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章 第一场演出,主唱选择了下跪
两天后,在综合厅第一次排练时,我还是见到了鼓手阿川。
这是我加入寒武纪乐队的第一次排练,听英杰说,这也是寒武纪乐队成军一年来,第一次人员、设施齐备的排练。
我有点紧张,因为这就像一场招聘会,是时候拿出点手段亮亮相,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为此我很是忐忑。
我是自学的吉他,很多技巧是听录音带“扒带”扒来的,我甚至怀疑我的一些和弦按法是否正确?推弦的音程到不到位?击勾弦是否清晰?我始终没有评判的标准。
我的家乡太闭塞了,闭塞到我们连一盘乐队演唱会的VCD都没有。当年只有陈晨和我一起切磋吉他技巧,但在那个小城里,我俩就属一米四和一米五比个,谁也高不到哪去。
我看了一眼英杰,他拿着一把蓝色的威臣电吉他,我当时的设备除了那把日产杰克逊还算拿得出手外,ZOOM 5052的效果器着实寒酸,这东西就相当于汽车界的夏利,就是个练手用品,不仅噪声大,音色还有一股塑料味。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拿了出来,结果发现英杰也是一块一样的5052,而且比我的还脏还破,我俩对视一眼,惺惺相惜。
阿川是最后到的,很高,很胖,脸上带着笑,一口京片子,见到我时很惊讶,兴奋地抓着我的手,使劲地摇着。
长军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英杰则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小五则低着头弹琴,全程没有和他交流。
我看看阿川,他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尴尬,他径自走到那组架子鼓前,自顾自地调试着。这个空荡荡的排练厅,和当年那个小平房相比,大了许多,却冷清许多。
乐队的首次排练很成功,长军一个眼神,我们不由自主地弹起了BEYOND《真的爱你》,这真是一首万能歌曲,哪怕是大街上的两个陌生的吉他手,第一次合作都能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心中窃喜,BEYOND的大部分歌曲的SOLO我都练过,那个年代没有GUITAR PRO软件,吉他手学歌,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扒谱子,一是扒带子。
扒谱子相对容易,只要看谱弹琴就行,吉他谱也叫六线谱,一目了然,甚至乐理小白看两遍也能弹得像模像样,只是原版的谱子太难遇到,弹不了原汁原味,总觉得少了些东西。而扒带则还原度相当高,但是却考验人的听力。
那天水平超常发挥,我又贡献了一段原创的RIFF,这段RIFF算是我的处女作,当时弹了出来,大家惊艳不少。
那天,我通过考核,成了乐队的主音吉他手。
“哥几个,咱们准备参加全国冰力先锋乐队大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阵子我们要经常排练,后天我们要给运输学院作一场开场演出,这是咱们在学校露脸的好机会,也能找找上台的感觉。”排练间歇,长军站起来说。
我连连点头,心里有点激动,这是我在大学里的首场演出,我期待着。
英杰、小五还没出声,阿川说话了:“我那天可能有课,我怕来不了。”
长军推了推眼镜,“晚上6点半,你应该下课了。”
“我最近和便利商店他们在搞一场演出,看时间吧,如果没事,我会来的。”阿川潇洒地打了一串鼓花。
英杰摔门而去。
阿川不置可否。
我看了看,追了出去。
“看着没,就这么牛,看不起咱们!”英杰站在一棵树下,想打树一拳,看了看树的直径和满是倒刺的树皮,又缩回了手。
“演出机会难得,就算是哄他,也得把演出撑下来啊。”我说。
英杰眼睛一瞪:“哄什么哄,没他地球还不转了?大不了我去打鼓,动次大次我还能打得明白。”
我开始想象舞台上的英杰一边咬牙切齿打着动次大次,一边摇头晃脑的情景,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靠山街4号,小弟在电子琴上按键打鼓的那天。
我仰天长叹,“奶奶的,就算来到北京,依然逃不了没有鼓的命运。”
只是演出那天,阿川还是来了,身上穿着长军设计的队服,一匹天马,张着翅膀自由翱翔,留白处三个大字,“寒武纪”。
那天我穿了一件很摇滚的外套,那外套的每一颗扣子都让我拆下了,然后换成了子弹。我的手上,脖子上挂着所谓的藏银饰品,耳朵上戴着耳鼓,一身叮当乱响地走上了舞台。
天佑会堂很大,近千人的座位,厚实的幕布把我们与观众隔离开来,我坐在事先设计好的一个高脚凳上,四处张望,浑身哆嗦。
长军穿着红色的棒球帽衫,戴了一顶礼帽,在台上跑来跑去;英杰、小五身材有些圆润,队服穿出了紧身衣的感觉,在地上忙着布线,阿川手里转着鼓棒,一脸的悠然自得,时不时对我笑一下,点头示意。
我突然有些紧张,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这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弹琴,这不同与当年的学校走廊,或是“水晶棺之夜”的小平房,这台下足有近千人,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观众,我眼睛湿润了,嘴里咸咸的,我的额头上开始冒汗,握着吉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湿漉漉地有些滑手,我使劲攥着拳头,发现手也在不停地哆嗦。
“奶奶的,真没出息!”我在心里骂着自己,使劲地深呼吸。
刚喘两口,后背被人打了一巴掌,差点呛过去。
是我的室友胖子,他和几个同学偷偷跑到后台,我有些惊讶。他们指了指外面:“听说你组了乐队,班里同学来了一大半,这是第一次登台,大家都来捧场。”我心里不由得一热,手也不那么哆嗦了。
“别紧张,没事,这都是小演出。”长军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当初刚上台时也总紧张,眼睛不敢看观众,后来演出得多了,就习惯了。”长军的淡然让我很是羡慕,这种摇滚老炮的感觉让我很踏实。
演出开始了,密闭的幕布后,小五厚重的贝斯声响起,大幕缓缓拉开,如同大蚌打开了蚌壳,寒武纪乐队这颗明珠缓缓展示在观众面前。我抬眼望去,会堂里上下两层,黑压压地全都是人,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我想,他们一定能看得清我。
按照演出设计,我要先弹一段清音音阶,然后随着鼓的力度加大,我切换成失真音色,然后一脚把凳子向后踹飞,酷酷地走到舞台中间,弹着那段RIFF,这时观众的一定热情高涨,在鼎沸的气氛中,主唱长军再从台侧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向大家挥手,正式开始他的表演。
想想就觉得帅。
为了这一脚,我在寝室里练了一宿的尥蹶子,而胖子的凳子让我踢得面目全非。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我可能是太过紧张,起身时用力太大,高脚凳被我一脚踹到后面,一下子砸在阿川的底鼓上,阿川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鼓棒飞出了一根。
不过阿川的确有两下子,硬是用一根鼓棒,撑下了开场曲。
一曲终了,我移步到了台侧,我对刚才的表现很是惭愧,这时长军大张着双臂,从台侧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高举话筒:“大家好,我们是寒武纪乐队!”我正羡慕长军的潇洒和淡定时,却没想到,长军冲的太快,脚被话筒线绊了一下,“扑通”,他面向观众,跪在了舞台中央!
台下安静了三秒,随后掌声雷动,叫好连连。
后来胖子对我说,他一直以为摇滚乐队都是桀骜不驯,没想到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那一晚,“负荆请罪”风格的寒武纪乐队一下子火遍全校。
长军对此很是羞愤,有一段时间看到晾衣绳都打哆嗦,只是后来我们发现,别人对他这一跪竟然褒大于贬,认为他是个有情怀,有性格的主唱,嗯,就是很人文。
长军乐了。
他正式把跪当成自己的演出风格。
“乐队主唱就得有自己的台风,比如痛苦的信仰乐队(如今的痛仰)主唱高虎,每次副歌时都会后仰倒下,有歌迷接着,我现在没有歌迷,我就跪下。”长军审时度势地分析。
以至于在后来的演出中,长军每次在副歌时都会主动跪下,因此,我们成了当时北京最有礼貌的地下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