐杖的老妇人,从人群中蹒跚而出,满面羞愧,怒斥众人。

她实在看不下去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她拄起拐杖,用力敲打着地砖,啪哒、啪哒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愤怒与不平。

“想当初。”

“山匪之凶恶,众人可还记得?”

“若不是楚老爷子在生死关头,向匪首求情,放过那些无辜的佣人。”

“你们怕也早已命丧火海了。”

一时间,人群内外皆寂然无声。

“如此大恩!却换来如此推搪!”

“真是太丢人了!”

在羞愧难当之下,那七八个人围成的小圈子也渐渐散去。

露出一片空旷之地。

一个被黄麻布条紧紧包裹的东西,宛如粽子一般,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面目无法辨认。

“老妇人心地善良啊!”

“但您老年岁已高,自家尚需人照料,送往您家恐怕也不合适。”

“谁家也不愿接纳啊!”

说话之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手持竹竿的老佃户环顾四周。

闪避、侧脸、缩颈……各种丑陋姿态尽露无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道:

“唉!真是命苦啊!”

“将他送往小镇头的‘俞南庙’吧。”

“生前楚老爷子对庙宇捐赠颇丰,他们会妥善照料的。”

“都散了吧。”

天色渐渐的亮敞了,日也摆出了抚慰的脸来,晒得暖和和的。

但,经过昨夜的一场惊魂迫命后。

小镇上围观的人群,仿佛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是打不起精神劲了。

纷纷逃跑似的躲回家里头,好使一夜里的梦魇早生地脱离尽。

不大的一会儿,人群就散去得七七八八了。

剩下了,几个在楚家里帮短工的,心里头愧得慌,才沒随着人流也撒去。

也算是倾尽最后一点的绵薄之力,来报答楚家主人的恩惠罢了。

几人收拾了一番,架起个木担子。

才,小心翼翼地将小少爷的身子安妥上。

慢腾腾地,向小镇子的东道头抬去了,行走得格外小心。

大约一刻钟后。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简朴的小庙宇。

庙宇占地不大,但显然经过了一番修葺。

屋顶和墙壁上新添了砖瓦,青石地板也重新铺设得平平整整。

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在屋梁上的金漆木匾,上面“俞南庙”三个字闪闪发光。

庙内,供奉的是一尊地藏王菩萨的泥像。

在平日里的小庙宇,都是过着冷冷清清的。

也唯有小镇上的有钱人家办丧,或是神旦祈福之日,才有打斋和讼经的声乐,那时也算及得上热闹了。

“刘义叔!”福生堵在庙门口,仰头向庙内喊道。

此一小庙在当地是用来置办丧事的场所,普通人通常不会进入,以免沾染晦气。

不一会儿,一个半驼背的老人从庙内走了出来,花白的发须,风湿足一拐一拐的。

他边走边往外看,应道:“谁啊?”

“是我。”

“楚家帮短工的福生。”福生说着,急忙伸手朝身后勾了勾手。

几个扶担子的人也急匆匆地跟了进来,放下担子后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福生啊!甚么事呦?”

老人视力不太好,走到跟前才看清来人。

“是…是羲少爷。”福生慌忙应答。

“他被山匪烧了,您且照顾一二,他可能活不到明儿早了。”

福生说完,也急匆匆地冲出庙门,跑得个无影无踪了。

此刻,老人只顾着看担子上,一个被捆得像一个粽子的东西,他眉头紧锁。

突然,吓了一个寒颤。

他颤抖着双手,四处寻觅来人的踪影,急切地呼喊着...

“还有气哩!”

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焦虑与烦燥。

“唉哟喂!这帮孙子。”

然,当他一个回头,庙里头哪还有个人影儿,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回荡着,他孤冷的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