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23.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染音坊往日里不论演奏的歌曲,跳动的舞姿如何,或曲高和寡或雅俗共赏,总会有一些所谓名流跟风来到此地,喝着一些巷头街角随处可得的酒。但为了彰显自己身份的不同,这些人总会在品尝一番后,做出一些点评,显示自己的水平之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微醺之后即兴讲出一番高谈阔论的,这也至少要肚子里多少有些东西才行,在京城、扬州等文人骚客多的地方还好,可在这芙余城内,也确实有些为难这些来客了。
但好在有人知道怎么让他们高高兴兴地交钱。一次酒宴上,不知是谁偷偷在一位少爷耳边出了个主意,让这位本来还在努力回想自己来时拜托妹妹写的酒评的公子哥大为满意。他当即就给众人提议,京城那些人玩的太俗,没有什么新意,青州属江南道,咱们芙余城也有白鹿书院,属于文化之城,要有自己的新玩法。
在众人好奇询问新玩法是什么时,这位少爷掂起酒壶,环众一周讲说,给这些酒起新名。谁起的最能服众,以后就把这种酒冠以这个名字,这样,以后来喝酒时不仅能喝到自己起名的酒,还能让别人在询问酒名之时知道自己的才华,一举两得。众人听罢都赞不绝口,于是纷纷提议让这位少爷提第一个酒名,也是一种荣誉。
这位公子沉吟片刻,想起自己妹妹酒评里引申的国论内容,爽朗一笑,道,既然作为第一名次,那此酒就叫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酒。
“好一个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啊”,听到鱼宛清介绍端上来的酒名,一旁的县令叶文镜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有些玩味道。
前来染音坊的柳樊爽本想找鱼宛清寻求家族的一丝生机,因为她从张蝶衣那里听到了一些有关这位女子的一些传奇事迹,在温山岐的默许下,从书院跑了出来,连家都没去,直接来到了这里,可进门看到眼前环坐一周的人,今晚形势的复杂,不是她一个柳家小姑娘能预料和解决的。
鱼宛清见柳樊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起身到她身边,轻声道,“来,坐我这里吧。”
柳樊爽见圆桌内侧,自己的老师谭卢升也眼神示意自己先坐下,只得微微点头,按耐住心中的焦急,跟着鱼宛清一同落座。
叶文镜默默看着闯进来的柳樊爽跟随鱼宛清坐下后,放下手中的酒杯,侧身询问自己右侧的洪公公,“洪公公,这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酒,您怎么看?”
洪武双目低垂,身子倚在后面的椅身上,双手离桌下放,似在闭目养神,并未搭话。
叶文镜见洪武没有说话,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又讲起来,“虽不知这染音坊第一名次的酒是谁起的名字,单从此人的这句话来看,此人贼心已显”,说着叶文镜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向了刚刚落座的柳樊爽,方才坐下端起茶杯想喝口茶缓口气的柳樊爽听到了这八个字,一下子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桌上其他人都看向了这位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的姑娘。
“柳姑娘,喝茶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虽然你们柳家从小就教导你了这些礼节,但是稍不注意,还是容易被茶水给呛到的,尤其是这种刚倒的热茶。”
柳樊爽听着叶文镜的话,赶忙站起来,欠身向圆桌内侧正中的叶文镜说道,“樊爽谨记叶县令的教诲,樊爽一时糊涂,忘了教导的礼仪,喝茶急了些,还请叶县令恕罪。”
叶文镜听了这话,笑着有些随意地摆了摆手,“你自己喝茶急了,下次注意就行了,何必要向我道歉求得原谅呢,好啦,你还是个孩子而已,先坐下吧。”,说着,就又抬手示意她先坐下。
柳樊爽站着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鱼宛清放在桌子下方的手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柳樊爽见状,只好再次坐了下去。
见自己徒弟坐下去后,坐在叶文镜左侧的谭卢升开口说话了,“叶县令,老夫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谭老先生但说无妨嘛,若是没有此次先生和书院众多弟子的大力相助,叶某又怎能还芙余百姓一个青天明日呢?又怎能不辜负皇上的皇恩浩荡呢?”
叶文镜正说着这些话时,一旁的洪公公似是无意之间,发出了一声低哼,在叶文镜回看之时,又悄无声息了。
谭卢升只是笑着,待叶文镜说完,才缓缓开口,“老夫只是想说一说这酒”,边说着,谭卢升又拿起酒壶给自己斜斟了一杯,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咂了咂嘴,道,“真是好酒啊。”
叶文镜此时也是笑意不减,有些疑惑地问道,“哦?先生莫不是有什么高见?”
谭卢升放下酒杯,双手平放在双膝上,坐的笔直,笑道,“高见倒也谈不上,只是叶县令来的日子短,平日里又不喜音律,对于这芙余城内染音坊的一些东西不甚了解,只是借饮酒的机会给叶县令透露一二。”
叶文镜听完大笑,也给自己斟了杯酒,细细品味,轻声道,“原先听闻谭老先生乃当世道法学说里的圣人,没想到,先生也是染音坊的常客啊...,叶某真是有些意外呢...,鱼坊主,不知这酒是谁命名的呢?你们既然记录酒名,那给这酒起名的人应该一并有记载吧。”
鱼宛清见叶文镜投过来的目光,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歉声道,“宛清恐怕要让叶县令失望了,这酒之所以为第一名次,不仅是因为这八个字,还是因为它是唯一一个遗漏了命名人的酒,为了方便,就把它作为第一了。”
“真是遗憾呀,不过既然谭老先生有意说明,叶某自当洗耳恭听。”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出自于先秦大家庄子,是我们道家的老前辈”,谭卢升看着圆桌对面抬头看向自己的柳樊爽,微微一笑,继续道,
“以前我曾在书院里教导过学生这段话,不过叶县令接受的是先贤孔圣的熏陶,对于我们道家不甚了解,老夫也很是理解的。在庄周的《胠篋》(qū qiè)篇中讲了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盗圣盗跖的众弟子问盗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成为像您一样有名的大盗呢?盗跖回答说,当然有。提前知道屋里有什么好东西,就是圣;能够身先士卒溜到屋子里,就是勇;偷完东西撤退时能为大家断后,就是义;制定偷盗计划并知道能否成功,就是智;最后分赃的时候,能够合理分配,就是仁。具备圣、勇、义、智、仁,这就是成为大盗的准则呀。”
谭卢升讲完这个故事,抿了口茶,看着脸色已经铁青的叶文镜,继续讲到,“而圣人所制定的这些标准,最后被大盗所全部偷走,圣人生而大盗起,故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啊,叶县令,这样的话,您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了吗?”
叶文镜阴沉着脸,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酒杯的侧壁,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响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谭老先生,您这些话,若是...”,叶文镜说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向内曲起,就好像人的双腿下跪般磕了三下桌面,继续说道,“知道了您的思想,想必是不会放您回来教书的吧。”
“叶县令多虑了,当今圣上携无上至尊,威服海内,岂会在意我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只是,如今此事,其后虽牵扯甚广,还请叶县令多多费心,有过失的,有立功的,惩罚得当些。”
“谭老先生既然都如此作态,叶某必不会不领情,只是此事早晚会让上面知道,如果没有合适的处置,叶某一个小小的县令,恐怕要比先生的小小教书先生,下场更惨啊。”
“叶县令不必多虑,既然有此想法,我为你引入一人,我们四人即可解决此事,其他人,就不必了。”
见谭卢升话说到这里,叶文镜也不再多说什么,见状,鱼宛清、张徐风、柳樊爽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叶文镜、洪公公和谭卢升端坐其内。
鱼宛清握着柳樊爽冰冷的手,心中叹息一声,还是出口道,“爽儿妹妹,不必多虑,这次谭老师特意参加叶文镜的这场酒席,就是考虑到了书院的情况还有你的原因,你爹虽然是恶首,但好在最后时刻他并未派出家兵,而那王家却是作恶甚多,放心吧,至少性命应该是无忧了。”
听着鱼宛清宽慰自己的话,柳樊爽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也是随着低声抽泣缓缓释放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家无论如何也会也应该受到惩罚,但只希望能留自己家人一条性命。
旁边跟着一起出来的张徐风在这时也开口道,“柳姑娘,王家所做之事,我家丫头已告诉了我,这里老夫多谢姑娘舍命相救了,虽然这事之后也再无芙余城张家,但老夫代内人在这里一同谢过了”,说着,就向柳樊爽拱手行了一礼。
柳樊爽擦了擦眼泪赶紧扶住了张徐风,“张伯伯,别这样,蝶衣姐是我的好朋友,帮她没什么的,而且主要是儒音她...”
“好了,爽儿妹妹,咱们回书院之前,一起先去你家看看你父母吧。”
柳樊爽听了鱼宛清这句说到她心里的话,眼圈又一下红了,自从叶县令抓了四大家族的人之后,她就没敢去自己家里看,本来城内百姓的议论已经给了她很大压力,她怕自己擅自行动会给家里人造成更加不好的影响,毕竟,错了就是错了。
“可以吗?”柳樊爽颤声问道。
“就算是犯人,也可以去探监啊,有什么不行,走,我跟你一起去。”
热闹的商道上,鱼宛清紧握着柳樊爽的手,柔和的月光洒落在两人的肩头,伴着他们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