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白骨戏鸳鸯(9)
“白茶——白茶!你没事吧?”
朦胧中,白茶睁开眼,束梦姣和赵前川正站在自己旁边,卢俊则为自己把着脉。
她收了收手,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这里和之前看到的场景一样,只是花依已经消失不见。
“烟花会要开始了——”
花依呢喃自语,总算是送走了白茶。这梦境,恐怕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安然自若地笑,癫狂肆意地哭,都可以是自己一人。
烟花仍在空中绽放,可白茶却已然心急如焚。
“臭道士呢?”白茶看向束梦姣,问道,“九欢他不见了?”
“没有,他说他买些肉串再过来。”
“花依呢?”
“花依?”几人有些困惑,卢俊则开始不停地打量白茶。
束梦姣则更是直接把手放在白茶滚烫的额头上摸了摸:“难道是摔傻了?”
“唉?!”白茶瞪大眼睛看着众人,才想起花依在梦境之中还未醒来。
她拍了拍脸,有些难以置信:“我还在做梦?唉?!”
“什么做梦啊——该醒了,呆瓜。”束梦姣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朝着赵前川与卢俊使了一个眼色。
“白茶。”
“嗯?”
“你说的那个花依……我们认识吗?”卢俊问道。
“不认识,不认识。你们不认识她——我刚刚和她见了一面。”
白茶摆了摆手,街道的正中心却突然传来人群的哄闹声,他们几人稍稍走了两步,一尊漆黑的雕像摆放在正中心,显得与地界格格不入——炫彩斑斓的光芒从它的头颅发出,接着距离过近的地面便裂出巨大的豁口。
半空人,一个全身上下零零散散的覆盖着白色贝壳,黑发紫瞳的女人玩味的看向众人——下一秒,地面便缓缓爬出无数具与她长相相同,身形透明的人朝着众人奔来。
白茶他们连躲闪也来不及,便感到一阵冰凉感刺穿心脏。
渐渐地,众人的视线再度模糊下去,有的人甚连状况也未弄清,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
“咱们这是……”九欢看向狸猫,周围的建筑竟已燃气熊熊烈火,“咳……咳……”
“你不是有修为么,这火灾还能呛到你——真不怕被笑话。”无论何时,狸猫都不忘挖苦九欢,“蹲下,不然等会都直接把你给熏死了。”
不过它也没好到哪去,周围灼热的烈火似乎连有妖力维持的它都能烧伤。
九欢回过头,不远处恰好看得到钟楼的墙面。但他刚开口便被狸猫否定了:“那钟楼,最多也只有个短暂保护的作用——周围的幻象很快也会将那里包裹。”
“什么幻象?”
狸猫瞥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吐槽道:你丫都快被呛死了还这么八卦。
不过这话狸猫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它看向居民楼的楼道,示意九欢先进去再说。
“我这两天仔细调查了一下神鬼文化祭,有两只麻雀精偷听到了真相:这阵表面是用八兽为引,可实际上,《伏氏仄俐闻》中的引为九兽。
现在世界各地大多灵气稀薄,凭一个大师的力量绝对无法将九兽引到这小小的城市内。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不需要找到真正的九兽。”
狸猫和九欢同时迈入大楼,迎面而来的,赫然是燃烧的街头。
“那本书里,还记载着一只奇特的妖——蜃。
它可以通过人的五官感触制造幻象,再而通过关雎眼这能将现实与虚幻同为一体的法器,阵法便相当于真的在现实中打开。”
数道枪声响起,伴随着野兽的哭嚎,一阵浓郁的血腥味盖过了弥漫的黑烟。
方维恭架着95式突击步枪,面前已经用大量的石灰袋堆起临时的防护墙。
半个小时之前,在举行文化祭的小街旁边发生了一场爆炸——没有任何伤员,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人员的踪迹。
但跟着,他们的监控室便被莫名引燃,等他们出去时,整条街上也已经变成了火场。
无数莫名其妙的野兽全都朝他们撕咬开来。
方维恭因为早已预料,所以事先给部队配备了武器。如果他们没能活着将这信息发出去——那么带来的灾难必将引起整座城市的骚乱。
他们快速的搭建好了防线,遇到野兽全都采取一击毙命的方法。
经过长时间的抵抗,他们还找到了些许文化祭些许的幸存者——但也只是让一个新入职的人草草安慰几句。
“轰——”
周围摇摇欲坠的路灯也倒下了,他们的阵型调成了一个圆形剩余的十三个幸存者有的已经崩溃,嚎啕大哭,有的则是绝望的想要用枪解决自己。
方维恭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举行文化祭的街道会在一瞬间化为火海,也根本无法理解那些也兽为何从满是火焰的窗户,大门内钻出。
它们很弱,经不住5mm子弹的一发爆头;它们也很强,源源不断,不惧火焰的冲出只想将他们撕成碎片;它们早已丧失理智,前者死去,后者吞食。
它们宛若从地狱而来的饕餮,妄想吞食世间一切事物。
“叔叔——”一个小男孩担心的凑了上来,小声地问道,“叔叔你不要紧吧?”
方维恭微微摇了摇头,强忍着臂弯撕心般的疼痛挤出了一个微笑:“叔叔没事,叔可当过兵呢。”
“有叔叔在——叔叔没事,你们也不会有事!”
“方队!顶不住了!”
“顶不住也要顶!这他妈还能往哪跑?!”
深红色的火光再度照耀整条大街,野兽咆哮着再度冲来。它们比先前更为强壮,可,方维恭也比以往更加亢奋。
他们已经别无他法,围困便犹如探囊取物,他们只是在做这殊死拼搏。
刹那间,火光与血花四溅,可三十几人的防护怎能敌过永无止境的昏暗。
枪断粮绝的片刻,他们便被野兽淹没。
寥寥三个小时,凤眼上已然点亮六点。
“八阵之地,除八兽外皆为死物。”九欢沉默的站在原地,先前的那些野兽也全都散去,“真是可敬又可悲……不过还好,在幻象中死去只是陷入昏厥之中。”
“阵法不能中断……也就是说,抛开那一群一群的垃圾,这块区域的正主要来了。”狸猫严肃地看向四处,寂静的空气突然被几道清脆的掌声打破。
“聪明。”
九欢与对方对视了一眼,随即示意狸猫先离开。
光阻止阵法的举行可不成,必须要彻底打破幻境。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哪怕阵法不被引动,久而久之也会导致幻象与现实的契合。
这八个异兽就差不能让整座城市化为火海。
更何况妖力越足,其蒙蔽人类的实力也就越成熟。
一定不能,让这莫名其妙地东西打破他们的生活。
对方傲然地瞥了他一眼,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熟悉的可怕。
只微微一笑,便让九欢骨子里发凉。
“怎么,你一个人……够么?”
“不,不不不。姐……姐姐……要不——我们……喝杯茶边吃边聊?”
约莫到了第二个临界点,狸猫才放下心来,将红绳缚在掌中,身体渐渐增长。
反正死去的人也不会真的就此死去,只要九欢在那里稳稳当当的活着,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往凤眼的位置跑去。
说起来,他到现在才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一只蜃妖,制造了八个幻境——笼罩在了整条街上。
依靠某种法器,其存在的形式也就是梦中梦。
八层梦境,相通之处由有形到无形。
妖力越深,灵力越强,也就陷的越深。这也是为何他和九欢一进入那层梦境,便直接打破了幻想野兽的缘故。
白茶身上带着紫荆,势必在第七层或最后一层。可她应该是能够出来的,紫荆风铃本身的存在就不是依附于她的身上,只要她想……
“你到底还在找什么……”狸猫紧闭双眼,直往深处更深处的梦境。
……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个穿着唐装的小孩哼着歌,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小吃街。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一般,人们陷入了沉睡,正好对应了此刻夜晚的时宜。
他们都被幻象笼罩,就连施术者本身也很难逃脱,除非阵法启动或消散。
可小孩仍旧自自在在地闲逛,甚至还偷拿了一个姐姐手上握着的羊肉串品尝了起来。
“孜然放多了……”小孩皱了皱眉头,袖口间一条小白蛇正吐着芯子在他身体盘旋,幽绿的双眼忽明忽暗。
“哎呀……着什么急呢?”唐装小孩轻轻地摸了摸小蛇的头,“反正师傅只是让我来捉两只妖——先让他们玩一会罢了,难不成一只蚌精和一只白骨精还能翻天了不成?”
小白蛇还想反驳,可接着就被男孩一块羊肉堵住了嘴。
其实它想说,我吃羊肉不喜欢沾酱料,可男孩又看向了另一个方向的小玩意。
魏鸿严抬起头,周围的幻想已经扩散到了一个自己无法估量的地界。
文化祭的踪迹已然消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渭阳城。
他明白这是幻象,但还是不免回忆到记忆深处。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魏鸿严劝了劝自己,他来到梦境的意图应该是找到花嫁。
不久前,花嫁向他告白,也说了很多的令他感动的话。他们相遇也差不多有七八余载,从未有过此类的谈心。
两人的隔阂,最终还是花嫁打破的。一个女孩都已经如此鼓起勇气了,他若是不拒绝,便势必要答应,不能辜负。
对,他是要带花嫁回家的。
她有很多优点啊,性格开朗,热爱生活,又有一点古灵精怪……还会“咦咦哼哼”的唱着歌,还会因为自己陷入痛苦而忧伤,抚慰自己。
可魏鸿严越如此想,便越觉得花嫁和画依是同一个人,和花依是同一个人。
眨眼间,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整个世界都仿佛与他无关。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穿着和画伊那天一样打扮的襦裙,正轻轻地抚摸着一只小黑猫的额头,嘴里还用奶声奶气的声调对着它唠叨:“小猫咪要快快长大成妖,然后帅帅气气的娶小依回家知道吗?”
不知道为何,那个小女孩魏鸿严觉得很眼熟。
她那肉嘟嘟的脸蛋让人一见到就想要去捏了捏,那只猫咪也是一样,可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怕弄伤女孩,它始终只是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记忆深处,现在唯一能让他动容的人——魏大娘。她呆呆的坐在一块石板上,身体上被一个女人用灵气组成的丝线牵扯住动作。
女人说一个字,魏大娘便说一个字。
女人抬一次手,魏大娘便抬一次手。
魏鸿严不安的看里面的人,想要去救魏大娘——可看到回过头的女人,他的愤怒便被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画伊……”
魏鸿严拍了拍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幻境的创造者能轻而易举的窥测自己的内心。
如果说幻境能看穿他的内心,并制造一个他不愿看到的景象,他绝对能理解。
可如果那是真的,他生命中最后的顶梁柱也将崩塌。
“想好了么?”一个长相和画伊一样的女孩和画伊并排坐在哭妖谷的悬崖上,“虽然我要和他在一起,但现在你还有爱他的权利。只有他是黑猫时,我才会义无反顾的挡下所有人。”
画伊仍旧哼着那奇怪的歌,等了很久才握紧对方的手,说道:“我很爱鸿严,可我更爱自由……他想待在那地方,便已经与最初的约定背道而驰。倘若他不用那种方式感动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愉快。”
“那……小伊,等你哪天想离开了——我就带你离开。你想去哪,我还可以陪你去——反正我有傀儡。”
“不用啦。”画伊闭上双眼,吸了吸空气,出乎意外的笑了起来,“其实……自由有很多种方式。”虽然画伊看起来笑得很灿烂,魏鸿严却看的格外难受。
“其实——鸿严也多多少少热爱自由吧——不然,也不会有着那种热忱的心向往经商。”画伊还是很灿烂的笑着,可眼中泛着泪花,伤心与快乐都已分不出来。
画伊深深地拥抱住了对方,可接着便同对方一同坠入崖底。
白骨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死去,画伊也不是傻子。
可她情愿这样死去。她渴望一种爱的自由,可冥冥中总是爱而不得,也许对她而言死亡才是归宿。
这个看起来很乐观的女孩,却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都试图维护魏鸿严的命运,维护他的自由。
哭妖谷的那深情一吻,本以为是爱意的交融,到头来,魏鸿严却连吻的是白骨亦或画伊都分不清。
“你……不觉得可悲么?”魏鸿严抬起头,一个与他相隔数十米的女人带着怜惜的目光看向他,说道,“生活中的所有美好,都只是一只白骨精的创造——可怕的是你知道了真相,却还不敢付诸行动。”
“行动?”
“对,行动。”女人身着黑袍,很显然,她就是之前举行文化祭的“大师”。
女人轻轻挥手,魏鸿严便与她一同出现在空中。
虽夜幕降至,却也阻拦不了充满爱意的人热情相拥。
“生活中总有这样爱的纯粹的人,不是么?”女人一面说着,一面领着他走到了郊外——一对情侣坐在沙丘上依偎在一起,女孩困倦的被男孩搂着,男孩则小心翼翼地将给她盖上外套。
“有的不畏阻拦,哪怕私奔。有的爱的壮烈,以死赴情。”
“生活本就是不如意的,爱情亦是如此。”
“要爱,还是情。这都是你的决定。”
“不过,花嫁已经快死了……”
魏鸿严反应过来,腾出右手想要抓住女人——可对方只是轻轻一拨,他便一下失重砸向了对面。
“你有你的选择——可你同样还要知道,任何选择都是有后果的。”女人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瞬间化为火海。在她的脚底,浮现出了八尺之阵。
这种场景早已不能用幻像来形容,龟裂的地面不断的翻涌着滚烫暗红岩浆,数道铁链从四面八方锁住了魏鸿严的身体。
“我说过,要付出代价——杀了花依,我可以保证花嫁不死。”女人嗤笑起来,将手紧紧攥住。
魏鸿严的身体,早已被铁链勒紧,阵阵青烟从他身上的裂痕升起。
哪怕是妖,似乎也承受不住这般摧残。
翻滚的岩浆中,阵阵低鸣响起——那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对他的谴责。
《伏氏仄俐闻》中,掌管死亡神灵。
褚鱼、玫癸、笪珀、佢子、堃椎,地狱的十三位龙君来了五位。
它们谴责他的愚昧;谴责他的恶意;谴责他的虚伪;谴责他的懦弱;以及,谴责他的本身……
在地狱的君主看来,他早已沦为了肮脏至极,不堪入目的灵魂。
“你从不对任何人真诚!哪怕是自己的内心——”
巨大的咆哮声从地面涌来,他们高举着屠宰亡魂的武器,目的便是砍向他的头颅。
“哪怕是强盗,也有他所要守护的真诚——可你没有。”
女人冷漠地看向魏鸿严,不屑地说道:“你的灵魂告诉我,你如此反复徘徊,犹豫不决,只是因为你恐惧死亡——一旦成为白骨,便至此与永生无缘。”
“无论是画伊还是白骨,你都曾为了永生而放弃爱。”
只余魏鸿严喘息片刻,下一秒,五位龙君便将他没入岩浆。
“砰——”
魏鸿严再度醒来,那个女人的话还在他耳中。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只有那样,才能让花嫁不会死去。
“从现在起,我只忠于所爱之人……”
他坚定了信念,如同很久很久以前。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切的一切仍与他背道而驰。
……
第七层梦境。
花依静静地坐在一座瓦房的屋脊上,一坛桃花酿已不知品了多久。
烟花不停,桃花酿不断。
花依闭上双眼,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她在等待,等待着所爱之人听她倾诉。
她在等待,等待着幻境的破灭。
神鬼文化祭,她是知道的。
八尺之阵,叩开阴阳两界的大门。除了她所在的第七层,应该没人了吧……
所有未从幻境中逃出去的人,死去便是真的死去。
白茶那么聪明,应该已经逃出去了。
她和狸猫也都是一个奇怪的人,听到自己蒙骗了魏鸿严,草率的答应要杀自己。
可白茶与自己见了面,又毫无恶意。
悄然间,瓦上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回过头,将桃花酿一饮而尽,淡淡的叹道:“唉,是你啊……”
“我只想说出一个推测。”
“哦——可我不想听,那又没有依据。”
“额……还真的和故事里的画伊有点像。”狸猫站在了吞脊兽上,看了看天空中绽放的烟花,“白骨擅易容、换身、也善蒙骗。她的记忆,被你做过手脚?”
“对!”花依并不否定,“那个女孩和他签订契约,竟然想的是卖掉他的妖魂——之所以一直未出手,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存在。如此一来,她又可以大赚一笔。”
花依扭过头,狸猫已经低下头,默不作声的看着吞脊兽。
“你……没事吧?”
“有事……头疼!”
狸猫郁闷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魏鸿严与这白骨的事。
真是复杂。
自家那妮子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狸猫倒吸了一口凉气,摇了摇头,谁料他的余光恰巧瞥到,白茶在一条街道闲逛,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道路正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