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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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奥佩特节的欢庆

公元前1505年,阿赫特季,托特月,第6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午后时分,阴云消散,雨过天晴,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万缕金色的日光,如涛涛悬泉瀑布自轻薄如羽的云层间飞泻而下,为世界带来光明。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清澈的河面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斑,犹如无数碎银粼粼闪动。

宽广的城市酷似连绵起伏的岛屿,屹立在奔腾不息的碧波之中。

清甜的和风微微袭来,隐约夹杂着阵阵悠扬轻盈的歌声。民众们撑起亚麻白帆,欢快地摇动着船桨,在斗折蛇形的水流中来来往往,谈笑风生。孩子们则围坐在平坦开阔的尼罗河畔,找来粗壮的蒿草,引燃了熊熊的篝火,他们围着火堆蹦蹦跳跳,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静谧的玛尔卡塔王宫亦是青春焕发,五彩缤纷的旗帜迎风招展,朱鹭神鸟扑楞着翅膀自由飞翔,庆祝这佳节新岁的平安吉祥。

雅赫摩斯王后虽然常年深居简出,然而在这欢愉的氛围感染下,她那颗火热的心也再难平静。

王后执着芦苇笔的右手稍稍一颤,一团儿乌黑的浓墨便滴在了纸草纸上,墨汁瞬间散开,染花了画面。她辛苦了几日的劳动成果便毁于了一旦,雅赫摩斯赶忙放下笔,郁闷地端详着这幅画惋惜地哀叹起来。安赫提蒂悄悄走近王后身边,望着雅赫摩斯一筹莫展的神色纠结道:“主子,您这又有什么心事儿了?“

这团墨算是毁了这画儿一世英名了,王后指了指乌木桌上的百鱼图,伤神道:“恐怕我以后再也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画儿了!”

侍女仔细欣赏过画作后,灵机一动道:“主子,这画中的鱼虽千娇百媚生灵活虎,但缺少了其他装饰就显得太单调了,奴才建议您在摸着弄污的地方,用蓝色的颜料画一些莲花吧!取百鱼戏莲是以这样既能弥补过失,有与图画相得益彰,岂不两全其美!”

雅赫摩斯恍然大悟,赞许道:“你这小机灵鬼儿主意还挺多!”语毕,她又埋着头投入到艺术的世界中。

安赫提蒂一把夺过王后手里的芦苇笔藏在背后,顽皮道:“主子吉时已到,请您稍加准备后,即刻前往卡纳克神庙主持节日庆典。”

雅赫摩斯欣然端坐在梳妆台前,年轻的女仆们即为她涂脂抹粉,细心装扮。蓝绿色的眼影衬得一双流盼美目更加澄澈有神,精致的珍珠发钻,点缀的光亮,卷曲的青丝,欣长的脖颈上,五颜六色的珠饰光彩照人。

身着凤冠霞帔的雅赫摩斯宛如伊西斯女神下凡人间,尽显母仪天下的尊贵风范。

安赫提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后走出宫门,侍卫仆役见之均瞠目结舌,虽然他们必须恪守宫规不能随意议论主人,但仍忍不住对王后大方端和的仪容津津乐道。

宫外的广场上,停放着张灯结彩的马车,气派的皇家仪仗队已整装待发,静候多时,侍卫车夫见了雅赫摩斯皆单膝跪地,略施一礼,即吟鞭东指,匹匹良马的嘶鸣声响彻云霄,木制车轮在一片清脆的银铃声中飞快地转动,浩浩荡荡地朝卡纳克阿蒙神庙的方向飞奔而去。

夜幕悄然降临,深蓝色的天穹倾满了晶莹清亮的星辰,娥眉新月跃上山尖,似一只银色的小艇,承载着无数欢声笑语,在广袤的宇宙中静静航行。

尼罗河深深留恋着埃及的迤逦风光,叮叮咚咚地弹奏着清婉的曲调,歌颂这盛世的安泰之景。

宏伟的神庙群车水马龙,明艳的火光如金蛇般蜿蜒环绕,烤焦了四周浓密的树荫。多才多艺的乐师们奉命前来叉铃、竖琴、阿拉格齐声和鸣,一支支扣人心弦的乐曲震撼着夜空,以烘托这节日庆典的庄严隆重。

王公亲贵们见夜色中一辆豪华的马车疾驰而来,均高呼口号,夹道欢迎。车子刚一停稳,众人就纷纷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臣等恭请王后主子金安,愿您千秋万福!”

雅赫摩斯亲切地还过礼,平易近人地笑道:“各位贵宾同安同乐!”

泰芙努特甚是想念王后,两姐妹见完礼便有说有笑地攀谈了起来。

穆特内芙尔特心机颇深,显然明知自己与眼前的政敌话不投机,但在这等级森严的宫廷礼教下,她只能始终保持着谦卑中肯的态度,曲意逢迎。

众宾客陶醉于诗情画意的夜景中,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嘘寒问暖,而后又天南地北地侃谈着大内坊间的各种奇闻趣事。

突然内廷掌事太监匆匆赶来,高声疾呼:“阿克佩卡拉陛下御旨到。”

这一尖细的话音是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大伙儿立即臂弓屈膝,匍匐在地上。

内城护卫长辛努塞尔特故意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陛下口谕,酌请诸位宗亲共赴太平殿参加祭拜大典。”众人深鞠一躬以示尊敬,便一路沿着洒满月华星辉的狮身羊面像大道前往目的地。

太平殿隐藏在一片鸟语花香的棕榈林中,笔挺的树木郁郁葱葱,繁茂的枝条隐天蔽月,红火红的玫瑰爬满了围墙,晚风轻拂,送来了阵阵芬芳宜人的清香,低矮的灌木丛中栖息着,草虫鸣声啾啾,和谐悦耳。

良久,夜晚的宁静中被一片聒噪的锣鼓声打破,在一片片吹吹打打声中,沉重的木门缓缓洞开,一股子阴冷潮湿的寒气顿时扑面而来。

狭长的梯道仅容一人通行,众人缓步向前,透过照明火把的微弱光线,花岗岩石壁上那巧夺天工的壁画依然清晰可辨。摇曳的火苗,映出人们形态各异的身影忽暗忽明。

密道的尽头便是神圣的文华堂,几千支红烛齐齐燃烧,噼啪作响,冲天的火焰将矗立在大堂中央的九尊黄金塑像紧紧簇拥,身着盛装的神灵英姿飒爽,目光肃立凝视着远方。

神像前跪着一名虔诚的中年男子,他一改家常装容,头戴上下埃及红白双冠,银线亚麻织就的三叶裙系在腰间,一双黄金凉鞋闪闪发光。

图特摩斯法老正全神贯注地诵读着长篇祷词,那抑扬顿挫的浑厚语调感染了每一位宾客,众人因为畏惧法老的神力,只是争相踮着脚尖偷偷窥视着圣上雍容华贵的面貌。

仪式毕,图特摩斯缓缓起身,面向众宾。宫廷命妇与王公大臣们迅速整冠素服行君臣之礼,衷心恭祝法老陛下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图特摩斯抬抬手和蔼笑道:“大家都平身吧,不必拘礼!”

他的目光急切的寻找藏身于人群中低调的王后,赶忙将她扶起,关切道:“王后,你近来一切安好?”

雅赫摩斯坚定地点点头,笑而不语。

图特摩斯开心地微笑起来,感激道:“你这节日庆典安排甚好,我想神灵定会感知我大埃及三百万君民的一片赤诚之心,只是辛苦你这身体不方便,还要如此劳神费力!”

雅赫摩斯福一福身子,淡淡笑道:“为我大埃及国富民强,奴才以苦为荣。”

图特摩斯拉过王后的双手,神神秘秘道:“亲爱的,你还不知道吧,今年伊特鲁河水位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肘尺,这是众神的恩赏,标志着我大埃及已经步入了空前绝伦的新纪元!”

雅赫摩斯听闻眉宇间亦是写满了惊讶,她暗自感叹,王兄当年选取图特摩斯继承法老王位的决定是多么英明伟大!

从而她欣喜若狂道:“陛下,埃及民众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历经百年风雪磨难,终于实现了全民族的伟大复兴之梦!列祖列宗与为国捐躯的无名巴图鲁们也能含笑九泉了。”

雅赫摩斯顾不得王后的尊荣体面,眼中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图特摩斯早已热泪盈眶,与王后相视而笑。

这个苦难深重的古老国度,在血与火的焚烧和锤炼下,不屈不挠,终究涅磐重生,迈向辉煌!

众宾哗然,均振臂高呼道:“我大埃及疆土如金瓯巩固,受天庇佑。民众万物如野鸭嬉于水藻般欣悦。喜见同胞,有幸遇着太平时世,真是和乐自得。帝国蒙众神保佑。青天高高在上,伊特鲁翻腾不息……”

神庙长廊的敞亮露台上,此时已是人山人海,身披豹纹亚麻的祭司,正利用精密的天文仪器,一丝不苟地观测着星罗棋布的夜空,书吏史官则盘着腿儿席地而坐,如实地记录着每个天象祭祀的所见所闻。除了芦苇笔尖与纸莎草纸沙沙的摩挲声,四周便是无边的静谧。众人屏住了呼吸,期盼着神圣时刻的降临。

须臾,索卜代特星穿过黄道高悬夜幕,耀耀生辉。奥西里斯神完成了七十日同邪恶势力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凯旋归来!

尼罗河水霎时波涛翻滚,猛烈拍击着两岸。古老的青铜钟声回荡耳畔,声声婉转的旋律悠扬绵长。

文华殿内瞬间人声鼎沸,图特摩斯与王后并肩而立,在九尊威严的神像前打恭行礼,默念密语。

他们小心翼翼地端起镶满了宝石的陶罐,将尼罗河圣水缓缓注入到盛开这睡莲的祭坛中,以祈求埃及岁岁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身穿努白格的漂亮女祭司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将供品堆放在乌木长案上。果品、宫段、珠饰、财宝一应俱全,花花绿绿的铺满了七十张大小的供桌。

和着殿内赏心悦目的歌曲,各位王公大臣手捧经书,意味深长地朗读着美妙的诗词:“万岁伊特鲁,你披着绚丽的霞光,自遥远的天国而来,滋润黑土,普度众生!啊!神通广大的隐秘之身,你用法力种植拉神的花园,给予天地生灵无限财富,开创黄金盛世,华丽荣光,宇宙之主阿蒙——拉,请你庇佑勤劳善良的埃及民众,永葆大埃及江山社稷万古长青!”

祭祀典礼在一片锣鼓声中推向高潮,雅赫摩斯王后托起香炉翩翩起舞,似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跳跃灵动。殿堂内随即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宫廷命妇们惊叹于王后曼妙的舞姿,纷纷投去羡慕的眼光。

半夜之时万籁俱寂,雅赫摩斯王后为神祗们一一佩戴沾满圣油香精的花环,复又率领宾客们行三跪九叩之礼,辛努塞尔特遂宣告礼成。

穆特内芙尔特在一旁嘟着嘴面无表情,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曾几何时,她作为卡纳克神庙中艳冠群芳的首席女祭司叱咤风云、风光无限。

如今不仅要屈服于宫廷中重重繁文缛节,更要对这个徒有虚名的王后王妃,恭敬顺从,当真是怀才不遇,天理难容啊!

雅赫摩斯无意中察觉出她的不快,便宽和笑道:“祭拜众神需六宫姐妹共同参与才能更显诚意,二侧妃既是神庙中最杰出的歌手,不如为神灵们清唱一曲略表心意吧!”

穆特内芙尔特步至王后面前,垂臂弓背,酸溜溜道:“王后主子,奴才卑微之躯实在不宜于宗庙祭坛上担当如此重任,还请您赦免!”

泰芙努特性格直爽,已是沉不住气,冷嘲热讽道:“呦,今儿个怎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一直有人唯恐自己没有在庆典宫宴上大手大显身手的机会啊!原来她心里还清楚是谁在后宫当家做主,真不简单呐!”

一语既出,众宾皆惊。他们虽然深知后妃两党明争暗斗,不睦已久,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二位身份贵重的妃子在大庭广众下如此针锋相对,一时间场面极为尴尬。

穆特内芙尔特听闻竟表现得毫不在意,反而面带微笑的回应道:“王妃殿下玉言,奴才受教,从前都是奴才不懂事儿,在家又被先知大人娇生惯养,所以性情顽劣,时而惹是生非。但奴才现在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年龄了,宫中尊卑分明,嫡庶有别的规矩,怎能不铭记于心!今日借此庆典向王后主子与众位姐妹赔罪,还望各位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雅赫摩斯善解人意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家彼此朝夕相处,都应将心比心。二侧妃,本后不会因为这些琐碎的小事而与你伤了感情,但你身为陛下的宠妃更要严于律己,好自为之!明白吗?”

“谢王后主子宽恕,奴才谨遵懿旨!”穆特内芙尔特将双手叠在腰间,低眉顺眼道。

她的眼中立刻闪出一道憎恨的寒光:好啊,你们这群被我藐视的白痴也学会仗势欺人了!我卧薪尝胆五年,不过是为了我的孩子早日登基问鼎和你雅赫摩斯头上那顶独一无二的双羽鹫冠。纯正的王室血统又如何?且等我翻身一洗血耻的那天吧,把你们统统斩草除根!

泰芙努特对二侧妃一反常态的举动心生疑虑,却又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一时征在了原地。

阿蒙神第一先知奈巴蒙望了望桌上的水钟,满脸堆笑地献媚道:“陛下,仪式既毕,就请您移驾神乐署吧。微臣特意为您准备了歌舞戏剧,望您赏光!”

图特摩斯立刻挽了王后的手,兴致勃勃道:“王后,我们同去凑凑热闹吧!”

雅赫摩斯轻轻摆手浅笑道:“多谢陛下美意!但按照祖制,每逢国庆大典与陛下寿辰,主位中宫的神妻必须在太平殿整夜诵经请愿,侍奉众神直至次日天明以示忠贞诚意。奴才虽没有神妻的头衔儿,但自从王太后隐居山林,这项任务就一直由奴才担着,五年来无不如是,今天更是不能坏了规矩!”

图特摩斯绷着脸,为难道:“王后向来虔诚勤勉,众神必会知晓,不如这次就算了吧?”

王后半曲着双腿,不假思索道:“陛下,这是奴才的天职,奴才必须尽心尽力!”

图特摩斯苦笑道:“既然王后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穆特内芙尔特得意洋洋地朝哥哥使了个眼色,大摇大摆地从大殿中离去。

图特摩斯与泰芙努特始终牵挂着王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三回头地同雅赫摩斯告别。

目送着众宾渐渐远行,雅赫摩斯不由自主的叹息了起来。明亮如昼的太平殿格外空洞,眼前的一切陈设是多么熟悉,又是那样陌生,唉,物是人非矣。

王后触景生情,慢慢回忆起那如烟过往,内心隐隐作痛。

殿内的烟气愈来愈浓,雅赫摩斯微微感到头晕目眩,有气无力地摇着叉铃,一字一句机械地背诵着祷词。

端详着清澈潭水中倒映着自己那枯槁清瘦的面貌,她几乎欲哭无泪。无情的岁月匆匆流逝,沧桑的世事在她心里割开了一道道无法痊愈的伤痕。人生路漫漫,争斗何时休?这污浊的世界已无容身之所,天家富贵的背后是怎样的艰辛孤独,或许只有苍天才能知晓!

雅赫摩斯不知不觉进入了虚幻的迷梦,她的身体逐渐轻盈,轻盈。忽然腾空而起,飘然欲仙,在无限的天幕中尽情翱翔。

蓝莲斯圣宫的一行宫婢内监因避讳着自己低微的身份,只能于文华殿外长跪听命。

安赫提蒂揉着惺忪的睡眼,抬头仰视着微微泛白的天际,不禁心急如焚起来。她将耳朵紧贴着木门的缝隙,许久未听见任何动静,宫人们好奇的围上来向她询问,安赫提蒂无可奈何的神情,立时引起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安赫提蒂蹲在墙角,用双手重重锤击着脑袋,活像热锅上的蚂蚁。最终她下定决心,冒着触怒众神的巨大风险,用力撞开了木门。

团团呛人的烟雾顿时蒙住了她的双眼,安赫提地捂住鼻子,另一只手铺散着浓烟。许久,她才模模糊糊的看清了前方。

偌大的殿堂弥漫着阴森的气息。只余星星烛火若隐若现,在慌乱与黑暗中,安赫提蒂已迷失了方向,于是拼尽全力的大喊着:“主子,王后主子!”

然而,任凭她喊破喉咙,依然徒劳无功。正在安赫提蒂精疲力竭之时,她突然发现冷冰冰的大理石地砖上静静伏着一位面容煞白的女子,定神细视,她不觉惊叫起来。

许久,安赫提蒂强忍着心痛,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刚一见到门外守候的同伴就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只是低声道:“王后主子彻夜祭神,劳累过度,已经不省人事了!”

众人闻言皆面如土色,急得团团转,全都被唬的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