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比蜜糖還甜
“等一等！”阿強向電梯衝過去。
可是電梯門就在他面前關上。那代表第幾層樓的綠色數字，二、四、六、八……輪流地亮起來，電梯開上去了。
“死小娟！壞小娟！”氣得阿強猛跺腳。剛才電梯門未關時，他看到裏面有個穿粉紅色運動衣的女孩子，正是住在他家對門的小娟。小娟明明也看到了他，可是偏偏不等他，把電梯開上去了，真可惡！
“這叫做冤冤相報何時了！”笑吟吟地說着的是看更的何伯。這些孩子們互相鬥氣的情形他看得多了。
阿強無可奈何地大力撳那電梯按鈕，好像這樣就可以快一點把電梯降下來似的。
“你別急！小娟很快又會下來的。”何伯說。
“為什麼？”阿強不信，卻見那電梯一升到十八樓，又立即一層層地往下降。終於到了下面，門一打開，走出來的可不是小娟嗎？她向瞪眼看她的阿強做了個藐視的鬼臉，便衝向那排信箱。這時阿強看到，小娟家的信箱上正掛一串鎖匙，是小娟剛才取信後忘記拿走的。何伯早已發覺了，所以知道她又會下來。
“該死！想不等我，結果還是要等我！”阿強正想搶進電梯，來一次大報復的時候，電梯門卻已經自動關上，大概上面有人按鈕要乘電梯吧。
“好呀！”小娟冷笑說：“這次看是誰該死了！”
“你該死！”
“你該死！”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罵了起來。
“別吵了！別吵了！趁電梯未下來，我出個謎語你們猜猜，看是誰聰明，好不好？”何伯來做和事老了。
“當然是我聰明！”阿強用大拇指指指自己的鼻子。
“你IQ零蛋！”小娟說。
於是何伯出了一個謎語：
四四方方一個籠，上上落落似吊桶；
只要你往籠裏站，免你爬梯真輕鬆。
何伯還沒有說明要猜哪一類物件，兩個孩子已經同時說出了答案：
“電梯！”
何伯說：“好呀！真聰明！再給你們猜一個，聽清楚呀！”
何伯的第二個謎語是：
四四方方，門前站崗；
嘴兒扁扁，肚皮透光；
親友消息，替你收藏。
兩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向那排信箱瞟了一眼，又是同時叫出了答案。
“哈，你們真聰明！電梯到啦，快進去吧！”何伯提醒他們。
“我們還沒有分勝負呢！何伯，你再出一個！”小娟說。
“要出一個難猜的，越難越好！”阿強說。
“唔，看你們！電梯又上去啦！”於是何伯又出了一個，是猜一樣東西的：
在娘家青枝綠葉，
到婆家面黃肌瘦，
不提起倒也罷了，
一提起淚灑江河。
這次可把兩個孩子難住了，他們胡亂猜了幾樣都不對，終於一同乘電梯回去了。
阿強回到家裏，猜來猜去猜不到，只好向爺爺求救。爺爺說這是老謎語了，一口就說出了答案。阿強出門想到樓下告訴何伯，卻見電梯門又剛剛關上，裏面依稀有個穿粉紅色衣服的，很可能又是小娟。
“不行！不能讓她先到！”於是阿強由樓梯飛奔下去。跑了兩層，見電梯正停着載人，阿強一跳就跳了進去，小娟果然已經在裏面。
“何伯，我猜到了！”一出電梯兩人就爭着嚷起來。
“好好好！你們誰先講？”
“我先講！”阿強說。
“我先講！”小娟說。
“不要爭了，阿強站在這邊，告訴我的左耳；小娟站在這邊，告訴我的右耳。我喊一、二、三，你們就一齊講！”
“一、二、三！”何伯發出了命令。
“竹篙！”兩人一同說出了答案。
“唔，對啦！是撐船的竹篙。你們倒說說看，為什麼是竹篙？”何伯大概不相信是他們自己猜出來的，還要再考考他們。
“竹樹在竹林裏，有枝有葉，青青綠綠；割下來做竹篙，枝葉都被削掉，身體變成黃色，而且收縮，便變得面黃肌瘦了。”阿強把爺爺的解釋照搬了出來。
“用竹篙撐船的時候，撐完一篙，就要把它從水裏提起，準備再撐二篙。這時候篙上的水一滴滴流下來，所以說一提起它就淚灑江河。”小娟一面說一面慶幸剛才祖母解釋得那麼詳細，否則就要輸給阿強了。
何伯從他小房間的一個抽屜裏拿出了一盒果汁軟糖，請阿強吃一粒，小娟吃一粒，他自己也吃一粒，微微笑着說：
“你們都解釋得很好，你們見過人家用竹篙撐船嗎？”
阿強和小娟搖搖頭。
“我年青時在鄉下就用竹篙撐過船。我們鄉間有很多小河，小河還可通大河，差不多家家都有一條船，到城裏運貨、做買賣，都是撐着船去的。”何伯回憶着說。
“你鄉下還有親人嗎？”小娟問。
“有！怎麼沒有！我老婆啦，兒女啦，連孫子都有啦！說起我那老婆，捱的苦可真多，十四歲就嫁到我家，偏偏我媽不喜歡她，天天不是打就是罵，本來紅紅白白的一個女孩兒，不到一年就捱得面黃肌瘦的，時常一個人躲在房裏哭。唉，她那條命真像剛才說的竹篙一樣！她幫我生了六個兒女，養活了四個，長年辛勞，真是一天快活日子也沒有過過。所以，她看上去比我老得多。”何伯一面說一面在抽屜裏翻照片，拿了一張“全家福”給兩個孩子看：
“這是五年前我回家鄉時照的，那時我的兩個孫子還沒出世呢。”
小娟見照片上和何伯並排坐的女人果然比何伯還老。何伯已經禿頂，她的頭髮比何伯還要少。
“你為什麼不申請她來香港？”阿強問。
“她不肯來呀！她說要留在鄉下照料孩子。現在有了孫兒，那就更有得她忙的了。”何伯解釋說，像是怕孩子們怪他不接妻子過來。
“那麼你多點回去看他們嘛！”小娟說。
“是呀！要多點回去看他們呀！可是不容易請假呢！我真想回去抱抱兩個小孫孫呢！”何伯倒像一下子被兩個孩子說得心動了。
第二天，阿強正在何伯房間裏看他的集郵簿，小娟卻乘電梯下來了。她望一望信箱有沒有信，對何伯說：
“我嫲嫲剛才出了一個謎語給我猜，我猜了老半天才猜到，你想不想猜？”
“好呀，你說出來，讓我和阿強一同猜。”
“阿強猜不到的。”小娟說。
“我猜不到你也猜不到，一定是你嫲嫲把答案告訴你的。”阿強這一次倒猜得很準，因為的確是她的祖母自己把答案說出來的。那謎語是這樣的：
粉蝶兒分飛，
怨郎君心去已難回；
恨當年人兒不在，
歎陽春一去易逝！
小娟說謎底是一個字，這個字並不深，連阿強也一定認識。阿強對這四句又像詩又不是詩的東西，半懂半不懂的，簡直無從猜起。他心裏想：“小娟她真的猜到？殺了我的頭也不相信！”
可是何伯笑吟吟的說：
“是不是‘鄰居’的‘鄰’字？”
小娟拍手說：“猜中啦！何伯真聰明！”
“不是我聰明，”何伯解釋道：“只不過這條謎語是給我們成年人猜的，小孩子不容易想得出。”
何伯看到阿強臉上的神色，知道他不明白為什麼謎底是“鄰”字，卻又不想開口問，便解釋道：
“第一句‘粉’字的‘分’字飛掉了，剩下一個‘米’字；第二句‘怨’字的‘心’去了，‘已’又‘難回’……”
“剩下一個‘夕’字。”小強插口說。
“對了！”何伯說，“第三句說‘人兒不在’，哪一個字有個‘人’字？”
“‘年’字的頂上有個‘人’字。”小強倒是眼尖。
“唔，對了，於是‘年’字剩下了半截。第四句呢？”
阿強想了一想說：“我猜是‘陽’字右邊的‘一’和‘易’都去掉了，就剩下一隻耳朵！”
“很聰明呀！”何伯稱讚說，“你把這些剩下來的米呀、耳朵呀什麼的，合併起來，不就是一個‘鄰’字嘛？”
阿強見何伯稱讚自己，喜得眉開眼笑的，問何伯借一枝筆，要把這個謎語記下來。
“何伯，你小時候沒有電視機，沒有遊戲機、電腦、模型，是不是時常猜謎語解悶？”小娟問。
“我們在鄉下玩的東西可多呢！釣魚啦，摸蟹啦，捉金絲貓[7]啦，鬥蟋蟀啦，偷番薯、偷荔枝啦！”
“你們偷東西不怕警察捉嗎？”小娟問。
“鄉下哪有警察？小孩子們鬧着玩，又偷得多少？而且我們其實是自己偷自己，今天阿甲叫大家去偷他家的黃皮，明天阿乙叫我們去偷他家的番石榴，被大人發覺了也不過罵一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現在你們在城裏可不同呀！誰偷東西我何伯就要報警拉人啦！”
“何伯，你現在還跟童年時的小朋友來往嗎？”阿強問，他早已把謎語抄好了。
何伯說：
“自小在一起，目前少聯繫。這又是一個謎語，猜一個字，你們倒想想看。”
阿強和小娟想了好一會兒想不到，沒耐心了，就要何伯開謎。何伯說：
“你們試把‘自’字和‘小’字連在一起，看是什麼字？”
阿強試寫了一下說：“沒有這樣的一個字呀！”
何伯說：“你要先寫‘小’，然後寫‘自’，認識了嗎？”
阿強恍然大悟地說：“啊，原來是個‘省’字，我真蠢！”
小娟帶笑地瞟他一眼說：“你現在才知道？”又問何伯說：“那麼第二句呢？”
何伯說：“把‘少’字放在‘目’字前面，那是什麼字？”
“也是‘省’字呀！”小娟敲敲自己的頭說：“我真蠢！”
“你也現在才知道呀！”阿強說。
“一個人知道自己蠢，就會謙虛一些；太喜歡表露自己的聰明，就會遭人妒忌。你們看過《三國演義》嗎？裏面有個楊修，就是因為太聰明，被曹操殺了。”何伯說。
兩個孩子都說沒有看過《三國演義》，要何伯講楊修的故事。
於是何伯講曹操在門上寫個“活”字，楊修猜到曹操是想把門擴闊，因為“門”字加“活”字，正是“闊”字；又講有一次曹操和楊修一同騎着馬猜謎，楊修先猜到了，曹操卻要再騎三十里才想到。一次又一次，楊修都表現得比曹操聰明。楊修是曹操的下屬，曹操很妒忌他，終於找了一個藉口，把他殺了！
“這可是曹操不對了！把聰明人都殺掉，誰幫他治理國家呢？”小娟說。
“曹操已經是一個雄才大略的人了，還不免如此。我們中國歷史上，這種忌才的皇帝和官兒可多呢！他們總是要把有才能、有學識、有智慧的人殺掉，大概他們認為這樣，便可以安安穩穩做他的皇帝和大官吧！可憐我們中國出色的人物，因此不知損失了多少！”何伯說得很心痛，阿強和小娟也不禁對那些壞皇帝、壞大官憎恨起來。
阿強第二天就從圖書館借了本《三國演義》從頭看。何伯又說《鏡花緣》這本小說很有趣，而且上面有不少謎語，於是小娟也從爸爸的書櫃裏找到這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有一天小娟問何伯：“我們可以自己作謎語嗎？”
何伯說：“當然可以！那電梯和信箱的謎語，就是我臨時作了給你們猜的。”
於是小娟和阿強又一同學着作起謎語來，起初作得不好，漸漸何伯也表示欣賞了，他說：“唔，有點味道啦！”
其中小娟自己最喜歡的一個是：
一物真奇怪，有頭三十個，
有的街上走，有的家裏坐。
答案是“人”。人怎麼會有三十個頭呢？小娟是這樣算出來的：
真正的頭一個，額頭一個，眉頭兩個，鼻頭一個，舌頭一個，肩頭兩個，膝頭兩個，手指頭十個，腳指頭十個，一共三十個。
小強對這個謎語卻不大欣賞，他說：
“三十這數目不準，起碼還有骨頭未算在內，光是骨頭就不止三十個了！”
小強認為自己作的一個謎語要好得多：
爸爸有，媽媽沒有；
叔叔有，弟弟沒有；
大貓有，小貓也有。
謎底是“鬍子”。可是小娟故意這麼說：
“誰說弟弟沒有？弟弟長大了，也一樣有鬍子！”
那天阿強和小娟碰巧一齊放學回家，小房間裏何伯笑吟吟的叫住了他們，又拿出糖來請他們吃。
“有一個消息告訴你們。”何伯說。
“是好消息嗎？”小娟問。
“是我自己的好消息。”
“加薪？”阿強猜。
“給一個字你們猜一猜，猜到了你們就知道是什麼消息了。”
何伯的謎語很有趣：
嘴比嘴大，嘴比嘴小，
嘴被嘴吃，嘴被嘴咬。
結果阿強猜到是一個“回”字。
“你要回家鄉去？”小娟問。
何伯歡歡喜喜的連連點頭，他說：
“我找到一位同鄉替我一個月工作，下個月一號我就要回去了。”
“啊，沒有人跟我們猜謎語了！”小娟有點失望地說。
“我那同鄉是個謎語大王，他的謎語比我要多得多呢！”何伯說。
“好呀！”兩個小孩又歡喜得拍起手來。
“何伯，你這次回去還撐船、釣魚、摸蟹、捉金絲貓嗎？”阿強問。
“還和那些小朋友去……去偷番薯嗎？”小娟問。
“小朋友都變成老頭子啦！怕沒有興趣玩這些了。番薯家裏有的是，不過一定沒有偷回來的好吃。你們想吃什麼東西嗎？讓我帶點回來請你們吃吧。”
阿強和小娟不知道何伯鄉下有什麼好吃的，何伯卻記起來了。他說：
“我們鄉下有一樣東西很好吃，雖然香港也有得賣，可是味道卻是我們鄉下最好。”
“是什麼？是什麼？”兩個孩子在吞唾沫了。
何伯說：“先給個謎語你們猜一猜，猜到有得吃，猜不到別想吃！”
何伯的謎語不難：
比膠水還黏，比蜜糖還甜，
吃的方法很特別，一雙筷子最方便。
兩個孩子差不多同時猜到是麥芽糖。何伯答應送他們一人一罐。
於是孩子們有了雙重的盼望，盼望那代替何伯的“謎語大王”，盼望一個月後何伯帶回來的、香港買不到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麥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