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个人的哈根达斯

◇碎碎

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这是她最讨厌的一则广告。当然，连带也讨厌了哈根达斯。在她看来，这广告看似情深款款，爱意迷离，实则隐藏着可鄙的粗俗和霸道。它告诉你，贵的才是好的，愿意为你乖乖付钱的人才是爱你的。可是凭什么，人家示爱的方式也要听你来指手划脚？爱她，送她一根狗尾巴草都是好的，吃五毛钱一根的老冰棍都是甜的，干吗一定得是哈根达斯？

可是，还是有无数人买它的账。虽然她不喜欢，可丝毫不影响那是一条口口相传又深入人心，取得极大商业胜利的广告语。哈根达斯，已然成了美妙爱情的象征物。

每次路过那家装修得美若童话的哈根达斯专卖店，透过阔大的落地橱窗，看见里面一对对年轻时尚的情侣，陷在沙发里优雅地用小勺享用着那个叫作哈根达斯的东西，她都会暗自哂笑，无动于衷。她一直宁愿与这些物质陷阱保持距离。所以，每次看到那句咄咄逼人的“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她只会想，也许会有不少窘迫的情侣，在路过这里时要面对这句话的巨大压迫，最后落荒而逃。

是的，她从未吃过哈根达斯。从未。在这个城市，以她的年龄和收入，没有尝试过哈根达斯的应该很少了。哈根达斯登陆这个城市都有好几年了，在来势汹汹席卷一切的时尚面前，谁若还没有尽快介入和体验一把，是会陷入恐慌与焦虑的。对于热门的公共事物和时尚消费，谁愿意落伍地置身其外？

要想找一个愿意带她吃哈根达斯的男人，还是能找到的。可她没有。此刻，又一次路过这里，她正患重感冒，喷嚏和鼻涕风雨交加，鼻子都要擦掉了，头嗡嗡直响，简直要疯了。精神孱弱的时候，抵御欲望的能力就很弱。不如，请自己吃一次哈根达斯，安抚一下自己？她想。

爱自己，就给自己买哈根达斯？想起自己一向拒斥哈根达斯的坚定，她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人在面对自己或他人的时候，也许会在某一刹那，心性就发生巨大逆转，总有些无法预测的改变，在某一特殊时刻，推翻自己，稀里哗啦，败下阵来，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马上身陷氤氲满室的奇异幽香。站在柜台前，那些柔腻如花瓣盈润如云朵的凝脂，看得她眼珠发蓝。面对那么多的颜色与口味，她一时拿不定主意选哪种。98元一份，想要哪一种？服务员说。可以……两掺儿吗？她傻乎乎地问，脑子里跃过两掺儿的豆腐脑与胡辣汤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不可以，服务员微笑着说，不过你可以多点两种尝尝啊。

她选了哈密瓜味的。一个小球球，盛在小小的玻璃盅子里，被服务员端上来。她一边吃，一边偶尔揪一把那个四处冒火奇痒难忍的鼻子，反正是面对自己，可以满不在乎。她忽然觉得，这可比两个人坐在一起，假模假式小口小口地吃自在多了。有不为人知的快意。

她想起有位朋友说的话，一个人去一个地方旅游，与同好多人一起去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就是这样，就像现在，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哈根达斯，又有什么不好呢？伍尔夫说，“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原始森林……在那儿我们独往独来，而且唯愿如此。老是被人同情、被人陪伴、被人理解将会使人难以忍受。”是的，其实很多时候，能拥有一个人的时间与空间，真是一种奢侈。人在面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自我、最放松的时候。有多少到她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安享大把大把的一个人的时空？这不是奢侈又是什么？

当然，感觉奢侈之余也会惶恐。真的应该如此度过吗？人生怎样度过才最不辜负自己，最是值得？看看自己周围两两相坐的情侣们，或者带着孩子来吃的父母们，她忽然想到，给自己买哈根达斯的女人，并且是一个人来吃的女人，她应该是第一个吧。就为这个第一个，或许可以让自己乐一下？

站起身走出去时，她瞥见对面的女孩惊奇的眼光射过来，她笑起来，推门走出去的时候，她对女孩吹了一声口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