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潘振聲先生

潘民表，字振聲，先世自紹興徙常州，入陽湖籍。民表少孤，育於外家繆氏，同治癸酉，舉順天鄉試。光緒丙子丁丑間，河南山東西大饑，民表方聘佐東昌府幕，道見饑民滿野，即辭歸，募資赴振，布衣草履，往來窮簷間。遇水，則乘桴，或泛一小艇。時張勤果公曜撫東，深器之，一委以振事。嘗遷鄭州饑民於歷城之卧牛山，爲立紡織局，設義塾，俾能自立。其民皆言：潘公活我。辛卯，以勞績保知州，需次山東；乙未，署恩縣，補平度州。德人據膠澳，許築鐵路達濟南，並開沿路礦山。民表以畫界事與德人相持，巡撫毓賢疏請遷民表知泰安府。義和團起，京師戒嚴，民表欲募兵入援，會李秉衡督師北上，民表請從軍，不許。固請，乃檄調至營，至則秉衡已戰死，收其屍敗壁間。謁兩宫於行在，得旨回泰安任。民表歷官折獄最平，教民有犯，必盡法懲治，教士以書請者，皆不發。泰安民多入教，義和團敗，教民益張。民表居恒鬱鬱，力請免，乃以道員分發陝西。民表竟世稱義和團曰義民。上官知其廉，委辦督銷局。民表卧病數月，其下盜公款至二萬金，民表自愧無狀，仰藥死，時光緒三十二年也。年六十六。民表生平堅苦刻厲，然與人語，呴呴如老嫗，好勸人惜紙穀物，放生，施濟乞丐。其居官，每行部，必載錢以貸貧民。外家繆氏中落，民表爲立後，資以金。師林某，死無後，亦助以金，爲立後。友人周同玨繫獄，歲必寄金周之，褐衣糲食，雖居官未嘗改。其於振事，靡役不與，大河南北，無不知潘善人者。嘗入都，遇盜於良鄉，擊之，傷要墜車，一盜識之曰：此潘善人，嘗活我者也。掖之登車，盜後爲有司所獲，民表請曲全之，不能得，終身以爲恨。在山東，遇盜，輿夫告之曰：此潘某也。盜大驚，叩頭謝罪去。居官，嘗捕得竊，矜其窮，與千錢，曰：自今爲小負販，勿復竊矣。理訟，多集鄰右干證，皆予以飯錢。盜賊感其誠，勿犯其境。亦頗練達政事，吴大澄之在吉林，嘗檄民表屯田愛琿。其在恩，修河堤，設閘以司啓閉，除錢漕糧米放盤之弊，民尤德之。初民表年三十餘，始娶妻，未十日，民表即以振事遠行，而其妻又以産難卒，遂終身不復娶。在泰安，買一妾，舉一子，常不令之官。民表死，喪羈於陝，妾與子亦留滯不果歸。

（寫於一九〇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