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国际产业转移的理论基础分析

从世界范围看，当代国际产业转移主要是由跨国公司推动的，其重要的表现形式就是对外投资，即发达国家通过国际投资把产业转移到其他国家。国际产业转移是世界范围内经济开放和产业升级的共同结果，是世界经济发展历程中的长期、动态趋势。纵观对国际产业转移的理论阐述，西方国际投资理论从转移何种产业（what）、以何种方式转移（how）以及产业转移到何处（where）、产业为何要转移（why）四个不同层面进行了分析。

一、转移何种产业

1.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理论

威廉·阿瑟·刘易斯（William Arthur Lewis）最早从发展经济学的角度分析了二战以后一些发达国家将某些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并从发展中国家进口劳动密集型产品的现象，提出了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理论。刘易斯认为，发达国家由于人口自然增长率的下降，导致非熟练劳动力不足，引起劳动力成本上升，其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比较优势逐步丧失，于是发达国家将部分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并从发展中国家进口劳动密集型产品，同时加快国内产业结构升级，从而也带动了发展中国家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

2.产品生命周期理论

美国学者弗农（Raymond Vernon）在其论文《产品周期中的国际投资和国际贸易》中，根据产业成长阶段提出了产品生命周期理论。从产业转移的角度来看，产品生命周期理论分析了企业如何根据自己所生产产品生命周期的不同发展阶段来确定是否将该产业转移到国外生产。弗农认为，产品历经形成、成长、成熟、衰退这样的生命周期，对某些具有垄断优势的跨国公司而言，可以根据产品生命周期不同阶段的特点，制定不同的投资策略：在产品创新阶段，产品安排在国内生产，通过出口满足国外需求；在产品成熟阶段，产品竞争趋于激烈，企业可以进行对外投资，将部分产业转移到国外从而降低生产成本；在产品标准化阶段，竞争的比较优势是低成本竞争，企业应将产品转移到劳动力更加低廉的发展中国家进行生产。与刘易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对外转移理论不同，弗农的产品生命周期理论认为某一产品成长到一定的阶段就应该或可以对外转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回答了“转移何种产业”的问题。

弗农的产品生命周期理论建立在海默的垄断优势基础之上，回答了拥有垄断优势的企业在什么条件下可以选择FDI，在什么条件下可以选择出口和技术转让的问题。弗农认为，对于技术创新并具有垄断优势的企业来说，要根据产品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表现的竞争特点，制定不同的投资战略从而获得更多的超额利润。

与刘易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对外转移不同，弗农的产品生命周期理论分析的是某一产品从创新到成熟再到衰退而退出市场的整个生命周期内在不同阶段的对外直接投资特点，而不是研究整个产业的对外转移。

3.雁阵模式

“雁阵模式”（flying geese paradigm）最早由日本经济学家赤松要（Kaname Akamatsu）提出，主要用来说明日本的工业成长模式。赤松要在研究一战后日本棉纺织工业成长时发现，随着国内需求增加，对棉纺织品的进口也在扩大，进而带动国内生产发展，逐步取代进口并开始转向棉纺织品的出口。因此，赤松要认为，日本的产业通常经历“进口—国内生产—开拓出口”三个阶段并呈周期循环，反映了日本国内经济体系中产业更迭和产业升级现象。

20世纪70年代，小岛清（Kiyoshi Kojima）深入分析了战后日本企业的对外直接投资特点，将赤松要的“雁阵模式”和新古典经济学相结合，对产业转移现象进行了分析，提出了对外直接投资理论的“比较优势论”，从而将“雁阵模式”理论推向新的理论高度。20世纪70—80年代，日本对亚洲的直接投资沿着“日本—新兴工业化经济体—东南亚国家”的垂直梯度展开。日本将已经失去或即将失去比较优势的产业通过投资和技术转移的渠道，首先向新兴工业化经济体，其次向东南亚国家和其他亚洲各国转移。在这种产业转移过程中，日本被看作“领头雁”，凭借领先的技术和充足的资本处于核心地位，对新兴工业化经济体进行资金技术的供应和传统产业的转移；新兴工业化经济体是“雁翼”，通过积极利用日本的资金、技术、市场来发展资金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将失去比较优势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处于“雁尾”的东南亚国家及中国东南沿海地区。

小岛清的理论重点在于说明：在多个产业中，首先需要向外转移的是什么产业；在竞争力不同的企业中，什么类型的企业应该率先进行对外直接投资；在同一企业内部优势不同的部门，什么样的部门首先应该进行对外直接投资，从而也就形成了“边际性产业”“边际性企业”和“边际性部门”的说法。对外直接投资首先应该从处于比较劣势的产业，也就是“边际性产业”开始；在产业内部，对外直接投资应该从与大企业相比处于比较劣势的小企业开始，也就是从“边际性企业”开始；在企业内部，对外直接投资应该从处于比较劣势的部门，也就是“边际性部门”开始。这些产业、企业、部门在国内已经或即将处于比较劣势，但与东道国相比，同时又应该具有一定的比较优势，从而能够帮助东道国发挥本国的优势，提高经济发展水平。

小岛清的理论重点描绘了以国际直接投资为表现形式的产业转移轨迹，以日本为例说明了一国应该对外转移何种产业，是最早期的对国际产业转移现象进行分析探讨的理论之一。

二、以何种方式转移

1.生产折中理论

英国经济学家邓宁（Dunning）在其论文《贸易、经济活动的区位与多国企业：折中理论探索》中提出企业融入国际经济活动的方式选择。邓宁将企业拥有的优势分为所有权优势、区位优势和内部化优势。所有权优势是指跨国公司所拥有的技术优势、企业规模优势、组织管理优势、金融和货币优势以及市场营销优势等，是企业所拥有的寡占优势。区位优势是指某一国家或地区在市场因素、贸易壁垒、生产成本、投资环境以及总体条件等方面具有的比其他国家或地区更加具有竞争力的优势。内部化优势是指企业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将其资产或所有权通过内部化过程而形成的优势。企业通过内部化市场将自身所拥有的所有权优势转移给国外子公司，可以比通过市场交易转移给其他企业获得更多的利益。由于企业往往不能同时具备三种优势，因此决定了产业转移的范式也有不同的选择：如果企业仅仅拥有所有权优势，则可以选择技术转让方式；如果企业拥有所有权优势和内部化优势，则可以选择国内生产然后出口的方式；如果企业同时具备三种优势，则可以选择对外直接投资方式。邓宁的生产折中理论综合解释了企业参加经济活动的三种主要形式，解释了国际直接投资活动的运动周期。

2.贸易与投资关系理论

国际产业转移中最重要的两种方式是国际直接投资和国际贸易。西方经济学家关于投资和贸易关系的研究，从宏观层面上回答了“产业如何转移”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做出突出贡献的是罗伯特·蒙代尔（Robert Mundell），他在要素禀赋理论的假设前提下证明了贸易和投资的替代关系。蒙代尔认为，在存在国际贸易壁垒的情况下，如果直接投资企业始终沿着特定的轨迹实施跨国直接投资，那么这种跨国直接投资就能够在相对最佳的效率或相对最低的生产要素转换成本基础上，实现对商品贸易的完全替代。

小岛清的边际产业转移理论提出了贸易和投资的互补关系。小岛清认为，一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只要从其处于或即将处于比较劣势的边际产业开始，就会带动东道国从投资国进口更多的机器设备和相应技术，从而使投资国出口增加。根据小岛清的边际产业转移理论，建立在边际产业转移基础上的对外直接投资，将会引致投资国国内产业结构的调整和升级。

三、产业转移到何处

“产业转移到何处”研究的是产业转移过程中的产业布局和产业关联问题。产业转移从本质上讲，必然要考虑到企业的区位选择问题。当企业生存和发展的条件方式发生变化时，必然促使企业对于自身的区位选择发生改变，从而进行产业转移。

1.古典区位理论

杜能（Johann Heinrich von Thunen）是现代西方工业布局理论的先驱者。其在著作《孤立国同农业和国民经济的关系》中，不但充分讨论了农业、林业、牧业的布局，而且也考虑了工业的布局。成本和价格成为孤立国确定生产布局的决定因素，杜能从而得出了生产布局的原则和措施：以城市为中心，根据产品运往城市所需的运费，在生产布局上形成许多有规则的、界限明显的同心圈境。韦伯（Alfred Weber）认为工业区位的动力是最小成本的问题^[1]，因而一切经济活动怎样进行和在什么地方进行都应受到一定规律的支配。韦伯将杜能创造的抽象模型演绎的研究方法应用于工业区位的研究，将工业区位的影响因素分为两类：一类是影响工业分布于各个区域的“区域性因素”；另一类是在工业的区域分布之中，把工业集中于某地的“集聚因素”。两类因素共同构成了影响一切工业的一般因素和影响某些工业的特殊因素，韦伯从而回答了给定一个生产单位的最优生产地选择问题。德国经济学家廖什（Losch）着眼于成本和运费的最低，提出了市场区位理论。他认为企业在空间选择区位，不是寻求费用最低点，而是寻求利润最大点。古典区位理论采用静态局部均衡分析方法，以完全竞争市场结构下的价格理论为基础来研究单个厂商的最优区位决策：企业在进行区位决策时，必须考虑与市场的接近程度、生产成本、运输成本等因素，因此，古典区位理论本质上认为产业的区位选择是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自我趋利行为，当上述影响产业区位决策的因素发生变化时，生产必然会转移，从而发生产业转移现象。

新经济地理理论改变了古典区位理论完全竞争的假设，从集聚效应、递增收益、规模经济效应以及经济发展的外部性效应等角度分析了企业区位选择及区域经济增长的模式。^[2]克鲁格曼（Krugman）在其论文《报酬递增与经济地理》中提出了垄断竞争市场下的离散空间经济模型，并将该模型引入新经济地理学，提出了解决传统区位问题的分析框架，从而为区位论的一般均衡研究提供了微观经济学基础。格斯贝茨与施姆兹勒（Gersbach&Schmutzler）探讨了在存在产业外部与内部外溢效应条件下的生产与产品创新的地理分布以及对产业聚集的影响。马丁（Martin）探讨了聚集经济条件下的区位竞争问题。在同一区域内的厂商数目会随着外生的相对成本优势和内生的聚集经济优势的增加而增加，从而在竞争中获胜的区域形成地域产业簇群，使该区域走上一条自我发展的良性循环道路，由此产生和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异。

2.产业梯度转移理论

区域经济学者把产品生命周期理论引用到区域经济学中，从而建立起产业梯度转移理论。梯度理论认为，创新活动所包括的新产业部门、新产品、新技术、新的生产管理和组织方法等大都发源于高梯度地区，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产品生命周期的变化，逐步由高梯度地区向低梯度地区转移。根据梯度转移理论，每个国家和地区都处在一定的经济发展梯度上，处在高梯度上的区域，经济发展的关键在于不断创新，通过发明新产品，建立新产业，保持该区域在技术上的领先地位。处在低梯度上的区域，首先应该发展那些具有较大比较优势的初级产业和劳动密集型产业，积极引进外资和先进技术，通过接受从高梯度区域转移出来的产业来加速区域经济发展，进而从较低的经济发展梯度向上攀登，最终进入发达区域行列。由此可见，由于国家和地区之间产业技术发展的水平差异、要素禀赋的构成差异以及产业结构变迁的时间差异的存在，构成了国家和地区之间产业梯度转移的基础，处于产业发展高梯度区域的国家和地区必然会将失去竞争优势的产业转移到相对优势处于低梯度区域的国家和地区。

四、产业为何要转移

1.垄断优势理论

海默（Hymer）认为，美国企业到国外进行投资，在很多方面不比东道国的民族企业更有优势，美国企业在诸如语言、法律、文化、风俗习惯、经济制度等方面会遇到很多障碍，即使这样，美国企业仍踊跃到海外投资，进行产业转移。之所以如此，海默认为在于市场的不完全造成了企业拥有垄断优势，这些垄断优势表现在企业所拥有的资金优势、技术优势、信息与管理优势、信誉与商标优势以及规模经济优势。正是由于美国企业所拥有的这些优势，即利用其产品差异性、商标和信誉、销售技术、资源专用性、规模经济等形成的垄断优势，才使得美国企业敢于向海外进行直接投资并能在投资获利后获得产业转移的更多收益，因此该理论很好地解释了对外投资、产业转移的动因。

2.内部化理论

内部化理论起源于20世纪30年代的“科斯定理”，70年代把“科斯定理”融入国际直接投资理论的英国经济学家巴克雷（Buckley）和卡森（Casson）成为内部化理论的主要代表人物。巴克雷和卡森在其著作中把科斯的思想运用到国际直接投资问题的分析中，提出了现实意义更强的内部化理论。他们认为，影响企业交易成本并因而决定市场内部化的因素主要有四个：（1）产业因素，包括产品的性质、规模经济以及外部市场结构等；（2）国家因素，包括国家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和财政金融政策对公司行为的影响；（3）地区因素，包括有关区域内的地理和社会特点，比如地理位置、社会心理、文化环境等的不同对交易成本的影响；（4）企业因素，包括企业的组织机构、管理经验、控制和协调能力等。在上述因素中，产业和企业因素是影响内部化行为的关键因素。产业部门中如果存在多阶段生产的特点，企业就容易出现内部化和跨地区内部交流倾向。该理论认为，企业的对外投资和产业转移是为了克服外部市场不完全所造成的交易成本过大的结果，企业通过对外投资和产业转移可以运用企业内部化的方式来提高效率，从而改善由市场不完全带来的效率上的扭曲，因此解释了企业进行海外投资、产业转移的一般性动因。

五、研究评述

以上对古典区位理论、新经济地理理论、雁阵模式以及战后兴起的一系列国际投资理论进行了回顾和系统的梳理。这些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分析了国际产业转移现象，并对产业转移的对象选择、方式确定、区位选择和驱动原因进行了分析。总体上看，国际产业转移的理论构建主要针对产业移出国国家和企业层面：古典区位理论和新经济地理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分析了产业转移现象，但是并不是专门对国际产业转移问题进行的分析，仅仅从侧面对影响移出国产业转移的因素进行了研究；而战后兴起的一系列国际投资理论，无论是赤松要、小岛清、弗农，还是后来的邓宁以及其他的研究者，他们所提出的理论主要是从产业移出国国家和企业角度来分析和研究国际产业转移，对于解释当前发达国家乃至发展中国家如何确定对外投资对象以及投资方式并通过对外投资实现产业结构高级化有一定的说服力。然而，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对于产业承接国来说会带来何种影响，如产业和企业的移入对承接国经济和社会带来哪些影响，是否会像产业移出国一样带来产业结构的优化、技术的提升和就业质量的改变等，尚无理论进行系统的说明。因此，纵观上述理论研究，一方面为我们研究国际产业转移打开了大门，但另一方面对于国际产业转移问题中产业转移对承接国的影响等问题的研究还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然而，现实中，很多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通过种种途径希望能够成为国际产业转移的承接国，以实现经济增长的目标。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对于承接国来说，在空间上的作用机理如何以及会对承接国国内经济增长产生怎样的影响，有待于我们从承接国的视角上进一步研究。

注释

[1]参见［德］阿尔弗雷德·韦伯：《工业区位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2]参见龚雪：《产业转移的动力机制与福利效应研究》，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