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湘溪先生傳

有清末造，常州有隱德君子曰鄭君湘溪，隱於醫，以其術活人，無慮千萬，遠近稱爲鄭半仙。君仁心愛人，而强毅自力，少遭咸豐庚申之難，祖及仲父皆死於兵，親老轉徙鄉間，出斷釘廢鐵易錢，率日不得一飽，而事親備甘旨。父卒，葬之以禮。稍長，習業於名醫惲仲山。夜苦蚊蚋，納足甕中。冬寒夜篝燈擁被讀，絮敗，取版壓之以取暖。數歲盡得其傳。返郡城，爲人施治，名大著，有力者爭延致之。然君爲貧病者診治則尤力，時或不取資，反給以藥，又爲糜粥食之，故貧病者爭就君。疾疫流行時，就診者室恒不能容，則假鄰近門首佇立以待，巷以内肩相摩也。黎明起，爲人治病，率日哺乃得食，食已則出診，夜分乃歸，又有請者則又往，雖寒暑霜露無難色。所治病，皆他醫所束手，君輒挽回之，或病實亟，至繞室旁皇不能寐，曰：吾求其生而不得也。初返郡城時，鄉人邀君月放診數次，以惠貧民，輒徒步往，雨則躡草履，足繭痛不以爲苦。後郡城亦設藥局，定期施診給藥，君贊成之力尤多。性孝友，以父早世，不逮終養，言則流涕，事母則曲盡順孝，被服飲食玩好之物，可以娛母者，力所能致，無弗致也。家有舊居，亂後頽廢，君順母意復之，鄰里之棲息其中者，皆給以資，使克遷徙，所費至數千金。有弟二人，仲亦死於兵，其季君教養之至成立，遂舉所賃廡畀之。叔父早世，事叔母如母，撫其子如弟，爲延名師課讀，戚族無力就學者，亦招使同學，一堂弦誦常十數人，如是者二十年。一妹適山陰劉氏，妹夫卒，無所歸，君曰於我殯，己復買地葬之，養其妹終身，嫁其孤女。凡戚族之貧不能自振者，君必爲之計久長，狡桀與處，必周必至；其窮老者，則定期分贍以錢米，或時就君食，食坐常滿。自君之祖及其昆弟多逋負，君壯皆償之，積債券盈寸，又好施與，州里養老恤孤之役靡不與，有以緩急告者，必得所求，故君以醫名於時二十年，及卒，顧負人千餘金。没之前一日，强起疏其數於册，以授其妻曰：吾不欲以財自累，且以累子孫，此負人者，多無券。我死，雖貨産質物必償之，他人負我者，不願兒曹知也。妻朱氏如其言。君以光緒十九年六月二十六日卒，年四十六。聞者知與不知，皆悲傷歎息，有哭失聲者。予先世與君至交，居又至近，晦明風雨，必相過從，家人有疾，亦輒詣君。君貌清臞以和，善談説，見病者尤呴呴以慈，有疾痛者，望見君，輒自減也。自君之卒二十年，而常州之人思之如一日，見其後猶竊竊然相與稱願，存問殷拳。且曰：以君之行，而貧且不壽，爲善者其懼矣。而其君子或論之曰：《周官》孝弟睦姻任恤之行，晚近以一身兼之者，惟君而已。聞者無間言。君諱光澤，字沛霖，湘溪其號，曾祖諱蘭，祖諱琳，考諱錦，君出後伯父鈞，聘劉氏，殉庚申之難，旌表入祀貞烈祠。娶顧氏，生子寶樹，繼娶朱氏，生子寶楨、勁、劼、勉，寶樹、寶楨皆前卒。勁本名忠輔，縣學生。女子二人，長適張自協，次未字。

（寫於一九一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