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现象学·上卷(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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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评新黑格尔主义者及某些黑格尔研究家对《精神现象学》的论述

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在20世纪以前很少受到资产阶级哲学家和哲学史家的重视:或者(如鲁一士)说“这书文字粗拙晦涩无法了解”,或者(如文德尔班)说“能了解精神现象学的那一代人已经死去了”。在所有早期英美新黑格尔主义者中,除鲁一士在其死后才出版的《近代唯心主义演讲》中有三章 [71] 专讲《精神现象学》外,很少有人提到这书。自从狄尔泰于1906年发表了《黑格尔的青年史》一书后,一般讲黑格尔哲学的人才开始重视《精神现象学》以及黑格尔青年时期写成的但迄未出版过的早期著作。但也就从狄尔泰起开始了把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朝着生命哲学、反理性主义、浪漫主义的方向歪曲的趋势。另一方面,一些黑格尔研究家又利用马克思主义的词句去夸大精神现象学的合理因素,把它和唯物辩证法混淆起来。我们这里打算针对这两种错误趋势加以揭露和批评。前一趋势的代表人物有德国的新黑格尔主义者克朗纳、格罗克纳和美国的鲁文贝格。后一趋势以卢卡奇为代表。

克朗纳(R.Kroner)从他一贯地把黑格尔和黑格尔的辩证法加以反理性主义的歪曲出发,说什么“黑格尔是反理性主义者,因为他是辩证法家,……因为辩证思维是理性—反理性的思维” [72] 。他进一步强调《精神现象学》的浪漫主义性质和神学性质,加以推荐。他认为“精神现象学的总的精神是使得浪漫主义成为合理的” [73] 。又说:“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猛烈地反对浪漫主义,但无疑地是黑格尔所有著作中最富于浪漫主义的著作。” [74] 不过他是从右边、从神学观点去了解浪漫主义,把它了解为对于上帝的向往与追求。克朗纳说:“现象学可以叫做心灵向往上帝的旅程。对上帝或绝对者的知识就是这个航行的最后目标。” [75] 事实上,正如在《逻辑学》中,“关于绝对观念的整整一章,几乎没有一句话讲到神”(列宁:《哲学笔记》),在《精神现象学》中,关于“绝对知识”一章也同样没有一句话讲到神。而且黑格尔认为哲学高于宗教,“扬弃了的宗教等于绝对知识”(马克思语)。此外我们知道,黑格尔紧接着德国文艺思想上伟大的“狂飙运动”之后,对于浪漫主义有所感染、吸收,但主要的是他“猛烈地反对浪漫主义”的一面,他超出了、扬弃了、批判了浪漫主义而不是合理化了浪漫主义。而且黑格尔所感染的浪漫主义也决不是主要地“追求向往上帝”,而是从现象寻求本质、从有限寻求无限,亦即以现象与本质、有限与无限的统一的客观唯心主义为基础。

克朗纳对黑格尔关于中世纪宗教生活的“苦恼意识”这一意识形态的描写,加以永恒化、绝对化,说“悲剧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即本体论上的]范畴,不仅是表现生活的一种戏剧方式。心灵按本性就是悲剧性的,因为心灵自己与自己相对立,自己是自己的对方、自己是自己的反对者” [76] 。这种说法与法国存在主义者让·瓦尔(Jean Wahl)在他的《黑格尔哲学中的苦恼意识》一书中,对“苦恼意识”加以存在主义的歪曲,并且把这一个别的特定时期的意识形态夸大为精神现象学的中心思想的看法,一个鼻孔出气;另一方面又与格罗克纳(H.Glockner)大肆宣扬《精神现象学》中的所谓“泛悲剧主义”相互唱和。这都表明了在帝国主义没落时期,反映悲观绝望的资产阶级没落情绪的主观唯心主义者企图把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加以反理性主义化,加以存在主义的歪曲。因为他们认为矛盾是非理性的、是悲剧性的,他们认识到生活、存在、心灵免不了矛盾,因而就硬说它们是非理性的、悲剧性的。克朗纳还进一步抬出黑格尔来同基尔克哥尔德争建立存在主义的创始权。克朗纳写道:“不是基尔克哥尔德,而是他的老师黑格尔才是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 [77]

格罗克纳为了要否认黑格尔是一个“肤浅的乐观主义”哲学家,而大谈“黑格尔的泛悲剧的世界观”,捏造出黑格尔的“泛悲剧主义”以反对“泛逻辑主义”的旧提法。格罗克纳所了解的泛悲剧主义的内容是:“没有无自我牺牲的个人自由,没有无限制的具体形态,没有无断念的意志,没有不在时间中消逝的时间中的存在,没有无死亡的生命” [78] 。换言之,格罗克纳把矛盾与悲剧等同起来,把矛盾的普遍性了解为悲剧的普遍性或泛悲剧主义,而看不见矛盾的统一的积极意义,把正常的矛盾统一、矛盾发展的规律赋予没落阶级的反理性主义的悲观情调。

另一方面,也有美国的资产阶级黑格尔研究者鲁文贝格(J.Loewenberg)在他所发表的《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的直接性的喜剧》论文和他在《黑格尔选集》中所写的序文(这篇序文差不多全在谈精神现象学)中,却又在大谈黑格尔辩证法的喜剧性。鲁文贝格的论点是:“辩证法在于抓住每一个典型的态度或信念的片面性,而使得它逻辑上显得可笑。”“精神现象学应该算作艺术作品,它的突出的特性是戏剧式的和喜剧的” [79] 。“正如有关于人物的喜剧,也有关于观念的喜剧。……观念和信念也有太自负的、学究气的、虚幻的、古怪的、狂诞的、不配合的、盲目的、嚣张的、咆哮如雷的、颠倒错乱的。所谓辩证逻辑真正讲来就是喜剧的逻辑。它是通过揭示观念和信念的内在矛盾让它们鞭挞它们自己的逻辑” [80] 。鲁文贝格看见了喜剧中有辩证法,看见了黑格尔对于意识形态、观念、信念的矛盾的分析,有一定程度的幽默感。但是他毫无根据地把观念加以人格化,把精神现象学说成是“哲学的喜剧” [81] ,甚至把整个黑格尔哲学说成是“一种神圣的喜剧” [82] ,并且把辩证法说成是“喜剧艺术的巧妙工具” [83] ,把黑格尔尊崇为“第一流的喜剧天才” [84] ,这就陷于片面的夸大并把辩证法庸俗化。鲁文贝格认为矛盾是可笑的、喜剧式的,也就是认为矛盾是错误的、主观的、不合理的,他看不到矛盾和矛盾发展是必然的客观的发展规律。我们知道,矛盾不是简单地像鲁文贝格所说那样是可笑的,可供有闲阶级欣赏的东西,而是要通过长期艰苦经历才能克服的、必须严肃对待的东西,尤其是推动事物运动和发展的内在力量。足见肯定黑格尔辩证法的喜剧性的鲁文贝格与肯定黑格尔辩证法的悲剧性和泛悲剧主义的克朗纳和格罗克纳表面上好像正相反对,但都同样从反理性主义出发,只知道主观辩证法,也都同样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庸俗化。

像上面所揭露的克朗纳、格罗克纳、鲁文贝格等人对于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加以反理性主义的歪曲,企图把黑格尔哲学解释为存在主义,解释为反理性主义的泛悲剧主义和哲学的喜剧,这就丢掉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有生命的东西、合理的东西,把黑格尔的合理内核歪曲了,他们这种对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歪曲,正反映了思想上陷于种种矛盾,缺乏远景展望的资本主义的社会状况。

用马克思主义词句,站在存在主义立场去歪曲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在法国近来出现了不少的代表人物。如让·瓦尔所著《黑格尔哲学中的苦恼意识》(巴黎,1929),耶稣教会的神学家比果(P.Bigo)所著《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巴黎,1953),卡尔威兹(J.-Y.Calvez)所著《卡尔·马克思的思想》(巴黎,1956)等书。最重要的代表为《精神现象学》法文本译注者天主教的一位神父伊波利特(Jean Hypolite),他写了一系列的著作,似乎都有把“精神现象学”、马克思主义及存在主义混搅在一起的倾向。他的著作有《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生长与结构》(1946),论文《人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的地位》(1947),以及《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导论》(1948),《关于马克思和黑格尔的研究》(1955)等等。对于这些看法,法国加罗第等人曾于1958年合写了一本册子,叫做《马克思主义者对天主教批评家的答复》。我们因限于篇幅,这里不打算评论。现在只对卢卡奇关于“精神现象学”研究所表现的某些错误观点给予简略的评述。

卢卡奇(G.Lukács)是匈牙利人,生于1885年,是当代研究德国古典哲学、美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的颇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他的主要著作有:《歌德和他的时代》(1947)、《现实主义论文集》(1948)、《文艺史家马克思和恩格斯》(1948)、《青年黑格尔》(1948)、《美学史》(1954)、《理性的毁灭》(1954)、《美感特征》(1962)等。在1954年再版的《青年黑格尔》(柏林版)里,他对《精神现象学》有许多独到的研究,他企图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来阐述黑格尔早期思想,特别是《精神现象学》的思想,并对各种资产阶级哲学流派,特别是新黑格尔主义者对黑格尔早期思想的歪曲提出批判,特别突出的是他提出了与斯大林时期认为德国古典唯心论是对法国革命的贵族反动相对立的观点。这是有其特殊的意义的。他还把反对唯心主义的斗争看成是反对反理性主义的斗争。但是由于他过分夸大了黑格尔的合理进步因素,却忽视了马克思批判、改造、颠倒黑格尔唯心辩证法的艰巨工作,以致混淆了唯物辩证法和唯心辩证法的界限。他把黑格尔尊崇为对法国革命、拿破仑的统治、英国的工业革命和亚当·斯密的经济学给予辩证法和哲学的总结的哲学家,换言之,他把黑格尔描写成体现法国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的“世界精神”的“左翼”的思想家,而看不见黑格尔的立场和观点受经济政治落后的状况、资产阶级软弱性等德国条件的制约的一面。

下面我们试列举并摘录我们认为是卢卡奇在解释“精神现象学”方面的片面的、错误的论点:

1.卢卡奇认为“关于劳动问题,黑格尔完全与他所掌握的英国材料和英国经济学的知识分不开。黑格尔所增加的是把在经济对象中所认识到的辩证法提高到自觉的哲学水平”。(第380页)又说,“黑格尔把亚当·斯密经济学中客观地包含着的特定范畴提到远超过斯密水平的辩证法高度。”(第374页)照这些话看来,英国的政治经济学成了黑格尔哲学的主要来源之一,用哲学辩证法去总结、批判英国政治经济学的人不是马克思,而首先应该是黑格尔。他完全忘记了马克思对于黑格尔劳动观念的批判,即“黑格尔所意识的并承认的劳动乃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 [85] 。最奇怪的是,卢卡奇还说“经济学、哲学的结合……是真实地克服黑格尔唯心辩证法的前提”(第625页)。而卢卡奇认为,黑格尔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把英国的经济学提高到辩证法的、哲学的水平,亦即已经把经济学和哲学结合起来了,他责备“费尔巴哈一点也不懂得包含在黑格尔‘异化’观念中的经济和哲学的结合”(第624页),那么,黑格尔自己就已经“克服”了他的唯心辩证法了。 无怪乎卢卡奇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说“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只在于马克思“对于经济事实本身有较正确、较深刻的理解”(第624页)罢了。换言之,没有唯物论反对唯心论的根本差别。谁都知道,资产阶级哲学家中,企图把经济学与哲学结合起来的人很多,最著名的如出自新康德派的马克斯·韦伯、实证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家约翰·穆勒等。须知经济学和哲学结合与否决不是克服唯心辩证法的关键,要克服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唯一的办法是摧毁他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把他的头脚倒置的辩证法颠倒过来。

2.卢卡奇好像认为黑格尔超出了德国政治经济的落后状况,摆脱了德国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因而断言:“黑格尔的历史观点……不是当时贫困的德国状况的反映,而是最新发展形式的资产阶级社会的反映——是法国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的产物。”(第372页)这种看法也是不够全面的。他说:“黑格尔特别赞同和拿破仑的统治相联系的政治和社会幻想。……他从这里所获得的充分乐观的情调、一个世界更新的情调、世界精神的一个新形态的情调,在精神现象学中得到它的完备的表达。”(第422页)“以精神现象学为代表的黑格尔早期思想是以法国革命及拿破仑为中心。”(第523页)他并且进一步认为,《精神现象学》中“对其自身具有确定性的精神、道德”一章代表“黑格尔的乌托邦,即悬想在拿破仑统治下的德国。德国古典作家的诗歌和哲学为拿破仑时期最高的思想形式,为世界危机的解决”。(第557页)

把拿破仑当作精神现象学的中心,不唯违反显明事实,而且堕入了英雄史观的唯心论窠臼。精神现象学的中心始终是客观唯心主义的绝对精神、绝对知识、世界精神。黑格尔承认拿破仑是世界精神的体现——所谓“马背上的世界精神”,承认法国革命是世界精神的一个新形态,但是他是站在德国落后的软弱的资产阶级立场、用客观唯心主义观点去承认的。黑格尔根本就没有什么乌托邦,因为他不是沉没在幻想中的浪漫主义者。黑格尔谈“道德”的章节只是在把康德、费希特的道德观点,和席勒的“美的灵魂”作为发展过程中的诸意识形态而加以评论,目的是由道德过渡到宗教,最后发展到哲学——绝对知识。谁也看不出黑格尔把它们作为“拿破仑时期的最高思想形式、世界危机的解决”。卢卡奇忘记了马克思所说的话,“德国古典哲学是法国革命的德国版”。由于是“德国版”所以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德国社会经济、文化种种条件的制约。

3.卢卡奇认为黑格尔的宗教思想是进步的、接近于无神论的。他首先把费尔巴哈与黑格尔的宗教观混同起来。他认为费尔巴哈反对宗教、揭露宗教,其目的在于要求新的纯化的宗教,这与黑格尔相同。又认为费尔巴哈过分估计宗教的历史意义,好像把宗教的变革看成人类发展的转折点似的,这也是黑格尔与费尔巴哈相同之点(第39页)。此外,卢卡奇看见黑格尔论述启蒙运动时提到:启蒙运动认为“信仰看做绝对本质的那种东西,只是信仰本身的意识的存在,只是信仰本身的思想,只是某种由意识产生的东西”,因而断言,黑格尔在解释宗教时“几乎达到了费尔巴哈的批判的水平”(第564页)。当然,黑格尔的宗教观有一定的人本学因素,但卢卡奇完全不从主要方面去看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与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和为宗教奠定哲学基础、以哲学代替神学的企图根本对立。费尔巴哈哲学中诚然还残存着宗教伦理的杂质;但费尔巴哈对黑格尔的批判,认“黑格尔哲学是神学的最后避难所和最后的理性支柱”,这是主流,也是有效的。所以我们认为,卢卡奇混同费尔巴哈与黑格尔的宗教思想是错误的。

此外卢卡奇还引证(但没有指明出处)并歪曲费尔巴哈的话,说“黑格尔哲学中无神论与神学的倾向是混杂的”。又援引布鲁诺·鲍威尔及海涅的话,说黑格尔对外是基督教,对内是无神论。并援引弗里德里克·希勒格尔,说黑格尔的辩证法比无神论还更坏,简直是一种魔鬼主义(第600页)。卢卡奇又着重提出基尔克哥尔德从存在主义、主观唯心主义、反理性主义来复兴宗教,坚决反对黑格尔的宗教观,借以反证黑格尔的宗教见解是“客观的、与客观现实性的认识不是对立的”(第602页),因而断言“黑格尔的宗教哲学是德国启蒙运动的最后的哲学的表现”(第603页)。诚然,黑格尔是深受过启蒙运动的影响,但在《精神现象学》中,他认为“启蒙运动的后果是唯物主义,不可知论,和纯粹的功利主义”,加以坚决反对,而提出马克思所指出的“思辨的创世说”去代替。所以他的宗教思想始终是企图超出启蒙运动的,是建筑在客观唯心主义上面的启蒙运动或对启蒙运动加以辩证的批判分析的思想。

卢卡奇企图用斯宾诺莎对德国启蒙运动的泛神论影响,用莱辛、赫尔德、歌德等人的泛神论倾向来论证“黑格尔哲学具有一个突出的泛神论环节——尽管黑格尔自己反对泛神论”(第605页)。因为“泛神论是客客气气的无神论”(第606页)所以他就想由肯定黑格尔的泛神论,进而肯定黑格尔是客客气气的或含羞的无神论,此说虽有一定道理,但不应该忘掉马克思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所指出的“思辨的创世说” [86] 或“逻辑的泛神论”。 [87] 建立客观唯心主义体系、持思辨的创世说、认绝对理念即是上帝的黑格尔,他的宗教思想跟启蒙运动和无神论是有差别的,而且和认“自然就是上帝”、“除自然外没有上帝”、“凡违反自然的东西就是违反上帝的东西”的斯宾诺莎式的泛神论或无神论也有所不同。

卢卡奇贯串在《青年黑格尔》全书的总观点,主要在于过分夸大了黑格尔早期思想的合理进步因素,认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青年黑格尔思想的直接继承和发展,他根本抹杀了马克思唯物辩证法与黑格尔唯心辩证法之间的根本差别。

在谈到《精神现象学》的方法论建筑在人类历史的发展和逻辑范畴的辩证发展的次序的“深刻的内在的联系”上面时,卢卡奇立即颂扬道:“黑格尔的这种历史主义的特性、这种哲学之彻底的历史化[其实固可说黑格尔历史化哲学,也可说他哲学化历史,即把哲学的某些范畴和联系强加给历史,把历史事实作为哲学理论的例证]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先驱。”他表面上交代一下,尽管“马克思与黑格尔有方法论上的对立”,尽管“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有加以唯物主义的改造和颠倒的必要”,然后着重地说:“但是不看见黑格尔的历史观是如何多地趋赴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向,乃是错误的。”(第533—534页)他片面强调和夸大黑格尔的历史观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来源之一,而看不见黑格尔历史观的唯心主义本质。

卢卡奇恭维黑格尔把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人是社会的动物”这一伟大真理在《精神现象学》中加以具体化,表明“人是历史的动物”。并且强调“黑格尔这一观点的突出的重要性”(第356页)。但是他没有具体理解,即使《精神现象学》中包含有“人是历史的动物”的思想(虽说黑格尔自己没有明确这样说过),而他所了解的历史是精神或自我意识自身发展的历史,他所了解的人是历史的动物,主要是指“人是精神的、文化教养的、思维的动物”,与历史唯物主义所了解的“劳动创造世界”、“人民群众创造世界”的观点是有区别的。恩格斯曾恰当地赞扬了黑格尔的“伟大的历史感”。但是决不能像卢卡奇这样放松批判他的唯心主义基础。不摧毁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基础,我们是不能吸取他的合理的“历史感”和他的“历史与逻辑统一”的原理的。

卢卡奇企图把黑格尔装扮成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或唯物辩证法的“直接先驱”。他说:“从上面的叙述就可以看到,在那样唯心的神秘化范围内,何以并且为什么黑格尔却能够不仅给予经济和历史而且给予一般客观现实的辩证联系以现实的和本质的规定,何以黑格尔的辩证法却能够成为唯物辩证法的直接先驱[重点引者加的]这关键,我以前已经反复着重说过,即在于黑格尔认为劳动是人、人类的自我创造过程。”(第630页)他过分片面夸大黑格尔的劳动观,看不见黑格尔是从唯心主义出发,所谈的劳动,只是抽象的、思维的劳动。他混淆唯物辩证法与唯心辩证法的界限,好像两者没有矛盾、斗争和根本对立,唯物辩证法就直接地继承了唯心辩证法,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无需经过批判、改造、颠倒就直接地成为唯物辩证法的先驱。

卢卡奇在黑格尔研究,特别是在《精神现象学》研究方面所表现的抹杀唯物、唯心界限,用马克思主义词句去颂扬黑格尔,把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看成黑格尔的历史观点和唯心辩证法的直接继承和发展显然是一种错误的观点。因此对卢卡奇观点的分析、批判,对于我们进一步深入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正确评价黑格尔是有一定现实意义的。

* * *

本文的任务只是就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性质和特点以及有关精神现象学的一些问题作了简单的叙述和说明,并且对新黑格尔主义者及某些著名的黑格尔哲学研究家对精神现象学的歪曲与利用作了一些分析和批判。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进一步去挖掘、去批判吸收作为黑格尔哲学的起源和秘密的精神现象学,并展开对于新黑格尔主义者和现代修正主义者对精神现象学的歪曲利用,还有待于大家进一步的努力。至于对精神现象学各发展阶段、各意识形态具体内容的分析介绍,不是这里的篇幅所能容纳,当另外撰文作较详尽的阐述。希望这篇简略的导言有助于引起读者深入钻研本书内容的兴趣。至于文中所提出的论点、有错误和欠妥当的地方,恳切希望读者的批评和帮助。


[1] 这部分的旧稿原稿,被荷夫麦斯特收进他所编的《黑格尔的现实哲学片断》中,见该书第1卷第259—268页。

[2] 海谋:《黑格尔和他的时代》,1857年柏林版,第253—254页。这是最早从资产阶级观点对黑格尔哲学给予全面批评介绍的有名著作。海谋对黑格尔主要持反对态度,也常有中肯可取的说法。

[3] 黑格尔:《通信集》,1952年,荷夫麦斯特本第1卷,第119页。

[4] 黑格尔著:《历史哲学》,1956年三联书店版,第70页。

[5] 黑格尔:《通信集》,1952年,荷夫麦斯特本,第1卷,第137—138页。

[6] 以下各引文都引自:《黑格尔哲学选集》,1953年纽约近代丛书本,第527—539页。

[7] 《康德全集》,第9卷,费利克斯·迈勒尔出版社本,第71页。

[8] 《康德全集》,同上,第100页。

[9] 《费希特选集》,莱比锡,1912年,哲学丛书本,第6卷第35页。

[10] 同上书,第36页。

[11] 同上书,第40页。

[12] 《哲学全书》第416节,论“精神现象学”。

[13] 本书,此处

[14] 《精神现象学》,荷夫麦斯特本,第558页。

[15] 本节关于胡塞尔现象学的讨论主要根据墨塞尔(A.Messer)著《德国现代哲学》,1931年,莱比锡版,第89—94页;华伯尔(M.Farber)著《现象学》一文,见儒尼斯(Runes)主编:《活着的哲学学派》,1956年版,第300—324页;及费尔姆(Ferm)编:《哲学体系史》,1950年,纽约版,第353—364页。凡有引证号的话都是从这些文章中引来。

[16] 本书,此处

[17] 本书,此处

[18] 本书,此处

[19] 《小逻辑》,中文版,第103—104页。

[2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15页。

[21] 本书,此处

[22] 本书,此处

[23] 海谋:《黑格尔和他的时代》,第236页。

[24] 本书,此处

[25] 本书,此处

[26] 本书,此处

[27] 转引自荷夫麦斯特本:《精神现象学》,出版者导言,第XVII页。

[28] 席勒:《审美通信集》,第24信,见全集本第5卷第450页。

[29] 格罗克纳著:《黑格尔,第二卷:黑格尔哲学的发展与命运》,第406页。

[30] 《费希特选集》,莱比锡,1912年,哲学丛书本,第5卷,第405页。

[31] 《谢林选集》,莱比锡,1907年,第2卷。

[32] 《小逻辑》,商务印书馆本,第66页。

[33] 参看本书第21页。

[34] 有时也用Gestaltungen一字,意思完全相同。

[35] 本书,此处

[36] 本书,此处

[37] 本书,此处

[38] 本书,此处

[39] 请参看M.Ф.奥符襄尼科夫著《黑格尔哲学》,1959,莫斯科版,第52页,及1959年俄文本《精神现象学》Ю.Н.达维多夫序第XXX页。

[40] 必须指出黑格尔的目录表,有许多麻烦和费解的地方。他用(A.)、(B.)、(C.)标明意识、自我意识、理性三阶段。同时又用(AA.)来标明理性本身,用(BB.)、(CC.)、(DD.)分别标明作为精神的理性、作为宗教的理性、作为绝对知识的理性。这样也有一定道理,即把理性当作精神现象学的中心,把后三者,都当作从属于理性的环节,但却不能表达在这里潜伏着的、在“精神哲学”中明白提出的客观精神与绝对精神的阶段性和差别性。拉松及荷夫麦斯特多少看出了这种困难,他们在所校订的版本中,除沿用黑格尔所用的拉丁字母标章节外,又用拉丁数目字I.II.III…VIII等标成八章。(本册译本的目录表也还是照样译过来。)把两种不同的标章节的方式兼采并用,在我们看来,也还是有困难。因此,我们这里划分阶段不纯以目录表为准。

[41] 荷夫麦斯特本:《精神现象学》,第473页。

[42] 同上书,第549页。

[43] 同上书,第556页。

[44] 布洛赫:《主体—客体》,1952,柏林,第72—100页。

[45] 《小逻辑》,中文本,第104页。

[46] 本书,此处

[47]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人民出版社版,第10页。

[4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版,第163页。

[49]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人民出版社版,第14页。

[50] 值得注意的是,以写一册厚书叫做《黑格尔的秘密》(1865年初版)的英国新黑格尔主义的创始人斯忒林所发现的秘密和马克思所发现的秘密——“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根本相反。斯忒林写道:“发现黑格尔的全部秘密”在于“十分清楚明晰地看见他的整个体系从康德的起源和生长”(第80页),他又断言:“康德的秘密也就是黑格尔的秘密。”(第98页)新黑格尔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奠基人都要去发现黑格尔的秘密,马克思批判地找到了黑格尔的秘密和合理内核在于他的辩证法,而斯忒林却无批判地把黑格尔从康德那里发展出来的唯心主义体系作为黑格尔的“秘密”!顺便提一下马克思在给恩格斯信中曾两次提到斯忒林:第一次,马克思意在说斯忒林胆大,说“斯忒林君不仅在书本中而且在报刊上敢对公众提及‘黑格尔的秘密’——连黑格尔自己一定也不懂的——那你会理会到詹·哈·斯忒林君可算作大思想家”。(《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第四卷,第67页。)其次,在另一封信里马克思评论道:“斯忒林……吸收了黑格尔的宗教神秘和意识神秘。……不过他认识黑格尔的辩证法,使他能够指正赫胥黎的弱点。”(同上,第352页)这就是说,斯忒林多少认识一点黑格尔的神秘的、唯心的辩证法,运用它从右边去同进化论者、害羞的唯物主义者赫胥黎争论。

[51]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16页。

[52] 同上书,第14页。

[53] 同上书,第18页。

[54]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13页。

[55] 同上书,第14页。

[56] 同上书,第14页。

[57] 同上书,第15页。

[58]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20页。

[59] 同上书,第20页。

[60] 同上书,第19页。

[61] 同上书,第19页。

[62]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18页。

[63] 同上书,第20页。

[64] 《黑格尔和他的时代》,第253、255页。

[65] 见芬德烈著:《黑格尔:一个重新检察》,第148页,1958年,伦敦版。

[66] H.Nohl于1907年初次整理出版。包含有《耶稣传》在内。

[67] 1923年拉松初次整理出版。

[68] 1931年荷夫麦斯特初次整理出版,共两卷。

[69] 1923年拉松初次整理出版。

[70] 见《黑格尔全集》第一卷。

[71] 见中文译本鲁一士著:“黑格尔学述”,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42—122页。

[72] 克朗纳:《从康德到黑格尔》,1924,图宾根,第272页。

[73] 《黑格尔早期神学著作》英译本克朗纳所作的序,1948,芝加哥,第43页。

[74] 同上书,第48页。

[75] 同上书,第44页。

[76] 《黑格尔早期神学著作》英译本克朗纳新作的序,1948,芝加哥,第50页。

[77] 《黑格尔早期神学著作》,第46页。

[78] 格罗克纳:《黑格尔哲学的发展和命运》,1958,斯图加尔第2版,第566—567页。

[79] 《黑格尔选集》,第XIX页。

[80] 《黑格尔选集》,第XXI页

[81] 《黑格尔选集》,第XLII页。

[82] 同上书,第XLI页。

[83] 同上书,第XLII页。

[84] 同上书,第XLII页。

[85] 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15页。

[8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29页。

[87] 同上书,第1卷,第2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