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柳庄虽然离大杨村不远,但如果步行的话,也要两个多钟头。
所以当李仕深一脚浅一脚踏雪来到柳庄时,都已经要接近中午了。
对于柳庄,李仕虽然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在黄原镇上初中的时候,每次在学校与家之间往来的时候,都会路过这个柳庄。
进入柳庄的村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子,单凭这一点,就已经比杂乱的大杨村要显的大气很多。
整齐的街道上,李仕在路人的指引下,很快的就来到柳仙的住处。
来到柳仙的居所,李仕发现面前的院落与左邻右舍的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老远就能听到那开着的大门里人声嘈杂,这种人声嘈杂还不属于喧哗那种,而是很多人窃窃私语汇聚而成。
李仕来到门前向院子里看去,只见这不大的四合院里头,地上的雪早已扫的干干净净,在湿漉漉的铺装地面上,此刻正站满了各色人等。
李仕默不作声的来到群人的后面,趁着排队的功夫开始打量起了这个小院。
这是个标准的四合院,东西南北都有房子。
北边的正房,玻璃擦的很干净,可以看到家里边养着很多花草绿植,那应该是这位柳仙起居之所。
东房里黄色的窗帘紧闭,但是从窗帘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里面供奉着好多牌位,估计那些牌位,是他们这一脉柳仙历代的祖先。
西房较矮一些,没有窗户,不用看也知道是放杂物的地方。南房里此时挤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隐约间可以听到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明显这便是开张算命的屋子。
由于此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所以在里面没人出来的情况下,是很难再挤进去一个。
在屋外候着的李仕还从没见过柳仙是怎么给人算命的,反正等着也是无聊,便爬在了临近的窗户上向里面观瞧起来。
只见这南房之内有一床榻,上摆着一张小木方桌,桌上放着一些纸笔,和一个热气腾腾的茶杯。
小方桌的后边,盘腿坐着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年人。
此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却并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眼角略虽有褶皱却微微散发着一道道光泽,脸颊圆润且微红。
这老人便是刘仙,因他患有眼疾,所以在给人算命的时候双眼紧闭。
他每次在完成一次算命后,就端起面前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的茶杯吹一吹,再轻轻抿上一口,然后接着看下一位,全程绝不说一句多余的废话,像流水线上打螺丝的工人,对面前的人不带一点定情愫,还真就把顾客当做流水线上的螺丝对待。
李仕被刘仙那干脆利落的算命方式深深吸引,无法自拔的隔窗观赏着。
“再看一位,今天上午就到此为止吧,想看的,下午两点之后再过来。”
屋内刘仙疲倦的声音刚落,守在床边的一个孩子就开始把屋里等候的人往外赶。
“叔叔阿姨都回吧,留下一人,其他的下午再来....”
李仕一看这情况,心说自己又不是来算命的,只是要择个白事的日子,也就一句话的事,就有些不情愿的磨蹭着不想走。
直到那个小孩发现了他,说道:
“这位小哥,还请回吧,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师父他已经很累了。”
李仕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诶,我知道,只是我大老远来只是择个日子,还请通融通融。”
小男孩看了看李仕湿漉漉的鞋上已经结了一层冰渣,问道:
“你是从哪里走来的?”
“大杨村。”
李仕见有了进展赶忙答道。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好像也不远啊,那你等着,我跟师父说一声!”
就在小男孩刚刚转身,就见他的师父正跟那最后一位算命的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屋子。
原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留下的最后一人所求之事也已经被柳仙解决。
柳仙仰着下巴,竭力的想要睁开那只有一条缝的眼睛朝着李仕的方向瞅了瞅,然后微微愣神。
如此看来,柳仙并非一点都看不到,只是在算命的时候不去看客人而已。
只见他微愣过后冲着李仕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这位小兄弟还是屋里请吧!”
柳仙的举动大大的超出了李仕的意料,想不到这柳仙竟然是个如此谦让的人。
也没多想,李仕笑着点点头就顺从的走进了屋子。
再看那个小男孩,瞪着双眼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好似自己的师父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样。
进屋之后,柳仙一边继续努力的仰着下巴打量李仕一边问道:
“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仕最不情愿的,就是别人盯着自己的脸看,况且面前的柳仙虽然眼睛不好,但仿佛能洞穿一切,便答非所问的回道:
“我是来自大杨村的,今天来是想跟您择个白事日子。”
李仕并不想透露姓名,只是直接把来的目的说出来,想要立马办完事走人。
柳仙点点头,说道:
“你应该就是大杨村那个被雷击过两次的孩子吧!”
面对柳仙唐突的问话,李仕微微一愣,已经有好久没人当面跟他提起这两次雷击了。
见李仕沉默不语,柳仙微笑着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福祸两相依,也许你在这里受了磨难,在别的地方会得到相应的馈赠。”
柳仙说了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后,就不再往下说,而是言归正传:
“择白事日子是吧?老人的去世时间是?”
“昨晚。”
“老人的生辰。”
“一九二七年........”
李仕不想与面前的柳仙有过多的语言交流,所以言简意赅的将对方的询问一一相告。
柳仙点点头,说道:
“那就腊月初三吧,正好是七天之后。”
李仕得了日子,赶忙从上衣兜里掏出已经准备好的钱,放在了桌上。
让柳仙算命,虽然对方不会开口要钱,也没有明码标价,但是到此的人都知道想要算的灵验,就得破费一些钱财。
当然破费多少也没有具体的数额,大部分的穷苦人都是五块十块的给,而有些有钱人会直接把整张百元大放在桌上。
虽然李仕从兜里拿出的只有五块钱,但是此刻的他却是有些心疼,人家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自己手里的钱就成他的了,这五块钱花的实在冤。
柳仙像似看穿了李仕的心思,说道:
“钱就不用给了,反正已经收工,顺手帮个忙,况且只是择个日子,举手之劳而已。”
李仕狐疑的看着面前的柳仙,心里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就是说不上来。
还是赶快离开这人。
被柳仙盯的浑身发毛的李仕想要尽快离开此地,便不再心疼手中的五块钱,轻轻的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李仕一脚跨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柳仙的声音,
“以后尽量不要在雷雨天外出了,你与别人不一样,很容易遭雷劈的!”
在警告之后,又突然否定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不过,命中有的经历,你是躲也躲不开的,方才我说的话,就当没说吧!”
李仕听了身后的话,虽然在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也很快就克制着平息。
开玩笑,自己好歹也是受到了新社会的九年义务教育,这种鬼神之事除了能给人增加些信心以及安慰之外,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有命运一说,也不可能掌握在普通人手中。
李仕前行的脚步只是稍加停顿,出于礼貌的等身后的声音一落,就迈着步子离开了此处。
就在李仕离开之后,那个小男孩一脸诧异的走进屋里,看着师父问道:
“师父,您这是。。”
“哦,没什么,只不过今天早上起来后,隐隐觉得今天可能要遇到一个特别的人,想不到所遇之人却是这孩子。”
说着柳仙叹息着摇摇头,说道:
“你小子你要记住,表面上看是祸,其实却是福,一个人没了命运的鞭策才是真的没了福分呐!”
李仕一口气走出去好远,才停下身来看了看身后柳仙的住所,直到此时,那种压抑的心情才得以释放,只见他轻叹一声,说道:
“但愿以后不再接触这些仙家了,怪渗人的。”
当李仕再度回到大杨村,已经是傍晚时分。
冬天的白天总是很短暂。
李仕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武强。
来到武强的住处,大老远就看到武强家大门的两边已经挂上白灯笼,破旧的院墙之内也已经立起了白幡。
院子的门口停着几辆桑塔纳,时不时的有黑色的人影匆匆的跑进跑出。
原来,武强在同龄中几乎只有李仕一个朋友,但在赌场之上却是结交了几个熟人,尤其是周老板。
当日,无事可干的周老板开着车来到了大杨村,想要消遣一番。
再得知武强的奶奶没了之后,一心想要让武强为自己办事的周老板便叫了些人前来帮忙处理后事。
叫来的这些,武强大都见过,有几个,还跟武强一起要过账。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武强奶奶的葬礼的筹措比想象的要容易许多。
严冬的寒风卷起雪片在旷野之中肆意的翻滚。那些雪花扫过脸庞,就像刀片划过一般的刺痛,可就算如此,武强也跪在那里巍然不动。
时间久了,武强的头发上以及肩头都落了一层冰雪,渐渐地,他就犹如一个雪人,与这个白色的世界融合在了一起。
从小,武强就发觉了自己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妈,可他却没有,那个时候,他问过奶奶,自己为什么没有爸妈,奶奶就给他讲了一个石猴的故事,并告诉武强,他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在得知自己跟石猴一样之后,在一段日子里,他果然不再介意自己没有父母的事了,因为与没有父母这种小事相比,将来能够拥有同石猴一样的本领,才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
所以,从小,他就认为自己是猴子大王,身边的小伙伴都是自己的猴子猴孙。。。
再后来,又长大一些,大概是念三个一年级的时候,其他小孩辱骂自己是个“没娘孩儿”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似乎真的缺失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好在长大一些的他心态比较好,每当有小孩说自己“没娘孩儿”后,当惯了大王的他都会把那些小孩狠狠教训一顿,并且说道:
“我有我奶奶就够了,你倒是有爹有娘,还不照样被老子揍!”
偶尔的,会有一些孩子不服,打架的事时有发生,小孩打架不外乎就是撕扯衣服跟挠脸,那段日子,放学回家的他不是衣服破了就是脸破了,每次挂彩回家奶奶都会火冒三丈的准备去教训欺负武强的同学,不曾想,每次武强都会乐呵呵的说道:
“不用了奶,跟我打架的人比我要惨多了,而且已经被我打的哭着回去了!”
跪地的武强,回想着自己跟奶奶的往事,泪如泉涌,就那么跪在雪地里久久不肯离去。
人大概就是如此,拥有之时不以为然,一旦永远失去才知道是何等弥足珍贵。
“老武,节哀吧,奶奶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一旁的李仕,轻轻推了推武强,这已经是他好几次叫武强节哀了。
“假如奶奶没有死,假如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我一定到哪儿都把他老人家带着,不让她出一点意外。”
武强呜咽着喃喃。
从武强奶奶的这场葬礼,本就多灾多难的李仕又加深了对生命的认识,他叹口气安慰道:
“亲人离去,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这点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谁都得面对。”
“你已经在这里跪半天了,这大冷天的,再把你冻出毛病。”
“走吧,回吧!咱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