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安门1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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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赫舍里氏

位于北平地安门18号的曹府可是在民国显赫一时的宅门,据说大老爷曹黥芸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后人,还是草字辈的正牌传人,在北大赋了个闲差,说是分管后勤,手下一大帮人,前呼后拥,什么食堂、宿舍、治安、保洁,在北大,号称除了校长、教授不管,余下任何人、鸟、动物,连只老鼠都归曹老爷过目看看是公是母。

曹老爷权利巨大,但自谦算是半个文人,家里最多的藏书就是《红楼梦》,曹老爷从不当人说自己倒背如流,他说别人看的《石头记》都是残本,什么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王府本、蒙府本、戚本、杨本、靖本、舒序本、列藏本、俄藏本、郑藏本、梦觉本、程甲本、程乙本,都有偏颇,他的版本是祖上传下来的,光宝钗冷香丸那一段就比别的版本多些内容,为此被世人誉为“曹藏本”。

曹家的飞扬跋扈不光是因为有本冷香丸版石头记,最让北平政界、军界惹不起的还是那位大奶奶赫舍里氏,满族,据说这大奶奶娘家当年是多尔衮的直亲,正白旗人,跟着摄政王出生入死,后来乾隆爷就变着法的把康熙爷开创的木兰围场边上那块地给了她们家,并御笔亲题四个大字“丰芜康宁”,嘴上说让她家这么个战功彪炳的家族帮着看守木兰围场,绝对万无一失,其实就是变相的恩赐,但民间也有外放一说,可管怎么说赫舍里氏一族家大业大,京城的各个宅门的王孙贵胄吃喝玩乐,想图背着老爷子走个私、耍一阵,都得走人家的门子,去木兰围场太扎眼,只有走这丰宁才通透、圆满,所以大奶奶的祖上在京里交了一票的朋友,没有吃不透的门子,没有走不通的路,据说目前的总理衙门最后划定人选的头天晚上就要去她家聚齐,协商最后过目点头才能通过,当时娘家太扎眼,就是在这婆家——地安门18号见的面,听说大奶奶赫舍里氏还出来道了万福。

再圆满的事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大奶奶赫舍里氏哪都好,家世好,知书达理,也不像别的大家主出来的格格那么扬巴,对下人平易近人,对曹老爷疼爱有加,因为曹家没有长辈,也就谈不上孝敬公婆,曹老爷又是独子,大奶奶只对她一个就是,哪怕曹老爷另娶的几房姨太太都姐妹照顾的无微不至,即便有想冒头、扎刺的,在赫舍里氏家族面前,连个陪房过来的老妈子都不如。

让大奶奶赫舍里氏不如意的是一直没有生养,这倒不是能动摇她在曹家什么地位,因为她的地位才是曹家的地位,而不是曹家里有什么她的地位,而是她真心爱着曹老爷曹黥芸,爱听他给自己读“曹藏本”的《石头记》,几次想把冷香丸按照自家这个完整版的配方做了,不就是几年的心血嘛,看看到底有什么效果,可曹老爷死活不干,赫舍里氏经常甩着大脚丫子在院子里背诵冷香丸完整版的方子,快到了痴迷的地步。

大奶奶赫舍里氏不能生养,但为了爱情,为了她心爱的曹老爷,她心爱的北安,她一定要为曹老爷生一个孩子。

结婚几年,什么医生都看了,一点眉目没有,中医看的都是当年京城只数一不数二的名医孔伯华、汪逢春、萧龙友、施今墨全都给夫妻二人号过脉,但不是不对症,就是一切正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这让曹府一度抑郁。

曹老爷又把家里的医学藏书翻了个遍,可没有任何结果,偶尔的一两个偏方也不敢尝试。

曹老爷不是个纵欲过度的花花公子,晚上基本都在大奶奶的房里呆着,俩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连大奶奶陪嫁过来的胡思姐都奇怪的问俩人每天在聊什么这么没完没了,大奶奶的回答是:

爱情!

西医是曹老爷通过北大教授胡适认识的使馆区的德国医院皮特大夫,听介绍治好了很多洋人的不孕不育,方法独特。

大奶奶坐着她陪送的奔驰去德国医院好多趟,躺在那个白床上让叉开腿让人家摆弄了好久,最后连陪嫁的胡思姐都急了,掏出枪,把人家大夫、护士逼出诊室外面,闹了个大红脸,不欢而散。

西医把两人都做了检查:

曹黥芸曹老爷系统做了尿道检查、前列腺检查、精囊输精管检查、附睾检查、睾丸检查、性激素检查、性功能检查、射精功能检查、免疫因素检查、内分泌检查、精索静脉曲张检查、创伤检查、放射因素检查、精子质量检查。

大奶奶赫舍里氏做了阴道检查、宫颈检查、子宫检查、输卵管检查、卵巢检查、盆腔检查、内分泌检查、性激素检查、免疫因素检查、全身性因素检查、精神因素及心理因素检查、先天性因素检查、排卵功能检查。

最后德国医院的皮特大夫除了要求那个陪嫁的胡思姐道个歉以外,给出的结论跟中医一样:

一切正常!

大奶奶连妇科病都没有!

从此夫妻俩说话的频率不那么密了,大奶奶经常愣神,曹老爷给她读《石头记》的时候经常冒出一句:

“晴雯那?”

曹老爷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明明读的是焦大,问什么晴雯,并且还经常问。

由于大房没生养,余下的几房为了能在曹府活命,她们都知道这个府靠谁支应的,每一房都主动避孕,买什么“史斑通”、“制育良友”,“她的友”、“金鸡纳霜”等等进口避孕药物,也有哄着曹老爷戴阴茎套的,可曹老爷对那玩意实在讨厌,平时一点脾气没有,就是在那一刻爆发,但一秒后就没了,估计想起大奶奶赫舍里氏了。

府里的六房姨太太知道最近这对金童玉女为了这孩子着急,其实她们更着急,大奶奶瓜熟落地,她们好添砖加瓦,这样曹府也有点人气,要不这整天不是达官显贵的车来车往,就是晴雯、焦大的,闹的最得宠的四姨太奇怪怎么老爷的版本里他们俩人能混在一起。

姨太太们不好抛头露面,虽然这家对她们出去玩没有任何限制,即便去大奶奶的老家丰宁草原也是马上两边联系,车马伺候立即去办,可六房姨太太这么多亲戚朋友,这么多年,没张过一次嘴,因为她们知道:

她们不是正白旗!

不去丢那人!

看着主子着急上火,胡思姐急的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她的枪也被大奶奶没收了,大奶奶让她多出去走走,别腻在府里看着眼晕。

胡思姐往北走来到万宁桥边上,万宁桥畔游人如织,茶馆、酒肆生意兴隆,胡思姐无心看这些东西,遂坐在桥旁那四只鹿角分水兽其中一只的旁边,看着它瘪嘴翘鼻圆眼,四爪张开抓在花球上,浑身的大片鳞甲,一条粗壮的尾巴随意的垂着,胡思姐心无旁骛的随手拿起手边的小石子想要打到桥底刻着的那两个“北京”二字水情标尺,可怎么都打不到,每次小石头都落进水里,不小心一个小石子打到对面的那只将头外伸,两只有吸盘的爪抓着垂直的岸边墙面,身体的一侧挂在岸沿外,大有了解水势,保一方水运平安之意的分水兽,恍惚间那只分水兽好像动了一下,并且抬头看了胡思姐一眼。

胡思姐吓的一下子仰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胸口发闷,不知道如何是好,等扎着胆子再起身去看对岸的那只分水兽,还是那样,身体的一侧挂在岸沿外,没有任何异样,胡思姐就当自己精神恍惚,太累了,本来就是大奶奶让出来转转,自己爬起来也无心游逛了,无精打采的返回了曹府,可胡思姐没有注意,她一转身要走,刚才那个恍惚动了一下的分水兽脚下的水面仿佛什么东西沿着水里游到胡思姐这边的岸上,一个湿漉漉的水印爬上岸,就一直默默的跟着胡思姐身后,四个湿脚印直到跟着胡思姐到了地安门18号曹府后门才逐渐干爽。

胡思姐回到府里先去大奶奶屋里给她请安。

“请姐姐安!”

“看你这一嘴的大燎泡,怕是想男人了吧!”

“瞧您说的,我巴不得您把我扫地出门,您舍得吗您?”

“想的美,走了你我去骂谁去啊,骂那几房咱们姐们也不是那个人啊,咱们主上不欺负下人。”

“您这怎么当着矬子说矮子啊,我不是下人啊!”

“你是我妹,没出五服的亲妹子。”

“嗯,这话我爱听,我跟您说个稀罕事啊,您说奇不奇怪~~~”

“哎呦喂我的亲妹子,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疼啊,这是怎么了我。”

胡思姐和大奶奶斗了会嘴,刚想把刚才看到的稀罕事告诉主子,结果大奶奶突然肚子疼的要命,斗大汗珠流了下来,胡思姐一边命人通知老爷,一边自己做主请名医孔伯华过来,等曹老爷和孔先生先后跑来后,大奶奶已经气绝身亡了。

曹老爷趴在大奶奶身上哭的死去活来,还是孔先生镇定,他看大奶奶面色蜡黄,还有微弱的脉搏在跳动,他掏出银针,在大奶奶脚底涌泉穴扎了一针,不一会大奶奶竟然苏醒过来,吐出一大口水,睁开眼睛,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一屋子的人。

“晴雯死了!”

大奶奶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除了曹老爷能听懂点外,别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奶奶没事了,曹老爷把孔先生让到书房喝茶:

“孔先生,大奶奶到底什么疾病,发作的这么突然,可要吓死人了。”

“据我观察,应该是中风前兆,可能最近着急上火所致,养一养就好了。”

“好吧好吧,都怨我,害她这么牵挂。”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您。”孔先生喝了口茶,好像被烫了一口,吐出一口水在地上,意味深长的看了曹老爷一眼,卖关子一样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令爱,大奶奶,有喜了。”

曹老爷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就这么看着孔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什么孔先生?真的吗?大奶奶有喜了?真的?喜脉?您摸到喜脉了吗?”

孔先生边掏出手帕擦拭着胡须上的水渍边默默的点点头。

“不过……”

不等孔先生的话说完,曹老爷已经失态的木然端着茶碗出去了,孔先生知趣的摇摇头也就跟着走出去,正好胡思姐过来。

“跟老爷说一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回去了。”

胡思姐代主人送到大门口,千恩万谢:

“回去看看你家奶奶吧,她有孕在身,别再让她气着了,告辞。”

胡思姐在大门口“呀”的大叫一声,把看门人吓了一跳,胡思姐不管不顾门口汽车还没走的孔先生,嚎叫着跑向上房屋,车里的孔先生若有所思的愣了会才吩咐司机开车,曹府的门人对着汽车鞠躬,齐声喊:

“送孔爷!”

胡思姐跑到上房屋,看到那对夫妻正在抱头痛哭,旁边6个姨太太都陪着掉眼泪,周围下人进进出出忙着布置安胎室,胡思姐一把拦住布置的一个婆子的头:

“谁让你开始布置的?”

“曹老爷……”那婆子喜笑颜开,丢下胡思姐就又搬个荷花缸去了。

胡思姐堵住大奶奶的房门阻止了这些人的鲁莽行为:

“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添乱,有事再叫你们啊!对了六婶,在大屋摆三桌,把这几位太太都请去,把那什么二雷子、威士忌、拉菲都打开,都打开,四姨太爱喝什么别拦着啊,今天高兴,不醉谁都不准回屋啊。”

人都走光了,就剩夫妻二人对坐抹眼泪,胡思姐这才问曹老爷:

“爷,我们是不是得把刘神仙请来,我听那府的人说最近他老人家正好在,看看这安胎室的方位和布置,再找几个生辰八字和大奶奶命相和的伺候,10个月那,不能有一点马虎是不。”

曹老爷早就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剩拼命的点头,突然他想起来了:

“哎思姐啊,你刚才好好谢谢人家孔神医没有啊,我看他跟着我一起过来的,估计已经回府了。”

胡思姐点点头送给大奶奶一碗汤:

“姐,你刚才怎么就晕了!”

大奶奶一口喝干了汤,恍惚的看着胡思姐:

“我说个事你别害怕啊——我怎么看见你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只小狮子,还湿乎乎的?”

大奶奶此言一出,屋里的俩人顿时都惊呆了,对视的看了一眼,胡思姐下意思的还回头看了看身后,寻找主子说的那只小狮子:

“姐,您别吓唬我,您也看到啦?”

听胡思姐这么一说,那夫妻俩的手突然下意识的紧紧握在了一起:

“你个瘟神,你今天去哪了,都带回什么祸害了,你快说,又出去勾引男人了吧!”大奶奶气的乱骂,胡思姐也不恼,又把一个荔枝包好了放在她手上,看她不吃,就放在旁边的碟子里。

“别乱说了大姨,听人思姐说说,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你们女人怎么眼睛那么尖,太虚幻境啊!”

曹老爷一边安慰大奶奶,一边把荔枝喂了大奶奶吃了,胡思姐撇撇嘴:

“看看,还说什么亲姐们,还是自家男人亲啊,我本来回来就想跟您说的,结果忙忙叨叨的给这茬差过去了,我今天往北去溜达,您不是看我烦嘛,让我出去勾引男人嘛,可这大白天的上哪找男人啊,我想去人多的地方吧,我就去万宁桥了,那人多的,可人也太多了吧,桥上桥下桥左桥右都是人,我被挤的没地方去了,就坐在那四个管水的小神仙像旁边~~~~哎呀我的姑奶奶,不会我把它老人家带回家来了吧!”

胡思姐说不下去了,马上跪倒磕头,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乱磕,鼻涕、眼泪的流了一地,那对夫妻更是吓的麻爪,这时候最得宠的四姨太被管家曹忠陪着,笑嘻嘻的来请老爷过去喝酒:

“你看看,今天这二雷子就是比那洋酒有劲,一会我喝好了,再给你们唱一个啊,我那琵琶那,曹忠啊,你让我房里的去给我拿来,我今天要给也弹个《浔阳夜月》,老爷啊,我记得您也会吹两口萧来着。”

四姨太唠唠叨叨的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怎么这大婆的屋里哭做一团了,最得宠的那个胡思姐狐狸精竟然被罚跪在地当间哭的死去活来,这酒一下子醒了一半,这伸进门的三寸金莲马上又缩了回去,示意曹忠进去看看怎么高兴成这样了。

“四妹妹,没事没事,这是在拜四方那,这死丫头一高兴啊就不知道哭的人五人六的,快来坐我这,我这身子也不敢动啊,快来快来,这荔枝听说是杨贵妃吃的那种,老爷,四川的什么州来着?她老家的吧?唐朝那时候是骑马,现在可是坐火车来的。”大奶奶边起身招呼四姨太,边示意胡思姐出去,随手剥一个荔枝递给四姨太。

“涪州的,世人都以为娘娘是四川人,其实她老人家是山西蒲州永乐人,这是有史料可查的,咱家有书,当时写贵妃和荔枝最有名的一首诗是杜牧的《过华清宫》: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今天你们都有福了。”曹老爷说完出门去应付大屋几个喝酒、吃饭的姨太太们,他一走,四姨太也就笑嘻嘻的跟着过去了:

“你看看,我哪懂什么妃子笑、华清池啊,你让我弹个《霓裳羽衣曲》还行,大奶奶,您好好养着,回头我再来看您啊。”

曹老爷一到大屋,几个喝酒的知道了胡思姐哭的事,也就没什么心思了,干坐着等着,看看老爷是否能过来,曹忠又让人摆上两道老爷爱吃的菜,并倒好了金陵春,曹老爷过来招呼大家继续吃,可气氛都不对了,没人有这个心情了:

“大姨有孕是高兴的事,来我们一起喝一杯,以后你们各房都继续努力,为我们曹家添丁进口、光宗耀主。”

曹老爷干举着杯子,可没什么人附和,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曹老爷,六姨太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您今晚能来我房里吗?我亲手做个炸酱面孝敬您!”

没等曹老爷回应,门房来报:

“爷,刘神仙来了!”

一乘四人小轿摆在门口,余下的随从都是骑马过来,见到曹老爷马上下马跪下磕头,曹老爷抢步上去给刘神仙请安,被刘神仙搀起:

“家翁免了,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唤山人所为何事啊,正巧在斜对门看看,没想到你家人还真遇到了,真是缘分啊,你这是?”

话没说完,刘神仙忽然皱着眉头看着大屋,又看了看曹老爷:

“家宅有女眷有喜吗?可、可不吉啊!”

曹老爷汗毛都竖了起来,把刘神仙让进书房:

“确实这样师傅,大奶奶有喜了,还是突然有的!”

刘神仙低头喝着茶,头也没抬,突然冒出一句:

“看见分水兽了吗?”

“什么?”刘神仙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曹老爷问愣了,他猛的想起那姐俩说的什么小狮子,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刘神仙:

“谁领回来的?”

“思姐,胡思姐。”

“把她给我叫来。”

“好,曹总啊,去把思姐请来,就说刘神仙来了,来招呼下。”

“不是请,是叫来。”

“?”

没一会,胡思姐眼泪还没干的进屋了,还没介绍,刘神仙摆摆手,示意可以出去了,胡思姐刚要走,刘神仙却拉着曹老爷出来了,示意胡思姐在屋里等着,刘神仙把曹老爷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兄弟,你有这份家业不容易,按说我不该出此下策,但我就问你一句——你家有枪吗?”

一句话,又把曹老爷问傻了:

“当然有,长枪、短枪,连机枪都有,您要干嘛?谁得罪您了,跟兄弟说,我找人把他做了。”

“去拿把短枪,有两发子弹就行,把下人都打发了,就留我们三个就行。”

“还有谁?”

“刚才那个。”

曹老爷满腹狐疑的取来一把勃朗宁手枪递到刘神仙手里,刘神仙摆摆手:

“我不会用这洋玩意,你拿着,走,我们除妖去。”

“妖?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

曹老爷提着枪跟着刘神仙往回走,还没到书房门口,突然拉住了刘神仙的衣襟:

“您不会说胡思姐吧?您让我~让我~”

曹老爷拿着枪在屋门口比划着,好像突然明白了刘神仙让他除的妖是谁了。

刘神仙一把夺过曹老爷的勃朗宁:

“爷,你家死个奴才一般都埋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都是曹总处理,再说,再说,这个不是奴才啊,这个是,大奶奶的人啊!”

“一个奴才,你还管她什么靠山,你知道吗,你家大奶奶就快被这个狗奴才害死了你还护着她,我今天替天行道了。”

刘神仙提枪,进屋两枪把胡思姐打翻在地,紧跟着的曹老爷吃惊的看着躺在血泊当中那个奴才:

“您不是说您不会打枪吗?”

刘神仙把枪管还发烫的勃朗宁扔给了曹老爷:

“是不会啊,这不是用了两颗子弹吗,我走了,改日再来看望令爱,哦对了,她那屋安胎就可以,只要在房梁上拴一个麦穗就行,告辞!”

刘神仙前呼后拥的离开了,曹总送出胡同口,几次鞠躬才回来,听说爷在书房找他,急忙跑来,进屋发现没开灯,刚要开灯,被黑灯影里的曹老爷叫住:

“别开灯,思姐得暴病死了,你找个地方处理了吧,大奶奶问起,你就说她自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反正她也老自己出门,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曹总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曹老爷木纳的站起径直往外走,他忘记了屋里没灯,他看不见,被胡思姐的尸体绊了一个大个跟头,一下子趴在胡思姐尸体上,抹黑摸索的爬到门口,好不容易打开曹总随时带上到门,出去到自己的书房后发现手上、身上都是血,连忙放好枪,脱掉血衣,坐着那里捏呆呆发愣。

胡思姐失踪了,这让大奶奶很闹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就不吃饭,我什么都不吃,你们给我的饭里面都有毒,想把我们娘俩毒死,上一次给我吃的荔枝就是毒药,那是谁送来的,赶快拉出去打死,我肚子疼啊……”

大奶奶就这么闹的不停,曹老爷也一点办法没有,连四姨太都莫名其妙的挨骂了好几顿,哭着找曹老爷去诉苦,七姨太找曹忠问了好几次胡思姐的去向,曹忠都推说不知道,最后七姨太给了曹忠一个玉扳指,曹忠假客气的死命握在手里推让了良久,这才收下,然后冲七姨太微笑了一下,七姨太急不可耐的继续追问胡思姐的下落,曹忠继续忠厚的又微笑了一下,当她想第三次再追问的时候:

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难得向曹忠苦笑一下,摆摆手让曹忠退下,从此大姨那屋能不去就不去。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已经过了个把月了,大奶奶的肚子还是那样,该闹的闹,该鼓的鼓,除了爱喝水,其他和别的孕妇没什么两样,怀孕的折腾大奶奶也逐渐把胡思姐的事忘了,不再提了,娘家又派了几个精明强干的婆子和丫鬟伺候着,把个大奶奶屋里、屋外全部换成娘家的人,俨然曹府里的满族租界,连大奶奶都换回满人的服饰,曹老爷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没办法,目前最急的是孩子迟迟不出来,大夫、产婆请了好多,大家都是不是死胎,让曹老爷安心,三姨太耐不住在一次伺候完老爷拐弯抹角问过曹老爷:

“大姨要是不想生,咱们给爷生一个?省得爷不喜欢这口袋,洗起来……”

“敢!”

曹老爷难得发一次火,也很吓人的,从此再没到三房屋里,三姨太后悔不已,常常半夜突然跑到小丫头床旁去把那孩子抽醒,至此换了好几个下人,都没人敢到她屋里去了。

民国八年,即1919年8月18日,阴历六月廿三日夜,戌时刚过,即晚上8点钟,唯一曹家留在大奶奶屋里的一个小丫头四平进屋给大奶奶送一碗奶茶,发现熟睡的大奶奶肚子下面有血水流出,尖叫一声跑出屋外,几个后备的稳婆带着自己的团队人员闯进屋内,这时大奶奶已经醒了,大喊大叫的骂着满语: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和我的小阿哥都要死了,你们都要害死我,那个荔枝就有毒,你们曹家都想害死我,皇上就是你们害死的,晴雯就是你们害死的……”

接生婆顶着谩骂,虽然听不懂,但架不住大奶奶连打带骂,一直忙活着,虽然互相配合不算严谨、流畅,但还是手忙脚乱的诞下一个男婴,几个婆子乐的嘴都合不上,以为这下又有赏钱可拿,一个机灵的婆子马上跑出去给曹老爷报喜,离大奶奶最近的稳婆本来想剪断脐带、拍哭婴儿等一系列常规接生动作,哪成想那个刚刚逃离母亲子宫的婴儿竟然自己爬了起来,且爬行速度之快非新生儿可比,目瞪口呆的稳婆眼疾手快举着剪子不知道怎么办,灵机一动徒手扯断了脐带,哪知道那个新生儿猛一回头,恶狠狠的扑了过来,一口咬在稳婆的脖子上,稳婆有几个没想到:

第一没想到刚出生的婴儿会爬,还火速的爬;

第二没想到它能长牙;

第三没想到它是狼性;

第四没想到自己会死。

报喜的稳婆颠着小脚乐滋滋的来到书房:

“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得了个小公子啊。”

伴随着稳婆的脚步,一个黑影从她耳边“嗖”的一下飞到对面房上爬走了。

曹老爷得知喜得麟儿,带丫鬟、婆子快步来看大奶奶,可等走到大奶奶房内,发现房门开着,另外一个稳婆脖子上一个大洞在流血,大奶奶昏迷不醒,伺候的小丫鬟不知去向,曹老爷一步跨到大奶奶床前呼唤大奶奶,几个下人都来呼喊。

“孩子那?哎?刚刚明明~~~刚刚明明我亲手接生的,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啊?哎?怎么?怎么?人那?六婶子,这六婶子这是怎么了?”

那稳婆举着手,无力的比划着,仿佛那个婴儿就在母亲身边躺着,她多希望那个大白胖小子就在那躺着啊!

在屋里转圈的曹老爷突然大声的吩咐身边的丫鬟:

“快,曹忠,曹忠,去把曹忠给我喊来,这个婆子你可以走啦,这里没你什么事啦。”

“可老爷我,我真的接生到您小公子啦!”

“哦,对了,一会你去曹管家那领点赏钱就是了!”

“多少啊曹老爷?那可是有白又胖的……”

“快走!”

打发走有幸活着的这个稳婆,曹老爷少有的破口大骂等着曹忠。

不一会,曹忠满手血的跑来了,哭丧着脸,过来就给曹老爷跪下了:

“都死啦老爷!都死啦!”

曹老爷一脚把曹忠踹倒:

“说什么那畜生,说谁死了,又谁死了?快说啊!”

曹总索性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讲述刚刚发生的事情:

曹忠去忙活七姨太的牌局,回来的时候发现厨房的胖刘躺在厨房门口,脖子上一个大口子,结果陆续的又发现三姨太房里的丫头死在花房旁边、门房两个小子也死在仓库,估计被拉去临时干活。

曹老爷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曹忠,一句话不说,他曹黥芸从打下这份家业至今,见血光的这是第二桩,第一桩就是那胡思姐,可至今无人知晓。

“还不起来你这个狗~~~曹忠啊,报官吧!对了,赶紧请孔神医,多备厚礼,快!”

“老爷,不能报官啊!”

曹忠没起来,瘫在地上用右手大拇指往屋里摆了摆。

“好吧,你把大门给我看好了,从今天起,只准进不准出,把府里的挨个都给我说明白了,明白吗,别给大奶奶添堵!”

曹忠这才四条腿的爬着走了一会,蹒跚的起来走了。

曹老爷进屋看大奶奶,大奶奶还是迷糊一阵,明白一阵:

“晴雯死了吗?我的儿子那?我生的小子还是闺女啊?我怎么还不生啊?胡思姐你个死丫头,你倒是给我剥荔枝啊!我不吃你们给我剥的荔枝,你们给我剥的荔枝有毒啊!”

曹老爷看大奶奶谁都不认识了,就让丫鬟、婆子好生伺候,自己回前厅等孔神医。

从大奶奶房出来得路过花园,现在是亥时,也就是晚上10点多,曹老爷带着人发现地上隐隐的有一道黑黑的印记通向花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道水印,曹老爷跟着水印一直走到花园的中心荷花池,那个水印不见了,只剩下满池的荷花在夜色中摇曳着,仿佛每一个荷叶中都藏着一个胡思姐,向他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