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孤城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4章 是谓恍惚

安亦昉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推开怀里凉透的尸体,吐干净嘴里的血,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

“天亮之前必须离开”,安亦昉右手拽住缠在胸前的绳索,一点一点把马拉过来。又喘了几口气,单手攀着马镫慢慢站起来,折腾三次才骑到马背,这个过程中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流血,每一处骨头都在断裂,随之而来的痛苦犹如在无间地狱里走了一遭。

安亦昉把胸前的绳索在马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绕了几圈,拉着缰绳,往东骑去。

天越来越亮,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等安亦昉远远望见掩在树林中的茅草棚,似乎是濯妄的道观,意志力终于到了极限,毫不犹豫地从马上跌落。

濯妄听到响声,从山洞里出来,歪着脖子走到近前,看到双腿摔在地上,上半身挂在马脖子上、打着旋儿晃悠的安亦昉,委实吓得不轻。

安亦昉缓缓睁开眼,恢复意识,被空气中浓重的药味呛得咳了一下,胸口震的生疼,不敢再咳。

正在外面用铡刀切草药的濯妄见安亦昉醒了,在道袍上擦着手走进山洞,“别咳,你后背有几处骨头裂了,一咳又要吐血。”

“我怎么又看不清了?”

“我也看不清,洞里都是煎药的水汽。”

“我眼皮怎么也抬不动?”

“你现在是一个头肿的两个大,眼皮肿的都能看见里面血水在晃。安小友,好生休息,别说话。你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都快断气了,攒了这些气力不容易。”

“多谢。”

“你后背骨头裂了,五脏受损,左肩关节错位,腿上一条半尺长的伤口,很多地方皮都磨烂了,头上大片淤青,眉骨应该也裂了。我和你说这些,一是让你知道轻重;二呢是想告诉你,贫道这道观的草药不全,不够医治你的伤,所以我前天从你行李中取了些钱,到山下买药。”

“无妨。我行囊中的腰牌可还在?”

“你说的是魏王府那块吗?完好无损。魏王是谁?”

“我的弓箭呢?”

“弓没了,箭还有一桶。”

安亦昉闻听精神松弛下来,昏沉睡去。濯妄起身对南面墙上的画像拜了拜,到草棚下继续切药。

又过了半个多月,安亦昉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到山洞南面的山泉边上晒太阳。喝着山楂茶,吹着深秋的风,山楂茶散淤解滞,秋风卷起心中波澜。

这段时间,安亦昉不说的,濯妄从来也不问。濯妄一如既往地看书、采药、煎药,偶尔下山换一些粮食,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件事,即便是对安亦昉的照顾,也是极尽简明。清净如斯,正如他的道号那样,让安亦昉很是羡慕。

安亦昉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羡慕濯妄拥有这样平静的生活,还是羡慕这种生活带给濯妄的平静。五老山中的生活简单之至,与山为邻,与树为友。濯妄常会因鸟鸣声而忘掉手上的事,一听就是半晌;会因流水抚青苔而看得入神,然后跳着去追被冲走的木桶;会在潇潇秋风中捡起一片红叶,抚摸上面每一条细纹;会和着虫鸣摇铃,会就着花香饮酒;会上山采药而不强求,会炼制外丹而不执着。

濯妄的状态,看似恍惚迷离,好像又暗合某种道理。也许这就是濯妄不愿给安亦昉解梦时,所说的“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濯妄静静地生活,安亦昉静静地看着,从绿山看到黄叶,从候鸟离看到草兔白,从细雨绵绵看到白雪皑皑。安亦昉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过上濯妄这样静如水、淡如水、纯如水的生活,但他知道的是,此时正在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