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蚕豆
傍晚,蔬菜超市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两个阿姨一个拿着计算器算账,一个麻利地把顾客买的东西装进袋子里,再放上一把小葱。
收银台旁有一盆剥好的蚕豆,一大堆豆壳。
下午空闲的时候,那两个阿姨坐在板凳上剥蚕豆。剥好的蚕豆,八块钱一斤。买菜的人看到蚕豆,买上一斤半斤,很快那一盆蚕豆就卖光了。
有人讶异地问阿姨:“蚕豆上市了?”
阿姨说:“可不,很快就立夏了呀。”
那个人自言自语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我也觉得呢,前不久去踏青,蚕豆才刚开花。蚕豆的花,状若一只蝴蝶,浅紫色的花瓣,上面还有两只黑眼睛呢,朝你忽闪忽闪的。
这是童年的小径,梦幻的小径。那个伫立在小径上的女孩子,如今早已霜华侵了芳华。可是为什么,她心中仍有小女孩的欢喜呢?
摘下一朵蚕豆花,捧在掌心里,往事纷涌而来。蚕豆叶子间长出一个漏斗形的东西,我们叫它豆耳朵。
植物是神灵,小时候我们一起寻找豆耳朵,据说找到豆耳朵的人,就会很幸运。
英子的眼睛尖,总是能第一个找到豆耳朵。我眼睛拙,怎么找也找不到豆耳朵,急得要哭起来。英子把采来的豆耳朵送给了我,并且神秘地冲我一笑,那意思是:我把幸运送给你了哦。
三十载时光过去了,那一股温热和悸动,仿佛从我掌心里传递开来,抵达我心中。而我所得到的一切幸运,是否都是英子的赠予呢?
立夏烧野米饭,蚕豆是主角。
一群小贼,猫着腰去“偷”蚕豆。说是偷,其实不过只是一个比喻,立夏要吃百家饭,不仅蚕豆是偷来的,米也要挨家挨户去讨。
野地上用砖块垒了灶,架起一口大铁锅。野火呼哧呼哧蹿得老高,烟熏得咳嗽声四起。倒半碗菜油,把剥好的蚕豆倒入铁锅炒一炒,再倒一淘箩米,半桶水,盖上木盖子。很快,野米饭炊熟了,迫不及待揭开锅盖,每人盛一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吃起来。
福贵和他的狗以及拄着拐杖的春香奶奶,闻到了野米饭的香气都赶来了,向我们讨一碗野米饭吃。
春香奶奶说,吃了野米饭,这一年身体就会康健。福贵的狗和春香奶奶已经过世多年了。福贵也老啦,佝偻着背,像一只老虾米。
但白云仍在天空缱绻,旷野上的风仍吹过来又吹过去,吹绿了春水,吹开了油菜花,也吹来了我的乡愁。
立夏时,一拨人闹哄哄去湘家荡或某个农庄,野米饭加烧烤,可是再也吃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童年,回不到过去。纵使回到故乡,在野地上垒一个土灶,偷一些蚕豆,烧一顿野米饭,也未必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了。
小时候经历的一切被无限放大,记忆像滤镜一样,滤掉了丑的、坏的、不美的、不好的,只留下了美的与好的。
小时候臭美。有一阵追电视剧《少女慈禧》,看见慈禧太后手指上套了镂空掐丝珐琅指甲套,剥蚕豆时,把剥出的豆壳套在手指上。十指尖尖,套了淡青色的豆壳,竟以为自己是倾国倾城的俏佳人。
蚕豆老了,剥成豆瓣,和咸菜炒一炒,吃起来极下饭。也可以放到蒸架上蒸一蒸,吃起来粉粉的、糯糯的。
爷爷爱吃蒸豆瓣,每天傍晚,他都会搬一把小竹椅,坐在厢房门口吃饭。一个小木桌,桌上一杯二锅头,一碗豆瓣。
门框似画框,夕阳像一个花皮球,被谁的臭脚丫一踢,就会骨碌骨碌滚到青龙湾的草丛里。
酒至微醺的爷爷,有一天也变成了那一帧画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