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潘璋
这名叫潘璋的汉子奔到家门,扒开围堵门口的人墙。十人之力竟然没能拦住一人,几个人被这一股蛮力扭得双臂发痛,腿也站立不住,歪歪扭扭朝一边倒去。
潘璋进屋发现屋内的老母安好,这才放心走出家门。
刘公子并非离开,站在门口说道:“从前年你来我处喝酒,我酒肆好生招待,从未做过掺兑水酒之举。你赊账不少,过去我掌柜也少有催账的事,想必这些你都清楚得很。我们酒庄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
刘公子是房子县一个小士族的三公子,祖上做过郡守,在这一带倒有些名气。家里有几顷田亩,于是在城内租店开设一个酒水铺子,也能赚回酿酒的成本。只是这频繁地赊账,赊了又没有还期,饶是多么宽厚的掌柜都无法忍受。今日讨账是迫不得已。
潘璋看到刘公子时,怒容早消失了,见债主上门讨债,自知自己理亏,涨红脸憋了半天道:“非是我不还,只是现在日子拮据,只能再推些日子。等我日后做了将军,富贵了,再照价钱十倍还于你。”
自从潘璋老母生病,潘璋一日打猎所得,几乎全都用作请郎中,买方药,剩余的也只够吃喝。照顾老母尚且没有时间,所以酒肆他已有三四月没去,逐渐地潘璋也断了喝酒心思。
张汹在一旁同好事的村民看了半天热闹,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就是这汉子酤酒欠了别人钱,被人找上门来。张汹心里暗想:这汉子虽然家境可怜,但欠钱不还理亏在先,何况是足足一贯的五铢钱。五铢钱不比无文钱,乃是实打实灵帝在世时铸的正规货币,尚在流通之中。
何况既然没有还钱本事,为何非要贪图一时口腹之欲?只有欠债的三教九流之徒,才会说出日后再还的借口,难不成这汉子真的天真觉得这位公子会相信这种说辞。
刘公子显然不会听信这种糊弄人的理由,他说话的声音逐渐提高,耐心也似乎快被磨没。语气里不耐烦地说道:“潘璋,我对于你早已经仁至义尽,今日来是想找你要钱,其余的话我不想多说。你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拿一贯钱来,要么我们将你绑了送官。”
四周的邻里乡亲围了一圈看着热闹,潘璋自觉也不是什么好事,羞愧之下急道:“我今日砍柴打猎之物全部归你了,就抵作酒钱,其余的日后再补上。”
刘公子听闻此言,气得捏紧拳头,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无赖到这种程度,两捆干柴两只野兔能抵得多少文钱,于他又有何用。刘公子好话说尽后,失去耐心,恨恨大骂道:“竖子潘璋,欠债不还,你们几个把他抓起来送官。我们本想好言好语,动手是你自找的。”
十余人身子骨强壮,站成一排显得气势汹汹胆气十足,他们听闻主上发话,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盯着潘璋,步步紧逼。
一听要被捉去送官,潘璋心里发慌。他虽然一身力气,也不怕被官府差役毒打,可却最怕被关押。他躺在病榻的老母若是少了他,便是独身一人,没了自己照顾,不知要怎么活。
十余人扑过来,潘璋挥着拳头朝来人迎去。场面一瞬间混乱起来,叫喊声不仅有身陷混战中的打斗者,还有在场的乡亲。
拳风阵阵,拳影四面八方而来,潘璋首先挨了几拳,处于劣势。好在他身体强健并无大碍,很快他且战且退,与人拉开距离。站稳脚跟后开始反击。
潘璋活像一头蛮牛,用的是全身力气,舞的是杂乱拳法,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章法可言,力道也不懂一张一弛一强一弱。
张汹在一旁看得真切,他也是懂得武艺的人,虽是三流的水准,但在名师底下学艺五年,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再无天赋他又岂能不懂拳脚功夫的门道。
可就是这样的表现,潘璋硬是将刘公子带来的十余名帮手一顿狂轰滥揍。这些人犹如被饿狼盯上的绵羊,不一会儿就全部躺倒在地,脸上身上带着淤伤印痕,嘴角也有血沫,难以起身再战。显然地是,潘璋看上去没有章法,但其实一招一式都是与兽搏斗终结出来的,用的是对付野兽的凶蛮招式。
张汹这才真的将潘璋之名与历史上东吴悍将联系起来,不过他究竟是否名副其实或是巧合,还难以证实。毕竟就算三国名人再多,如此随意就碰见一个,过于像是小说里的桥段。
但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除非危及自己安全,张汹都没出手的意愿。这不干他的事,他也不想节外生枝。尤其知道是潘璋不义在先,张汹对这样的人倒没什么特别感觉。
形势变化得太快,刘公子愣在原地难以置信,这十几个仆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是他们田庄上的好手,怎么转眼间就被他一个人撂倒在地。纵然他是此地有名的猎户,可也没有强悍到这种地步的道理啊。
刘公子看向唯一站在地上的潘璋。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的潘璋双眼犹如一只吃人的猛虎,赤裸的双臂肌肉坟起淌着汗水,厚实的胸膛不断起伏。刘公子见状有些怕了,他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带帮手来就是知道会有不讲理的时候,没想到真给他碰上了,还反被教训了一顿折了颜面。
“刘公子。”潘璋率先开口道,“酒钱日后定会还上,再多给我些时日。”
刘公子自知今日靠自己讨债实在没有希望,这种事得用官府的力量。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若是就此算了,要是传出去,还以为他们刘家好欺负得很。好歹是一方豪强,这点事无法摆平,在房子县其他大族面前便抬不起头。
“我们走。”刘公子烦躁不耐,对着摊在地上装死的下人们呵斥道。
这些人轱辘般爬起来,跟着刘公子一瘸一拐离开了。
张汹瞧见他们的模样实在好笑。笑完,这才想起天色已晚,该是回城的时候。在村里看了半天,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不过终究没有出什么人命倒是一件好事。张汹只是不愿意看到死人罢了,至于以后会闹出什么血案来,并不引起他的关心和兴趣。
走在傍晚田野间,一日的燥热被清风平除干净,他身心清爽。四野里是星星点点的花草,沾染些落日的余晖更显妩媚。回首一望,只见巍峨群山变作巨大黑影,夕阳从其轮廓一点点没下去,偶有飞禽从山崖上跃过,恍若一副山水画上沾染的墨点。
张汹想起陶潜一首诗作,见此情景不进吟诵起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好诗,好诗,不过用来形容东晋和东汉都不甚恰当啊。”
他没心没肺地一路笑着,到房子县城时天几乎完全黑下去。县城大门紧闭,城楼上举着火把来往的士卒戒备森严。
“喂,兄台,开门啊。”张汹有些遗憾,他错误估计了时间,没想到城门这么早就关上了。
“你是何人,来此何意?不知城门夜里不得进出吗?”城楼上一名士卒把火把插入木槽内,取出弓箭凌然地对准张汹。火光映处,士兵眯着双眼,拉弓弦的手微微颤抖。
张汹目力极好,瞧见他手臂力有未逮,竟然捉不稳一支箭羽,但那弓连一石弓也不是,只是用柳木作的软弓。心中猜测这些士兵并非袁绍精锐战力,或许入伍不过一年半载。
当下不是替他们感叹的时候,真要打起仗来,训练不够武备不足,要死要活是他们自己的事,自己还是想想如何进去才行。
张汹解释一番道:“我乃中山国张氏之子,今日赶往城外祭拜一位友人,回来的时候晚了,烦劳通融我进城。”撒谎说辞张汹信手拈来,这也是他前世职业的好处。
士兵放下弓箭,却不为所动,冷冷笑道:“你这种说法任谁听了也不会相信,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城外待上一宿。恰好仲夏的天气,你也不会受什么风寒,反倒舒服得很。”
周围士卒闻言均哈哈大笑,笑得握火把的手抖动不断,火苗腾腾摇曳落下几颗星子。
张汹没想到摆出自家的名头也没有半点作用,还想再做争取。
“够了,休想靠近城门一步。”士卒再次举起弓箭呵阻道。
“大将军出征不久,蒋将军早禀告我们要严加防备,莫生事端,莫让奸邪之人擅入城内。吾等受大将军恩惠,岂能不提高警惕之心。你虽然说得处处有理,但规矩就是规矩。”又一人道。
张汹有些急了,太行山下猛禽最多,半夜三更睡在荒郊野岭,被野兽叼走了都不知道醒。忙道:“若是各位将军能行方便,通融我进城,些许酒钱我还是能拿出手的。”
此番话后,城楼之上的士卒一时间倒没有什么反驳之语,各自交头接耳议论什么。张汹一时摸不清楚到底什么态度,这是他最后的一招。
“老李,我瞧这位公子仪表不俗,不像是从贼之人呐。”
“况且若真是歹人,一人又能成啥事?”
“是啊,要真为奸人,想要潜入城内,白日人最多,为何他傻到会挑晚上的时候?”
阵阵议论之后,吱啦一声,紧紧闭上的城门开了一道小口,火光从里头透出,摇摇曳曳显出几个狡黠的面孔。张汹不敢大意,塞予众人百来文钱,匆匆朝客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