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反对修辞术
《高尔吉亚》中对修辞术的批判发展出一种论点,它在《普罗塔戈拉》中得到了简要勾勒和暗示。在《普罗塔戈拉》中,苏格拉底建议,相信智术(sophistic)的人都被误导了,就连那些不相信智术的人也无法认识到它真正错在什么地方。在《高尔吉亚》中,他论证说,人们并不了解修辞术的真正错误是什么,因为他们尚未考察那些有关修辞术的标准观点背后的错误假设,不论是认识论层面的还是道德层面的。修辞术与智术类似,它之所以在我们看来有其道理,仅仅是因为我们分享了某些关于美德和知识的错误假设,苏格拉底想要动摇的就是这些假设。苏格拉底的主要关切并不在于智者、修辞学家和演说家本人,而在于那些听他们发言的人。[241]
苏格拉底论证,演说家本人或他的观众都没有任何理由看重修辞术。它不是一种真正的技艺,因为它缺少任何以对其题材的理解为基础的理性方法(454c—455a,462b3—c3,465a)。修辞术不能对于它为什么从事这些事情给出任何论述(logos)或原因(aitia),而且它并不理解自己所使用的事物的性质。某些事情缺乏一种技艺的理性方面,因此它必定仅仅是一个经验性的“诀窍”(465a1—7)。演说家和修辞学家没有好的理由相信,他们应当劝说其他人相信一件事情而不是另一件,因此他们的听众也就没有理由相信他们的建议。[242]
在苏格拉底看来,厨艺、化妆和修辞术都不是技艺,这个事实在某种程度上与另一个事实相联系,即他们追求的目标是令其顾客感到愉快的东西,而非真正善的东西(464a3—e2)。精于一种手艺的专家参考某种客观的规范,它决定了产品应该是怎样的,而不去考虑什么东西会偶然地取悦顾客。如果我们能说的只是人们喜欢这些结果,那我们就没有参考正确的规范。尽管存在某种制造汽车的技艺(因为对汽车的要求应该是驾驶中不需太多修理,应该还算安全且耐用,等等),按照苏格拉底的标准,在设计汽车的时候也不存在诉诸大众品味的技艺;如果这样的话,设计师的目标就由各种幻想和冲动左右了。
苏格拉底必定同意,我们对汽车的偏好关系到我们要去解释,为什么一辆好车不应该老出故障,不应该太大以至于总是要停进车库里;这些都是一辆好车的特性,因为它们与消费者对汽车的需要有关。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一辆好车的规范不是客观的;因为理性的购买者希望一辆汽车在具有令消费者愉快的倾向之外,还具有某些客观属性。如果一辆车易于令我感到愉快(比如说因为它的颜色、外形,或者因为一直以来的有效广告),但是并非真正可靠或安全,那我就有很好的理由对它表示怀疑。
技艺的这个特征解释了下面这个事实为什么构成了怀疑修辞术的理由,即修辞术并非基于恰当的客观规范。有时候我们可能会充分地意识到有人是在“献媚”(就像苏格拉底称呼它的那样),因为这人有取悦我们的“诀窍”。比如说,如果我们意识到烘焙多纳圈的师傅擅长取悦我们,却不了解健康的食物,这并不必然破坏我们的信心;因为我们去他们那里并不是首先为了健康饮食。但是,如果我们发现医生或者汽车制造商拥有这种“献媚”的技艺,却不能获得任何一种进一步的善,那我们就有理由对其产生怀疑。因为我们到这些专家那里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取悦自己,而是为了变得真正健康,或者为了购买真正可靠的汽车。
这个比较对于修辞术来说是有破坏性的。从它的“顾客”(也就是被演说家说服的听众)的角度来看,修辞术与关于善的知识的分离应该是怀疑修辞术之价值的基础。确实,苏格拉底指出,我们倾向于赋予修辞术的价值与理解修辞术的本性是不一致的。演说家的政治建议之所以能够劝服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认为他懂得劝服我们的有效技巧,而是因为我们相信他的建议是好的;如果我们后来意识到,相信他的建议是好的,仅仅是因为他拥有有效的劝说技巧,而不是因为他的建议是真正好的,那我们就会合理地发现,他的建议其实不那么有说服力。一旦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演说家是有说服力的,我们就会发现,他不那么值得信任,因此也就不那么有说服力。[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