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文人画创作，有一种“乱”的境界。赵大年的千株乱柳、一片寒江，成了董其昌、吴历等所崇尚的境界；曹云西古木深山的乱乱小景，王孟端的乱竹荒崖，也成为后人竞相仿造的对象。查士标推崇“野水纵横，乱山荒蔚”的境界，认为此中有特别的风味；石溪力倡山水画的荒乱之美，以此为切入苍茫的入口。文人画研究有一个“乱”的问题，从“乱”入手，是接触文人画微妙意旨不可忽视的角度。在这方面，清初画家恽南田^[1]是一位对此有深刻思考的艺术家。

在文人画的理论系统中，乱并不表示混乱，其中包含着深广的内涵。从绘画的秩序看，乱与治相对，乱意味着对秩序的超越。从绘画境界看，乱与静相对，乱并不意味着躁动，而常常表达的是对动静关系的超越。从情感结构看，乱又与定相对，通过无定感，表现迷离恍惚、缠绵悱恻、流连风摇的特别节奏。

恽南田是一位有很高成就的画家，擅长花鸟和山水，毕生服膺黄公望和倪云林，所谓意思在痴、迂之间。然痴翁画以“理”为胜，南田以“乱”而深其理趣；迂翁画以“静”见长，南田却以“荒”而变其节奏。南田的艺术有特别的风味，“乱”是他追求的崇高艺术境界。正像他诗中所说：“石壁无云涧路空，荒荒竹叶夜来风。心游古木枯藤上，诗在寒烟野草中。”^[2]他的诗心画意多在古木枯藤、寒烟乱草中。

南田“乱”的境界，体现在他影响巨大的花鸟画创作中，也体现在他的山水画中。人们说到南田，不少人会误以为他只是一位花鸟画家，其实，南田的山水也有很高成就。后人给南田山水以很高评价。南田与王翚为生平挚友，二人切磋画艺，洵为艺道雅谈。石谷为当时画坛领袖，山水画有较高成就，南田自以为不及石谷。然而历史上多有人以为南田山水在石谷之上。清杨翰说：“其超逸名贵，深得元人冷淡幽隽之致而生面独开，转超出元人之上，如云林之秀在骨，南田之秀在神，笔笔空超，真有天际真人想。故南田之花卉为神品，山水则逸品也。”^[3]黄宾虹说：“南田山水浸淫宋元诸家，得其精蕴，每于荒率中见秀润之致，逸韵天成，非石谷所能及。”^[4]康熙以来画论，多有以石谷不及南田者，如近代极具眼光的收藏家庞元济评恽画说：“至山水之妙，力追大痴，而青出于蓝，实有石谷所不能及者。”^[5]

南田的“乱”是一种笔墨形式，一种构图方式，更是一种境界特点。他通过“乱”来实现超越的理想，来追求缠绵悱恻的情感表达，也通过“乱”来建立他的美感世界。乱入苍茫，正是南田推崇的“元真气象”，其中寓含着他的绘画真性观。（图1、2）

图1　恽寿平　仿古山水册十二开

纸本墨笔　23.8cm×34.3cm　约1669年　上海博物馆藏

图2　恽寿平　山水花卉册十四开

纸本设色　23.1cm×27cm　约1685年　苏州博物馆藏

注释：

[1]恽南田（1633—1690），初名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号南田，江苏武进人，工山水花鸟，“清初六大家”之一。有《瓯香馆集》传世。

[2]《壬子初夏戏学曹云西》，《瓯香馆集》卷三。《瓯香馆集》，据别下斋校本，并参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吴企明辑校《恽寿平全集》。

[3]《归石轩画谈》卷五。

[4]黄宾虹《古画微》，见《黄宾虹文集·书画编》上，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年，第226页。

[5]《虚斋名画续录》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