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霄红颜(一)
第一回
南宋末年,蒙古大军进占中原,宋都临安岌岌可危,而远在重庆一百里处的钓鱼城,蒙古人竟然花了三十多年也没有攻下。这日,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驶向泸州。
三十六匹枣红骏马开路,马背上坐着的是清一色的蒙古青年,他们个个身穿锦袍,头扎彩巾。领头的汉子身高体壮,他赤裸着上身,骑着一匹乌云盖雪宝马,挥动着一条六颗钻石镶嵌的马鞭,唱着歌,喝着酒,扬鞭疾驶,势不可当。后面是三十六匹黄鬃大马,马上全是汉人,文武官员的锦衣绣袍被汗水浸湿,被灰尘玷污,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彩,但他们却亦步亦趋。中间,是新娘和她的陪嫁。
新娘的车红木包金,蓝宝石装顶,珍珠为帘,洒金红绡罗帐罩着,雍容华贵,富丽堂皇。车中坐的新娘,是成都宗家的玉萍小姐,为她作主的是同母异父哥哥李德辉。李德辉早已托蒙古宗王末哥,要把妹妹玉萍送到蒙哥大汗跟前。
玉萍本不同意,可是某一天,蒙古先锋熊耳催粮闯入她家,欲强娶她为妻,情急之下,她便说自己已经答应做汗妃了,熊耳只得罢手。很快,蒙古方便派人来迎娶。哥哥李德辉趁机说主命不可违,事关全家老小的性命,玉萍不得不牺牲自己,怀着昭君和番的悲壮,远嫁到大汗的临时行宫泸州。
越走天气越热,几日的颠簸,差点儿颠散了玉萍的骨架。泪也早已哭干,每日里她只靠喝水度日,内急也只有忍着。
队伍总算停在一片树林里,玉萍舒了口气,要下车小解,伴娘立即把盖头给她罩上。她踏上坚实的土地反觉虚空,趔趄半步,胃一抽搐,酸水立即从口中涌出来。
“新娘吐了——”丫环掀起盖头,玉萍吐得胃尽肠干,长长地嘘了口气。伴娘给她一点儿水洗漱,又罩上盖头,扶着她向密林深处走去。
方便完毕,刚站起来,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冲刺而来,玉萍心惊肉跳,情知不好,被伴娘拉着往密林深处躲。没走几步,“哗啦啦”一片灌木倒塌的声音过后,伴娘惨叫一声,倒在她身边。
腥热的液体飞溅到手上,盖头掉了,玉萍惊恐地睁大眼睛,看见一张阔脸凑过来:灰中透黄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眯成两道缝的眸子射出淫邪的光,下巴上一粒黄豆大的黑痣,痣上一撮灰白的硬毛,生生戳向她娇嫩的面颊。
这不是熊耳吗?大汗派他来迎亲,他怎么敢强奸我?
没等玉萍喊出声,她的嘴就被堵住了,身子像被一座布满毛刺的肉山压住。顷刻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肢解、碾碎……
三魂悠悠,荡回一脉。
在昏昏忽忽中,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她被人拉到车下。
这是要拜堂吗?想到马上就要受到地狱般的酷刑,玉萍不由一阵战栗,几乎要大呼“冤枉”。
没等玉萍出声,山崩地裂似的哭声骤然响起,是成千上万人哭声的集结,震天动地。她听到前方有人喊了一句蒙语:“把红布拿下!”所有的哭声戛然而止。
盖头除去,玉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才发现满地跪着的都是男人。这些人一律身穿白袍,头扎白巾,正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她。
一座土台支着半爿蒙古帐,白纬白幡垂下处是一具黑色棺木、一张供桌。一个人站在桌前,面向着匍匐哭丧的众人。那人脸庞丰满,面阔嘴方,刚毅沉静,气宇轩昂,有一种不同凡俗的威严。
玉萍被人按下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回头看去,身后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男女,迎亲和送亲的人都跪着,为他们不认识的什么人在哀悼。然后,她被拉进一座深宅大院,穿过重重大门,终于在一间幽静的屋子里停下来了。
几个蒙古装束的女子给她洗澡、换衣,送上一碗冷牛奶,又引她到床边坐下。
她环顾四周,室内陈设极其简单,用品却很华贵。她累了,困了,身心俱痛,无力支撑,终于倒在床上睡着了。
在一双温热大手的抚摸中,她悄悄醒来,感到舒心爽体的惬意。这是她以前从没有过的美好感觉。她像一只受宠的小猫,慵懒地睁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呢?”一句蒙语让玉萍从美梦中清醒,她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男人怀里。明烛照耀之下,她看清了男人的模样,正是白日里叫她取下盖头的人。这就是自己终身要依靠的丈夫吧?应该就是大汗了,白天他在主持丧礼,没有接纳自己,晚上能够眷顾,也算是对新汗妃的宠幸了!
她偷眼看去,见大汗若有所思,眉目凝重。尽管他抚摸着她,却如抚摸一只小猫。他只是听见她的声音,才停住了手,微微侧着头,轻声问她。
苍天保佑,原来哥哥给自己找的这个男人如此温柔英武、气度不凡,除了年岁大一点儿,其他的真的无可挑剔!玉萍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但是,路上的遭遇却让她忐忑不安,一个失去贞节的新娘,将受到蒙俗什么样的处置?她又羞又愧,热泪长流,忽然道:“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
“原来你会说蒙语?啊,真是个妙人儿!”男人用巴掌抹去玉萍脸上的泪水,依然把她当作一只宠爱的小猫来抚摸,见她恐惧地缩成一团,遂微微一叹,“可惜呀……”
玉萍心里一惊:可惜什么?可惜我已是破瓜之身?
男人将玉萍放到床上,惊奇地望着玉体横陈的女子,像是发现了珍奇动物,微笑道:“果然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真的是大汗!玉萍浑身发抖,一阵躁热,舒展开身子,像要承接雨露的鲜花。男人却突然转过头去,长叹一口气,说:“正是爱将阵亡之时,我怎能……”他不说了,放开玉萍,横着倒下,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被一个男人睡过,又被另一个男人抚摸了全身,像是褪去了羞涩的外衣。玉萍坐起来,发现大汗横躺在床上,没有脱鞋。她穿衣下床,为他把靴子脱下,捏在手里,蜷缩在地上,眼睛迷糊了……
玉萍被人叫醒时已是翌日上午。有宫女来传话:大汗让这个女人上殿,要将她还给她的丈夫。
玉萍一听大惊失色:什么?我的丈夫难道不是大汗?天啊,原来蒙古还有初夜权的习俗!昨晚,大汗并没有享受呀!哥哥不是说让我当汗妃吗?我不要别人做我的丈夫!我只要大汗!
一行人转朱阁,绕回廊,来到大殿外。这里并没有金銮殿豪华的陈设,里面正传出大汗的训斥声:“熊耳,你罪有二:其一,朕曾亲自起诏宣令:诸王驰驿,仅许乘三马,远行亦不过四。你为迎亲,除送亲的车马外,还自率三十六骑,岂不太过?”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背对大门跪着,大声辩解道:“大汗,臣去迎亲,是按我蒙古的风俗;他们送亲,是按汉人的礼数。声势虽大了点儿,但也是为了张扬蒙汉结亲的喜事,宣传大汗的德政啊!”
大汗继续道:“其二,先锋元帅汪德臣是朕的肱股,他浴血奋战,为国捐躯,不幸阵亡于钓鱼城下,全军为之悲痛。朕亲率军民为他举行国葬,派使者招你速回,你却为何在路上砍杀了使者?”
熊耳固执申辩道:“大汗,我睡我的老婆,按我蒙古习俗,插在外面有两支套马杆结成的麻花辫,任何人靠近,我都可以将他打死。”
“熊耳,不得狡辩!”大汗打断熊耳的话,“我答应把这女人给你,是念你屡立战功,又无妻子,特许你去迎亲,但野合非礼,这些陋习早被太宗革除了。”
“大汗的初夜权却没有革除——”
“原来汉家女子是你送的?朕昨夜……”大汗的脸色略显尴尬,“熊耳,你志气骄逸,抗旨不遵,本当重惩不饶,念你新婚燕尔……”
自己的丈夫原来是熊耳!哥哥竟然欺骗了我,难怪是他迎亲,在半路的草丛里就干下了猪狗不如之事!想到那像狗熊一样凶残野蛮的男人,玉萍急了,不顾死活地闯了进去,扑倒在大汗脚下,哭道:“大汗高风亮节,坐怀不乱,令民女自惭形秽,民女愿为大汗终身做奴婢!”
满朝文武闻言,莫不惊诧,蒙哥大汗没有看出玉萍是谁,颇感意外地问:“你是何人?”
事到如今,玉萍也顾不得羞耻二字了,她抬头仰面,娇滴滴地说:“大汗昨夜搂入怀里,如天地宏慈,民女刻骨铭心,死也不愿与别人为妻。”说着,梨花带雨,媚态百生,一堂人为之倾倒。
蒙哥大汗忆起昨夜之事,顿时眉眼觞涩道:“你……起来,说……”
丞相史天泽善解人意,连忙俯身道:“大汗,这女子本来就是您的人啊!李德辉本来就是将他妹妹送给您的,是熊将军百般讨要,您才将她转赐给了熊将军!佳人难再得啊!”
熊耳一听,急道:“大汗,您可是答应把这女人送给我的!再说,我蒙古历朝妃子均无汉人,大汗岂能违背祖制?”
史天泽道:“熊将军此言差矣!大汗征服高丽,封了个朝鲜妃子,而今铁蹄几乎踏遍宋朝土地,封个汉妃也是理所当然,近能慰藉大汗南征劳苦,远可昭示天下,蒙汉和亲,意义深远!”
蒙哥大汗昨夜已见识了玉萍动人心魄的玉体,今见她不仅柔媚可人,还知情懂理,甘心侍奉自己,心中实在有些难舍。不过他突然想:元帅阵亡,军心浮动,正是用人之际,堂兄窝阔台因酒色误国殒命,我岂能重蹈覆辙?
犹豫了片刻,蒙哥大汗还是痛苦地一挥手,道:“熊耳,朕准你领回自己的妻子,望你好好镇守泸州,确保大本营的安全!”
熊耳正待谢恩,却见玉萍口中叫着“大汗啊——”,一头向柱子撞去。
“你死不得呀!”熊耳冲向玉萍,拦腰将她抱起,扛在肩上就跑。
蒙哥大汗摇头叹息道:“想不到一个柔骨如水的女子,竟有如此刚毅之气,给熊耳真是太可惜了!”
第二回
玉萍身边终日有人看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天,李德辉身边的贴身仆人宗一悄悄找来,一见玉萍就跪下磕头,说:“小姐金安!公子已荣升太原路总管,特地派小人来道谢。”
“哼,好一个李德辉!他为了升官发财,却将自己的妹妹推进了火坑!”玉萍气涌心头,号啕大哭起来。
宗一摇手让她不要哭,说:“当初公子本来就是要将您献给大汗的,可熊耳在场索要,大汗正为攻打钓鱼城之事伤脑筋,就把您赏给他了。公子现在也是后悔莫及,为您痛心不已,特地派奴才来照顾您,好给您做个得力帮手。”
玉萍止了哭,说了自己来泸州后的遭遇,问宗一现在如何是好。
宗一说:“我这么急着赶来,就是想告诉小姐,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正说到这里,熊耳进来了。他一见陌生男子,不禁大怒。玉萍赶紧笑脸相迎,说宗一是她娘家来的表叔。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笑脸,熊耳半边身子都酥了,马上说:“既是亲戚,那就留下来照顾夫人吧。”
宗一跟着李德辉在蒙古人中间混,蒙语说得比玉萍还好。他见熊耳满头大汗,赶紧上前给他脱衣服,扇扇子,拧毛巾擦汗。
熊耳一边享受,一边告诉玉萍,大汗两日后就要出征攻打钓鱼城,以后自己就是泸州的太上皇了。说着说着,他伸出脚,甩掉了靴子,说进入四川后,天气湿热,脚丫都被捂烂了。
玉萍心里一动,马上有了主意。过后,她让宗一到竹林里找了些竹笋壳来,说要给大汗做出征的布鞋。宗一问她是否知道大汗脚的尺寸,她说知道。宗一赶紧照办,当天下午,针线布料、笋壳、布骨等都一应俱全。
第三天早上,玉萍缝完最后一针,把一双青布鞋凑成一对,刚用布裹起来,外面就传来了鸡叫声。
大雾弥漫,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
“泸州守将熊耳为大汗送行!”雾中跪着一大片人。
蒙哥大汗停下马,不快地说:“熊耳,你要好生守卫我们的大后方,将帅们的妻子都在这里,包括你的……”
熊耳端起一杯酒,捧到蒙哥大汗马前,朗声说:“大汗,末将保证为您守好泸州,祝你们此去顺利攻下钓鱼城,早日凯旋。”
蒙哥大汗在马上接过酒喝下去,扔了杯子,对熊耳说:“让路吧!”
熊耳屏退众人,让出大道。谁知人和马还没走出人墙,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呼唤声:“大汗!大汗!请留步——”
蒙哥大汗勒住马缰,双目远眺,没留神脚被人抱住了,遂厉声问道:“谁?”
“臣妾为大汗敬献出征鞋来了。”娇声软语令蒙哥大汗怦然心动。
来人正是玉萍。
见蒙哥大汗神情恍惚,玉萍更是娇滴滴地说:“奴家是民女宗玉萍,听说钓鱼城山高坡陡,蒙古靴子容易打滑,民女特意赶制了一双登山鞋,以助大汗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蒙哥大汗刚喝下了一大杯酒,已是微醺,说:“你这不是助朕去杀你的同胞,占你的国土吗?”
玉萍娇态动人,说出来的话更令蒙哥大汗受用:“大汗啊,臣妾为李德辉之外妹,举家早就以大汗为国君、蒙古为家乡,那宋朝与我何干?他们的皇帝昏庸,官吏贪婪,百姓愚昧,早就该亡了。既然天下都臣服于蒙古帝国,那宋朝也早应改朝换代,向大汗您俯首称臣才是。”
蒙哥大汗笑了,说:“这话朕爱听。没有哪个女人有你这样会说话,没有哪个汉人像你这样明事理,宋朝军民若都如你一样,朕可就轻松多了。”
玉萍说:“既然大汗褒奖,还请大汗试鞋吧。您穿惯了蒙古的皮靴,现在换上中国的布鞋,请穿上试试,我包您穿上这鞋,感觉比民女的话语还受用。”
“朕要换鞋!”玉萍的话是一种暗示,蒙哥大汗情不能自持,忽然大叫了一声,“给朕取两根套马杆来!”
熊耳本来已退到一边,见妻子突然出现,不禁大惊失色,又听大汗喊“取两根套马杆来”,他心明如镜:大汗要干的事与自己迎亲野合没两样!可是,就像不能违抗上天一样,他不能违抗自己的主子,只希望有块体面的遮羞布。于是,他也跟着喊:“快,大汗要换鞋了——给大汗支起帐篷换鞋!”
支好了帐篷,天已晴朗,熊耳亲自在帐篷门口插上两根套马杆,还将马杆上的绳子结了个大疙瘩,可心里的疙瘩比绳结得大多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大汗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明确宣布:帐篷内男女幽会,任何人不得打扰!
几万军队于是驻马不前。
帐篷里有草地,有石头,玉萍取下包袱布铺在石头上,让蒙哥大汗坐下,自己则跪着,先给他脱靴子。
美人如灯,散发出水晶般的光泽。那夜娇嫩的皮肤、轻盈的体态、艳丽的容颜一直余香在口,而今,那双柔荑正给自己脱靴哩。
蒙哥大汗很是受用,问:“用你们的话说,你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双宽厚的脚抵住玉萍胸口,夹在小小的花蕾之间,脚趾动了一下,触及到她的敏感部位。大汗带有讥讽的话更使她汗颜,她脸红心跳,说:“臣妾在大汗寝宫里无缘侍奉大汗,只有到荒郊野外来与大汗告别了。”
脚趾抵处,没有蒙古女人绵软的丰乳,只是微微凸起的小尖,更显得珍贵。女子扬起娇嫩的面孔,如同一枝带露的鲜花,娇喘吁吁。蒙哥大汗怜惜地捏起玉萍的下巴,说:“在寝宫,朕负了你!”
“是奴婢不会伺候大汗!”玉萍就势靠在蒙哥大汗的膝盖上。
“那现在你就伺候朕一回吧。”蒙哥大汗双手抱起玉萍。很快,圣躬宠春,倒凤颠鸾……
纵情驰骋后,两人躺在地上,蒙哥大汗意犹未尽,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汉家女子,朕以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而深感快意。”
“臣妾愿终身伺候大汗!”玉萍在他怀里化成了一团泥,还没忘记凶残的丈夫,“臣妾宁愿死,也不愿与熊耳为妻……”
“待朕收回你就是了。”蒙哥大汗见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更是情不自禁,拉起她再次站起来合欢,真是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事毕,蒙哥大汗高兴地从右手腕上取下两只羊脂玉手镯,套到玉萍腕上,说:“待朕夺了钓鱼城,就来接你随我同行,共享天下。”
玉镯冷艳似雪的感觉,让玉萍心醉神痴。待两人走出帐篷时,蒙哥大汗意外地问:“已经日上中天了吗?”
突然探子来报:“昨夜,钓鱼城元帅张珏领兵袭击了金子砣。”
蒙哥大汗惊道:“金子砣?啊!那里有朕的造船厂与弹药库啊——”
“张珏偷袭军营后,一把火引燃了弹药库,爆炸声声,火光冲天,船厂与弹药库都化为灰烬了。”
蒙哥大汗脸色大变,连呼道:“钓鱼城,钓鱼城……史天泽,快拿地图来。”
这边,熊耳扯过玉萍,凶恶地说:“你他妈的下贱女人,害得老子……”
“你把嘴放干净点儿!”玉萍给了熊耳一个耳光,转身要去找宗一。
熊耳一把将玉萍提起,喝道:“你竟敢打老子?”
玉萍大叫道:“大汗,大汗!熊耳要打我!”
蒙哥大汗回身冲熊耳道:“大胆!本来朕要带走玉萍的,但逢钓鱼城负隅顽抗,此去定要斩草除根!朕先把这女子寄存你处,若她少了一根毫毛,届时拿你是问!”
熊耳被吓住了,只能俯首帖耳道:“是,大汗。”
蒙哥大汗深情地看了一眼玉萍,然后飞身跳上马背,挥鞭一指道:“出发!直捣钓鱼城!”
蒙哥大汗一走,熊耳心里就活动开了,他想,玉萍已是大汗的人,迟早是要离开自己的,现在能享用一天就是一天。
这日天气凉快,熊耳要拉玉萍上会江楼饮酒。玉萍烦他不过,只好出门,问他要车,却被男人拦腰一夹,像是夹着一只枕头一样上了马。被男人夹在怀里过闹市,娼妓也不会如此出丑呀!玉萍又羞又气,一边挣扎,一边喊叫:“放我回去!”
整个泸州城都是熊耳的天下,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街上的行人各自拢着袖子埋头走路,都当没听见。没出征的皇亲国戚们正闲得无聊,见一城之主抱个美人骑马走来,便有人喝倒彩:“元帅不是好骑手啊,胯下的马蹶蹄子了!”“身经百战的勇士,怎么连一个女人也征服不了?”
熊耳听了众人的讥讽之语,浑身不禁燥热起来。他俯身一看,美人儿小脸涨得通红,让人心旌神摇。他侧脸凑过去亲她的香嘴,玉萍无可回避,只有双目紧闭,厉声尖叫。
熊耳兴起,遂把摩肩接踵的繁华大街当作寥无人迹的大草原,随心所欲地摆弄起他的女人来。
“你们看看,我的女人乖得像只小羊羔啊!”他哈哈大笑着,向四周看热闹的人炫耀着他的猎物,亲吻、乱摸着像棉条一样的玉萍……
怀里的美人突然安静下来了。
熊耳愈发得意,叫喊道:“我的女人多么美丽!我的老婆何等温顺!说我惧内的人都来看看吧,她不是像羊羔一样乖乖躺在我怀里吗?”
大街上的人原来只为看女人的美貌,有更好的把戏谁不看?宋朝百姓本来厌恶下嫁异邦的贱人,这时也幸灾乐祸地看着玉萍当众受辱。蒙古官兵司空见惯,对迷住大汗的女人馋涎欲滴,不得受用,看看也是好的。
熊耳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渐渐清醒。够了,老婆是给自己玩的,只是,这女人的身心都被他人霸占了去,迟早不是自己的,自己一定要出这口恶气。现在,这女人还属于自己,自己有权当众玩弄她。不对,她怎么声息也没了?哦,原来昏死过去了。别出事,我这就带她到酒楼,用酒把她灌醒!
玉萍醒来,已经半醉,酒好香,回味绵长,难怪人说泸州出好酒。她酒醉心明,巨大的羞耻感已让她背过气去。想它又有何益?只盼大汗凯旋,再惩处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且把万事丢一旁,今朝有酒今朝醉!
想到此,她自斟自饮,就一桌珍馐吃一看十。她酒之所兴,桃色上脸,眼眉觞涩,娇憨婉转。熊耳看得欲火中烧,又来搂她。上汤的来了,小伙计如睹仙女,端钵的手也颤了,腿也软了,热汤溅到手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玉萍好笑道:“瞧你这熊样儿!”
熊耳见她双颊酡颜、语笑如痴,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分明是对着小堂倌在说笑。他压住恼火,伸手就去捏她的桃腮,说:“我的美人,你真是——”
伸出的手臂正巧打翻了汤钵,“哐”的一声落到八仙桌上,热辣辣的汁水溅到熊耳手背上,立即烫起了几个水泡。
熊耳迁怒于人,举刀大叫一声:“哇呀呀——”喊声未停,堂倌已经倒下。汤钵摔到桌上,“哐当”一阵乱响,砸得菜汁、碗碴乱飞。血浆飞溅,墙上的国画顿时变成了一张血图。
玉萍为了避汤,身子已经后仰,血浆将她的米色绸衣变成血红的衣裳。这一下,她酒也吓醒了,于是纵身跃起,夺门而去。她爬上马背,脚一夹,跑回家来,吐了一阵,洗澡更衣,躺到床上,头还在发晕。
熊耳破门而入,见妻子小猫一般蜷在床上,跟着就来搂她,就像刚才不是杀了人,而是摘了花回来。
一股呛人的血腥之气让玉萍窒息,她恐怖地大叫道:“你滚,滚下去!”
“老子的家,老子的人,要我到哪去?!”不由分说,熊耳三两下扯掉妻子的衣服,情不自禁,一面动作,一面唱起了《驭马之歌》:“最骏的马儿是我的夫人,最好的骑手是她的丈夫……”
第二天,日上三竿,两人还没起床,就听下人呼叫道:“宗王驾到——”
熊耳连忙披衣出迎。
一个蒙古王爷冲进来,对熊耳说:“大汗……在青居城等我们,我是来接行院亲眷的。”
“钓鱼城攻下来了?”熊耳大喜过望,“我们可以回去了?”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宗王末哥的话直愣愣的,脸色极为难看。
熊耳脸色变了道:“属下不明白,请宗王明示!”
宗王末哥犹豫了半天,只好凑上前去,悄悄地在熊耳耳旁说了几句话。
熊耳一听,惊恐万分,突然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嘴里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大汗他……他怎么会战死在钓鱼城?”
什么?大汗死了!玉萍闻言,只觉五雷轰顶,顿时呆若木鸡。片刻后,她泪水滔滔,心里狂呼道:“有情有义的大汗啊,您威镇天下,征战四方,每到一处,无不望风披靡,怎么会死呢?您怎么能死呢?您不是许诺要和我共享天下的吗?您这一死,我又能依靠何人啊?”
第三回
泸州城已经有两月没下一滴雨了,江水忽然断流,不几日,大池小井也被汲取一空。天空万里无云,地下热浪滚滚,树凋草枯,点火即燃。房屋就像置于灶上的干锅,床板也像烙铁,人也被催眠似的,只想昏昏入睡。城中再不冒炊烟了,因为没水煮饭,人们不感觉饿,只觉得渴。
玉萍浑然不觉,依然养尊处优,即使炎暑盛夏,眉头也要冰清玉洁一番。将军府里挂的是珍珠寒帐,铺的是象牙薄片席,枕的是碧玉翡翠枕,但午睡起来还是热得头昏目眩,于是,她吩咐丫环秋痕备水沐浴。
秋痕摇头道:“老爷今早出门时说的,家中只有两缸水了,烧饭都不淘米,哪有水洗澡?”
“没水喊人挑去啊!饭可以不吃,澡不可不洗!快给我去打水吧。”
秋痕只得照办。
主人洗澡后,秋痕觉得水倒了可惜,就用那水把自己洗了一下,又把衣服胡乱搓了一把。最后,那水已经成了混汤了。她看到耐旱的夹竹桃也奄奄一息,就端着盆,一滴不泼地走过去浇花。谁知刚泼下去,被进来的熊耳看见了,他“哇呀呀”一声怪叫,抽出腰刀刺穿了秋痕的胸膛。
扫地的老头见丫头还能用水洗澡,自己的儿子守城多日却滴水未进,心中不平,便偷偷装了一罐,打算送给儿子。正要出门,见熊耳杀了丫环,他转身就跑,不想一个趔趄绊倒在门槛上,罐破水泼。多可惜呀!他趴到地上就喝,谁知水没咽下,刀就砍到身上来了,淌了一地的血水。
洗澡后,玉萍还感到热,就让仆人挂起瑟瑟幕。这是熊耳远征苏丹时带回的宝贝,丝一样柔软,纱一般透明,张挂在屋中,只要不断浇水,里边的人就会感觉如秋。熊耳走进卧室,见佣人还在端着盆往上浇水,瑟瑟幕还在往下滴水,就用滴血的刀三下两下将它划成碎片,又戳倒一个家人。
玉萍这才被惊动,她徐徐转身,见死了个佣人,倒是见怪不怪,悠悠问道:“你又在哪里灌多了黄汤?”
此时,玉萍发育得像熟透了的桃子:黑幽幽的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衬得粉脸如玉,眼睛像珍珠光泽那样柔和,长长的脖子下裸露着半截酥胸,低低的领口遮不住雪白的两堆乳峰,鹅黄薄衫透出白玉峰上的两颗红樱桃,颤巍巍地在熊耳眼前晃动……
熊耳如火遇冰,叹了口气,扔下带血的钢刀道:“夫人,家中已经没水了,你怎么还这样糟蹋?”
“啊?”玉萍扬扬柳眉,“家居江边,还能没水?”
“唉,夫人有所不知,泸州被围五十二天了,江的上游被堵住了!怕你受惊才没说的。”
玉萍漫不经心道:“宋将不是都向你们投降了吗?什么刘整啊、杨大渊啊,全都俯首称臣了,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熊耳气急败坏地说:“还有重庆制置副使张珏、都统王立这些顽固不化的家伙,依仗着钓鱼城作为根据地,而今攻打泸州城的就是他们!”
“钓鱼城?”玉萍如受锤击,一字一字吐出,又像吞箭头一般咽下,心里一阵绞痛。她心疼蒙哥大汗的死,又钦佩敌手之烈,莫非他们一个个都是三头六臂?于是她问:“不是说,他们只是凭借地形之险,只守不能攻的吗?”
妻子面露不屑,熊耳却谈虎色变,道:“夫人不知,那张珏被称为四川虎将,王立、史炤均是他猛虎之翼,而今他们掌门巴山,变守为攻,泸州危在旦夕矣!”说着说着,他眼泪涌出,鼻子发酸,鼻涕滴到赤裸的胸前,胸毛粘成了一片。
玉萍暗自好笑,说:“看你这熊样儿,人家才是真英雄哩!早知今日就别来呀,在你们大草原上打滚撒欢,要多痛快有多痛快!”说完,她拿着书当扇子扇。
妻子小性儿,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熊耳见惯了她的没是没非,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来找她。今天,他耐着性子、变着法子学着文绉绉的话,想把利害关系说给她听,结果却是对牛弹琴,熊耳急得抓耳挠腮,在屋里乱转。
玉萍热得发烦,又嫌他在这里吵得慌,便没好气地说:“你忙你的去吧!秋痕,给我续水来!”
“喝水?你喝她的血去吧!”熊耳幸灾乐祸地说。
玉萍倏地站起,见丈夫眼中闪着冷光,心里凉了半截。她忙出了卧室,来到院中。见秋痕已死于非命,她一下子瘫软了,道:“你你你……怎么如此狠心?!呜呜呜……我带出来的几个丫头,有的病死,有的被你糟蹋死了,就剩下一个秋痕,你也把她杀了,干脆你把我也杀死算了……”她边哭边说,扭住熊耳寻死觅活。
平时这招很灵,准把丈夫治得服服帖帖,可今日,满城军民性命攸关,他本粗人一个,哪来怜香惜玉之心?他便没好气地一手将她推倒,招进来几个士卒,厉声喝道:“你还好意思哭?你看看我的人,都渴成什么样子了?”
进来的几人均是蓬头垢面、双目赤红、鼻翼上翻、嘴角溃烂,惨无人相。
熊耳说:“你知道他们喝什么吗?喝人尿!喝得嘴全烂了,吃不下东西,撒不出尿,哪有能力作战?我靠什么守城?”
见手下的将士们盯着妻子的眼睛发直,他一人踢了一脚,说:“还愣着干什么?把死人抬出去,人血能喝,人肉能吃!”
玉萍一听,头皮发麻——丈夫莫非也吃人肉喝人血?说不定还要逼着我生啖人肉……想到此,她毛骨悚然,捂着脸浑身颤抖,尖声叫道:“你们不能吃她,她服侍我好几年了,千万要把她埋起来……”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熊耳一听,暗自高兴,说:“那你得听我的。”
“你……你……要好好安葬我的丫头……”她终于服软了。
“那你就和我一起上城楼,替我劳军,鼓舞士气。”
玉萍一听,心惊肉跳。男人总是把女人当作最后的武器,难道为了挽救城池,真要如此不择手段吗?她万分恐惧地爬起来,说:“我……我是你的妻子,只能身侍自己的丈夫……”
“你不也身侍过大汗吗?”熊耳当众揭短,见她面红耳赤,又冷冷一笑,“我是一城之主,早叫城中汉将们献出妻妾来了。汉将梅应春的四姨太你是见过的,水灵灵一个女人,昨日我让她到城楼上劳军,今天你连她的尸骨都见不着了……”
“你不要说了——”玉萍魂飞魄散,闭目泪双流,悔不该听哥哥的话,嫁给这样野蛮的畜生,而今连死都不能了。
“哭什么?还没到那个时候。”熊耳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拖到跟前,“放心,把你给他们我还舍不得呢。只是要你到城楼上号召我们的将士英勇杀敌,告诉大家,用石头击中宋军的,赏一百钱,用弓箭射杀敌人的,赏一千钱,然后你亲自发奖,将士们一定能勇气倍增……将士们见到你,一定愿意作拼死之争!身为一城之主,女人比起城池来算什么?”
玉萍不得不从,但她要换衣服。
熊耳扫了一眼她洗澡后几乎赤身露体的打扮,狞笑道:“就这样才让男人心动。”
不由分说,他拦腰将她一夹,便走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上了城楼。
惊天动地的喊叫声此起彼伏,都是从城外传来的,城楼上的人早没有力气叫喊,只是默默地打量着上城来的女人,他们饥渴的目光让玉萍魂飞天外。她形同木偶,跟在丈夫后面,说着蒙古话,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鼓励、奖赏的承诺,她能感觉到如芒刺背,那些贪婪的目光在剥她的皮,剔她的肉。
将士们因干渴而嘴脸变形,他们七歪八倒地靠在城墙内侧,见到美丽的女人,眼睛不由一亮;再听到她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家乡话,更像是听到妻子的召唤,顿时涌起了生还的希望。
一位副将站起来说:“兄弟们,为这样的女人去死也值得,你们说是不是?”
“为元帅夫人而死——”众人立即响应。
熊耳却大声喊道:“不!你们要为我的女人活着,要为她立功,她会亲自为你们发赏钱的!”
“啊——好——”大家挣扎着起来,各自就位。
这时,宋军攀登而上的两个人,头已露出城堞,玉萍不由惊叫了一声。蒙军将士怎能在女人面前示弱,一个个冲上前去,砍倒先露头的士兵,然后射火箭,撬云梯……梯翻人倒,局势很快化险为夷。
“夫人,你看,谁有功就发奖吧。”熊耳把玉萍牵到城楼外侧,她不得不看,城下的血肉之躯在墙根堆成了一片肉墙,她把眼光收回来,赶紧发钱币。
眼前的人更是惨不忍睹:因生饮人血已经中毒,一个个头如笆斗、五官歪斜。他们也是父母生养的呀!玉萍手哆嗦得连钱袋都抓不稳,“哗”的一声掉到地上,钱散了串,却没有一人去捡,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她。
正在这时,底下的炮打来了,随着火炮的轰响,一颗炮弹落在墙上,顿时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玉萍吓得瘫倒在地。城堞边的士兵也往内侧跑,只有熊耳不动。一个小卒跑过他身边时,他一刀挥去,削去了小卒半个身子。
只听他冷冷道:“谁敢跑?这就是下场!”见大家呆若木鸡,他又道,“不是渴了吗?把他的血喝掉,自然就有力气了,听到没有?”
士兵们听令,都变成了血盆大口。熊耳也红了眼,拉起玉萍,恶狠狠地说:“你看到了没有,糟蹋了那么多的水,你也要付出代价!”
也要我喝人血?啊,不如让我死吧!可是,死也死不得呀……她只有闭上眼睛大叫:“我不渴——我不喝……”
她哭着叫着,还是被拉到一个堞口处。她突然想,干脆让炮把我炸得粉身碎骨吧,也胜于留具全尸。谁知炮不响了,她睁眼一看,城楼上齐刷刷地站着的全是汉族百姓,被捆绑到城楼上作了挡箭牌。
哭声、叫声、炮声全没有了,万籁俱寂,只有城下的喊话声。喊话的是一个青年将军,他骑在马上,白衣白袍,如天兵一般,声音洪亮,抑扬顿挫。
“熊耳,你听着,我乃钓鱼城守将王立,本来可以炮击泸州,把你西川行院夷为平地!没想到你黔驴技穷,竟把我汉人用作炮靶,何其毒也!你本无耻,我堂堂大宋元帅岂能无德?百姓无辜,为顾及他们的性命,我们不忍开炮,但不等于弃城不攻。你城中缺水已久,也难维持,为免你手下将士流血,快快开城投降,饶你不死……”
他是王立?没想到,钓鱼城的将领如此年轻英俊,何其知情达理,真是大仁大义啊!这才是真英雄豪杰,难怪他们能百战百胜……
熊耳要玉萍通译王立的话,玉萍顺口胡诌道:“他说你们灭绝人性,不得好死,要想活命,只有投降。”
“别说了!”熊耳气得七窍生烟,嗷嗷乱叫,“我乃大蒙帝国将军,强国首领,岂能降弱国小将?众将士快快过来,以汉人作抵挡,只要再坚守一时半刻,杨大渊的部队就来接应我们了。”
玉萍把熊耳的后半截话翻译出来,等于给城下的人通风报信了。王立听到一个女子答话,这才注意到她,不禁惊诧不已:城楼上哪里来的一个仙女?
熊耳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不怀好意地说:“小贱人,那家伙直勾勾地盯着你呢!他少年英雄,岂有不爱美色的?你向他求饶,要他放水,说不定能见奇效,只要解了城中干渴,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来。”
代蒙古人求情?面对着城下的爱国将士,玉萍为自己的身份惭愧了,她无语哽塞,口不能言。
熊耳从后面抓住她的头发一扯,问:“你说不说?”
玉萍疼得眼泪汪汪,说:“你过去是那样疼爱我,怎么今日竟这样凶残?两国相争,与我这弱女子有何相干?”
“哼哼,用你们宋人的话说,恩爱夫妻不到头!这是战争,是你们汉人逼的。如果城池被攻破,西川行院的家属就会全军覆没,我岂能活命?你不为我为谁?快说!”
玉萍无奈,只得俯身叫喊道:“王元帅,妾身代泸州全城百姓向你求情了!”
莺啼燕啭一声唤,王立从神游天外的梦幻中苏醒过来了。他没想到,在血淋淋的战场上,竟然有这样一个洁丽的女子:轻纱衣裙在风中飘摆,一头秀发任意披散,更衬得她肌肤如雪,双眸如星,艳若桃李,恍如仙人。他忍不住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城下人意和语软,玉萍有了信心,反正蒙兵不懂汉话,她羞于在同胞面前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遂信口说道:“王元帅啊,小女子不幸在逃难中和丈夫离散,落入蒙人之手,被掠到了泸州……”
熊耳听她的语气像是在说家常,捣了她一下,见她几乎栽倒城下,又扭住她说:“说正经的,要他放水!”
玉萍痛得珠泪如雨,只得急急地说:“元帅,城中百姓都是宋人,断水之后,喝小便止渴,而今竟以人血为饮,人肉为食,您就高抬贵手,决堤放水,救救我们庶民百姓吧……”
玉萍痛哭失声,更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城上的百姓哭声一片,城下将士好生不忍。
王立摇摇手,止住大家的哭声,说:“在下也知泸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就是来解救你们的。而今上游水满,如果决堤,那会是一片汪洋,玉石俱焚,只有打开……”
她全神贯注地听着下面人说话,背后却传来熊耳沉重的呼吸,还有他抽箭拉弓的响动,拉出的弯弓头抵住了她的腰眼——他要放箭?也要将自己如箭一般射下城楼?
玉萍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身子一歪,手臂挥动。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与她身后的箭同时发出。箭头擦过她的小臂,她趔趄了一下,又被熊耳抓住,挡在自己前面。
王立惊觉,箭被女人的手臂挡了一下,速度减慢了,他及时举起盾牌挡住箭头,而城上给他报警的女子的手臂已经流血。他又感激又钦佩,见身边将士拉弓搭箭要往城上射,忙止住道:“发黑箭的是熊耳吗?你也太不够英雄了!竟然以女人作盾牌暗箭伤人,岂不给你当今的大汗忽必烈丢人?”
一箭下去没射中楼下的主帅,熊耳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玉萍身上,他不顾她流血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向内墙,厉声道:“小贱人,不是你通风报信,我已把那家伙射杀了!你是人在蒙营心在汉啊,我岂能饶你和他勾搭?不如赏给我的弟兄们算了!”
说完,他三把两把撕下她的衣服,对城上士兵说:“你们看,这女人多漂亮!哪个女人有她皮白、肉嫩、乳丰、腰细?你们过来,谁把宋军主将射死,我就把这女人赏给他!”
玉萍像一只褪毛的小鸡被丈夫抓着,面对着一双双充血的眼睛——不仅有对她秀色可餐的垂涎,更有生吞活剥的饥渴,恐怖如冰冷的蛇爬遍了她的全身……死,也要离他们远远的——想到此,她像光溜溜的鱼一样身子一缩,挣脱熊耳的魔爪,扭身从城堞的垛口处纵身跳下,同时喊道:“王将军——”
“啊——”城上城下一起惊呼。
一个白影从城上落下,掉到城外一棵槐树枝上,重重一弹,再落到草地上,这不是那讲话的女子吗?众人只见她双手捂面,两腿夹紧,缩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可惜!可惜!王立还没来得及感叹,城上已经开了锅,原先站立外侧的百姓齐喊道:“王将军——你们开炮吧——”大家一边喊一边跑,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蒙古将士。
“抛石机——对着大门打!发弩机——对着熊耳放!大铁炮——对着城上轰——”王立不失时机地下了命令,只见十炮齐发,百石齐抛,万箭齐射,城楼震动,大轰大嗡中,一派惨叫。
熊耳身中数箭,变得如同刺猬一样。他挣扎着拔去箭,却已体无完肤,随即大叫几声,倒了下去。
抛石机射程不高,击在门上却有千钧之力。城门开了,张珏领着史炤等将士,从东门先攻进来了,很快与王立的部队会合一处。
进城之后,但见城中百姓奄奄一息,干裂的嘴都张着呼唤:“水……水……”
第四回
钓鱼城主帅张钰的妻子名叫林容,这天,林容按照张钰的吩咐,亲自来到王立府中,告诉王立的妻子翠翠,王将军今天要回来了。
翠翠的女儿已经满月,这才盼到丈夫回来。她高兴得手忙脚乱,竟把捧来的盖碗茶也泼了一半,惹得婆婆一阵抱怨。
林容和解道:“别骂她了,生孩子时丈夫不在家里嘛,王立还没有见过他的小千金呢。”
王母笑脸向着林容说:“也多亏了张夫人,不仅多次来看望,还让凤儿来照顾,王立回来,老身一定要让他亲自到府上道谢。”
林容说:“老夫人见外了,远亲不如近邻,道什么谢呀!本来王将军应该与我家老爷一起回钓鱼城的,但泸州刚收复,需要治理,就在那里多呆了些日子。”
话刚落音,门外来了一个叫赵安的人,进门就请安。他是王立的心腹,一贯说得比谁都好听,跑得比哪个都快,尤其会讨老夫人的喜欢。
“赵安来了?”王母见了赵安,知道儿子也快回来了,心里颇为高兴。
赵安将手里的竹篮呈上,说:“这是王将军孝敬老夫人的波斯猫。”
王母嘴一撇,说:“大老远就带只猫回来?”
赵安说:“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猫,而是外国的种。”说着揭开篮盖,提出一只猫来,只见那猫有着微微发蓝的毛,大头圆脸,两颊鼓起,鼻短颌宽,十分健壮。
王母一看,站起来说:“这猫不好,怎么眼睛不一样?一只蓝,一只绿的?”
赵安连忙说:“物以稀为贵,这猫最值钱的就是这双鸳鸯眼,听说,这还是土耳其王妃的猫呢。”
王母一听,迫不及待地将猫抱到手里,说:“哟,这么贵重的小猫,难怪可爱至极。”
见老夫人高兴,赵安趁热打铁,一拱手说:“禀报老夫人,大部队要下午才上山,我是先打个前站的,将军吩咐,请家中收拾一间干净房屋,给新上山来的王玉小姐住。”
王母奇怪地问:“我儿——他何时又娶了新妇?”
“没有老夫人的同意,将军怎能娶亲?”赵安赔着笑脸,“上山来的是他妹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安,有话好好说,别打哑谜给大家猜。”一旁的林容道。
赵安这才如实道来:“攻打泸州那天,蒙将熊耳黔驴技穷,弄来个绝色女子喊话,要以美色软化钢刀。咱们将军根本不吃那一套,下令开炮,城上的蒙军又将百姓牵来作他们的挡箭牌,让我们无法下手。正在这时,熊耳躲在女人身后,对咱们将军放箭……”
屋里几个女人都惊叫起来,赵安摆了摆手,说:“没事的。那女子抢先给王将军报了信,她大叫一声,又挥动手臂挡了箭,才保得将军无虞。那女人可倒霉了,被剥得精光,自己跳下城来……”
林容道:“如此说来,她还立了一功喽。”
“正因如此,咱们将军下令不得践踏她的尸体,又让我拿件衣服把她盖起来……”
王母叹了口气,说:“我儿仁义,知道报恩。”
赵安继续道:“那女子命大,浑身被树枝扎得血淋淋的,一根断了的肋骨都戳出肉外了,白森森的,那张脸居然一点儿伤都没有,仍然雪白干净。我去给她盖衣服的时候,她醒过来了,捂着脸的手拿下来,嘿,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赵安,说正经的!”林容呵斥道,“她怎么就成了王将军的干妹妹了?”
赵安道:“她睁开眼睛,泪水莹莹地望着我,我顿生怜悯之心,把她抱进城。王将军听说她没死,叫我把她送到一家客栈楼上,亲自去看了她,还派郎中给她看了伤。那女子万般感激,说她叫王玉,是熊耳抢来的人,无家可归,也没脸在泸州住下去,只待病好,当牛作马都要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死也要跟他上山来。因为她也姓王,所以将军就收她为干妹子,说是给老夫人当丫头使唤。”
王母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哎哟,我可不见这种女人,丢人现眼的东西,别脏了我的门槛!你给王立讲,从哪儿捡来的给我扔到哪儿去!”
林容告辞回家,吃过午饭后睡了一觉,听下人说王将军有事求见,她便起床出来了。
王立见了林容,马上跪下道:“张夫人,末将给您道谢了!”
林容忙伸手示意道:“王将军快快请起!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行如此大礼?”
王立道:“末将离家多日,又逢贱内临产,夫人亲自探望,还派丫环凤儿前往照顾,末将怎能不谢?”
林容道:“将军征战在外,我们理当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有什么谢的?快起来。”
王立仍然长跪不起,说:“末将还有一事相求——张夫人要是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
林容急了道:“你是朝廷命官,刚刚立功凯旋,跪着岂不折煞我了?王将军知书达理,想也不会提什么非分之事,我先答应你就是。”
王立这才起来,坐到一边,娓娓道来,原来竟是因他带了王玉在身边,王老夫人便不让他进家门,他希望林容帮他出个主意。
王立说:“现在,人都抬上钓鱼城了(钓鱼城建在山上),还能把她扔下山去?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是为了救我,她会受伤?会遭蒙将的凌辱?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是个有气节的人,我不救她谁救她?她不靠我,又能靠何人?”
林容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王立又道:“此女才德双修,品貌俱全,还于我有恩,又与我同姓,在下收她为义妹,就是为她暂找一安身之处,待以后为她寻夫。我决无非分念头,如有歹意,雷劈火烧……”
林容打断了王立的话,说:“王将军言重了,我并非怀疑你有私心,因她毕竟来自敌方,我等不知她的底细。这儿是军事要塞,你又身负重任,留着外人,总是个心病。”
“张夫人,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活下来已经不易,哪还能对我们的城堡形成威胁?”
林容想了想,说:“既然有你担保,且人已上山,那就先留下她养好伤再说吧。我弟林松有个药房,那儿很清静,我让林松住回家,让这女子住过去。她伤重,帮我弟弟制药的凤儿就顺便照顾她吧!尽管凤儿是个哑巴丫头,但是她心好,又跟我弟弟学了点儿服侍病人的本事,她俩也好做个伴。”
王立千恩万谢,叫上林松,喊了凤儿,一切安排好了,这才来接他的干妹妹。
几天后,林容前往药房看王玉。还没进屋,就见凤儿抱着被子出门,也不理林容,昂头只顾往林松过去住的卧室里走,满脸的泪水。
“谁欺负你了?”林容不解地问凤儿。
凤儿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只是摇头。林容知道她受了委屈,转身往她住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她就看见了林松的背影。他蹲在床前换药,拆去了王玉身上裹着的杨树皮,又用白酒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身上黑乎乎的草药渣。那女人眯着两眼,衣衫撩起,袒胸露腹地躺着,一双雪乳翘翘的,上面两颗樱桃红艳艳的,看得林容也不好意思。她走过去,扯了女人的薄衫盖起来,说:“林松,这等事情应该让凤儿来做。”
林松回头一看,脸上陡然红潮涌起,慌乱地站起来,说:“姐姐,你……怎……怎么来了?”
床上之人睁开眼睛,立即就要坐起,说:“是……是夫人来了,小女……”
“不要动!”林容把她按住,“我来帮你擦吧。”
王玉却不同意,说:“您……您是钓鱼城第一夫人,小女怎能劳您的大驾?”
林容正要说话,屋外脚步声响起,一个男人边喊着“贤妹”边冲进来,见林容在屋里,他才猛然收住脚步。
“张夫人也在呀!有劳您把义妹的事安排好了,现在又亲自来探望她,末将在这里谢过了。”王立说。
“王将军不必客气,山上清寒,她缺什么东西,就到我家里取去。”
“谢谢夫人!”
回到家里,林容问林松:“平日里给女病人换药,你都是让凤儿动手,今天怎么却把她打发开了?”
林松的脸又红了,他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她……她的伤……比较重,凤儿……没经验……”
林容旁敲侧击道:“钓鱼城有那么多病人,你不能只照顾她一个人吧?”
林松益显局促道:“我今后会注意的,姐姐。”
王玉的伤痊愈了,但她不愿意下山,成都的娘家在蒙古的占领之下,她虽然想去,但谁能送她回家?男人的怀抱是女人的归属,早已嫁过人的她,再嫁又何妨?只是普天之下已无一片静土,只有钓鱼城风雨难摧,可以安度时日,况且凭自己的聪明见机将玉萍改名为王玉,最后还能找一个可以靠得住的丈夫。
她正想着,赵安来了。赵安现在已经升为副将,他自以为救王玉有功,逮着机会就来骚扰她。
“玉小姐,几天没来看你,近来身体可好?”
王玉挤出两分笑意,说:“是赵将军啊,我已经好多了。”
“身体好了就要送你下山。”赵安说,见她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他更加重了语气,“回山的路上,张元帅说了,只要你身体康复,就让王将军把你送走。”
王玉打了个寒战道:“哎呀,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到哪儿去啊?”说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赵安掏出绸巾为她擦泪,说:“你哭什么,下山后,你可以去找你丈夫啊!”
王玉泪珠滚滚道:“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丈夫生死未卜,我若是找不到他,何以为生?”
赵安就势摸着她的脸蛋,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说:“要住山上也容易,你得当你男人早死了,再嫁一个男人。”
王玉立刻羞答答地说:“我早已是残花败柳,谁又会要我?”
“我要,我要!”赵安搂住她就亲嘴,半天才透出口气,“见你光溜溜的摔下城时,我就恨不得把你接着,不是我发现你还有口气,你早就被马踏如泥了。又是我把你抱进城里来的,命中注定你就是我的人,你不嫁我嫁谁?”
说着,他便把她抱上床,褪她的衣服。
“哎哟——”赵安长着一张难看的马脸,王玉不愿与他苟合,便捂住胸口大声叫唤起来,“我的肋骨好疼呀——”
“玉妹——你怎么啦?”门外响起王立的脚步声,赵安急忙闪到大橱后面。
王立进来,王玉转为小声呻吟,说:“哥哥,你一走多日,若还不回来,就见不着妹妹了。”
王立一听,忙问:“妹妹哪里疼?我给你叫郎中去。”话未说完,人已经出了门。
“你还不快走!”随着王玉的一声喝令,赵安赶紧跑了出去。
王立很快叫来了林松。
林松坐到床边给王玉把脉,他兀自红了脸,把脉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问王玉这是怎么了。
王玉珠泪涟涟道:“奴家的病是好不了的,外面不疼,心里却疼得不行。”
“玉小姐定是有什么烦恼,气结于胸,吃些消气散瘀之药,闲来无事,还要多走动走动,到外面散散心,自然就会好。”林松说完,开了方子,亲自给她抓药煎药去了。
屋里只剩下王立和王玉二人,王立情不自禁地俯身问道:“在这里,你就是大将军之妹,谁还敢给你气受?你还有何烦恼?”
王玉幽幽地说道:“既然是大将军的妹妹,怎么你家我也进不去,你母亲也不认我?”
“我们家有什么可去的?我母亲凶得不近人情,妻子又丑又笨,女儿一天哭到晚,家里吵死人,脏死人,别把我这么洁净美丽的干妹子熏跑了。”
“我倒是不想跑的,就怕有人撵我走。”
“你不是伤还没好完全吗?等好了再说吧。”
王玉黯然神伤道:“我情愿我的病永远也不要好,只要留在哥哥身边就行。”
王立无语,突然想起带回来的一对翡翠耳坠,便哄着给王玉戴上。
王玉装作高兴,心里却想,这怎敌大汗手镯的百分之一,不由长叹一声道:“愚妹身世飘零,寄人篱下,所用之物都是凤儿的,早已洗尽铅华,不施粉黛,还要这样的稀世珍宝点缀做什么?小女命苦啊,连寄人篱下的日子也过不成了。只有一个干哥哥,想是你也嫌弃我了!”
忽然听到王母的骂声在窗外响起:“小子,你被什么狐狸精迷住了?竟连老娘也喊不动你?”
王立正要张口,王玉却捂住了他的嘴。好柔的手,好软的掌,王立的腮帮子立马酥了半截,话也说不出来了。
外面骂得更凶:“你小子还有没有家?老娘让你去找我的猫,你钻到哪里去了?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娘就冲进去把你拎出来……”
王立呆不住了,他拉开王玉的手,走出门,低三下四地对王母说:“娘,您老人家在说啥?我不是已经派二十个兵丁找去了吗?”
“老娘要你找去!你当个什么将军,回来也不到母亲跟前尽孝,我还有五天就是五十大寿了,你从泸州带只猫给我,又将它弄丢了,不找回来,我还有心思过生日吗?”
王立大将军的威风全无,赶紧为母亲找猫去了。
王玉下了床,关上门,拉开隔壁的小门,走进储藏室,提出一只刚刚醒过来的猫抱在怀里,柔柔地笑了。这可是她的宠物!
第五回
王母的五十大寿是全钓鱼城的大事,除了守城门的,所有官兵都放假一日,有身份的人全都来给老夫人拜寿。王府门前人如流水,老太太一见,乐得合不上嘴,她想,当年丈夫在世,王家也没这样风光过,这可都是沾了儿子的光啊!
不过,场面虽热闹,像样的礼物却没见几个。这是战时,钓鱼城建在山上,山上素来讲究节俭,也不过是些山花野果、家织绫缎,祖传的钗环就是稀罕物了,只有林容送的一柄玉如意让王母看得上眼。人珍贵,物也珍贵,她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林松进门道:“老夫人,小侄只身上山,两手空空,只带来一支高丽参,状如南极寿星,也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说着就跪下磕头。
王母连声喊“担当不起”,又说:“你姐姐已经赠过老身大礼了,你何必还要破费?这可折了我老婆子的寿,快起来。”
林松递上人参,又拿出一个红绸小包,说:“老夫人,还有一件小礼物,是别人托我带来的,不知您老人家会不会收?”
“是谁这大的架子,自己不来,还烦劳贤侄受累?”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双鞋,王母从来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鞋,便把如意和人参都放到一边,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双彩织宝相云头鞋,面料、里料和垫料用的是三锦一绫,质地为白底上织出的墨绿八宝宝相花纹,鞋帮上绣着宝蓝色的松枝和绛红色的梅花鹿,开光式如意云头上是一对深紫的小蝙蝠在展翅飞翔,显得大喜大贵。
王母欢喜无限,说:“谁的手这样巧?莫非你遇到仙女了?快,快带她来让我瞧瞧。”
“义女王玉恭贺母亲大人千秋华诞——”王母话音刚落,王玉就提着一只小篮进来了,纳头便拜。
“你是谁?”王母明知是儿子带回来的女人,还是要问。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不仅因为她丧失贞节做了蒙人妇,还因为她不堪入目地裸体从城楼上跳下。这样活着丢人现眼,上山岂不扰乱了军心?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老太太并不想自找不痛快,所以语气还算平和。
王玉一听,赶紧说:“母亲一身劳瘁,今日适逢华辰,女儿恭叩福安,绣鞋慰老,再为母亲祈祷上苍,找回宠物,藉申贺意,肃此敬达,还盼母亲见谅。”
说着,她揭开篮子上的罩布,那只珍稀小猫立刻跳出,将老太太逗得心花怒放。
“我的心肝宝贝呀!”王母伸手就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