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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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赌约

九年级的上学期不知不觉就要过去了,班上总被一种黑色的氛围笼罩着,天空好像始终是一片荫翳。

有时候风从窗外吹进来,冷飕飕的,依旧无法影响班上的同学执笔做题,愈发机械而沉闷的生活,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你好白痴啊,想这么多问题干吗?”

林怡微不忘在我发呆的时候在背后来一手,用书砸一下我。

“很痛啊,可不可以不折磨我的身体?”我朝她抱怨道。

她嘴角上扬了一下,不理我,转到顾上进那边去了。

他们开始探讨起复杂的数学公式、几何图形,两个人不断用笔在草稿上沙沙画着,时而又相互聊天,十分默契的样子。

顾上进抬起眼,有时正好看见我在他们背后做的鬼脸,脸色平淡地继续低头和林怡微讨论,十足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可恶!

“干吗,不觉得自己很幼稚?”有时我的鬼脸正好被林怡微看到,她又气又笑。

而我知道我和顾上进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课间趁林怡微不在,我走到顾上进身边。

他压根没理我,继续做着那些冗长的题目,额前略长的头发盖在他的镜架上,他用手拨开,露出异常坚毅的目光。他一贯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女生的。

“出来一下,有话和你说。”我冷冷地对顾上进说。

这小子假装没听到一样,依旧重复刚才从做题到捋头发的动作,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别写啦!”我伸手握住顾上进的笔。

“有什么事?”他问。

“出来说。”我用手指着窗外,示意他到走廊阳台那边去。

顾上进这下并没拒绝,好歹也给了我面子,随即和我走了出来。

王耀或许是因为这阵子夜里苦熬,以至于一下课就成了“特困生”,我和顾上进在他前面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我们从王耀身边走过时,竟然还会听到一阵呼噜声。

在王耀的身上,完全体现着古代那些不是天才的祖先自我安慰的话:“勤能补拙。”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只会吃甜筒、汉堡、可乐、奶茶的人还会留在九年级2班的原因。

“我知道你为什么老拉着林怡微讨论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她?”我试探性地问着顾上进。

“夏次建,你在说什么?”他好像不太高兴。

“别不承认,你以为别人都是笨蛋看不出来吗?”我笑笑。

“夏次建你……你自己是不是喜欢林怡微,所以见不得别人和她说话?”顾上进一脸生气地斥问。

“胡说!我才没有!”我继续辩解道,“我只是嫌你俩每天都在说一堆无聊的东西,超烦的。”

顾上进笑了笑,说:“扰你清静了啊,真不好意思。”

听他说话,我手心不由紧紧握成一团,就要冲出的火焰,最终却因为找不到理由对准谁,而又被理智浇灭了,剩下一滴从掌心滑下的汗。

“想打我吗?”顾上进笑出声来,随即转身向班里走去。

我伸手按住他肩头说:“等等。”

“干吗,你不会真想打人吧?”

“我不打你,不过还有话要跟你说。”

“那你还要说什么?”

“顾上进,我们要不要来比一下。”

“比什么?”顾上进不屑地问,好像自己已经提前胜利了一样。

“期末考谁的排名高。”我说。

“那如果对方输了怎么办?”

“以后不能……再跟林怡微讲话。”

顾上进没回答,只是一阵笑。

这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嘿,你们俩聊什么?”林怡微看着我和顾上进。

“没……没什么。”我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而顾上进直接走回了班里。

“怎么啦,你们俩看上去怪怪的?”林怡微问。

“有些东西女生是不会懂的。”我回道。

“男生就懂得多?”林怡微怼了我一句。

于是在林怡微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个男生之间的暗战开始了。

我开始买更多的参考书,逼着自己背更多的单词,开始减少转过头和林怡微开玩笑的次数而用来攻克几何大题,开始在放学回家的时候往自己的帆布包里放大量的练习和笔记,甚至开始像一大堆人一样有了深夜开灯的好习惯,甚至几次都忍住了去看王耀新给我的几套《火影忍者》《宠物小精灵》影碟。

为了达到六根清净的境界,我竟然还去理发店剃了个寸头的发型。我用尺子量过,剃完后最长的一根也没超过1.5厘米。

我妈收摊回来,见到我这些可喜的变化,自然高兴,说我总算大彻大悟了。但她又一想,抱着我说:“你难道要出家?”

“才没有啦,只是想更争气点……”

“祖上保佑了,我这就烧香感谢去!”

看我妈那高兴的劲儿,自然知道她是多么嫌弃过去的我,但那时她也要顾及生意来维持这个家的生计,没有三头六臂来监督我学习,就任我去,只是成绩单下来后骂骂咧咧,我都已习惯了。

现在的我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是“迷途知返”,但只有自己清楚,我并未改变,只是在做自己认为需要做的事情。

我当然没跟我妈说起过自己和顾上进打赌的事情,就让她产生我“浪子回头”的幻觉吧,否则好久没受虐待的耳根子又要惨遭毒手了。

提到我的对手顾上进,他依旧在走之前的路线,找林怡微讨论,埋头做题,不时捋一捋自己的头发,风格一如从前。

“前面在喝奶茶的寸头,最近发疯了吧?”林怡微在背后笑着,“天气都冷下来了,还剪成这样,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觉得这样很拉风吗?”我停下吸食的奶茶,转过头,朝林怡微做了个鬼脸。

“脑子进水了吧,搞不懂你。”林怡微摁着自动笔,然后在纸上沙沙画了几笔,“像不像你?”她把草稿纸竖起来给我看。

密密麻麻的字符中,一个锃亮的光头,一张嘴角向下的脸,旁边写着几个字,笔画十分扭捏,“我是光头夏次建。”

“林怡微,你自己不觉得幼稚吗?”

“不觉得呀。不过,这个是不是很像你?”她放下草稿纸,捂着嘴直笑。

“问你个问题,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稍微停下来,深呼吸了一下,“你喜欢和谁说话?”

林怡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和顾上进。

林怡微这下笑了,“你干吗,最近什么电视剧看多了?”

我就认真瞧着她,只想听到一个答案,至于她讲了什么废话,一概不回应。

“真想听?”

心里突然一阵紧张,安在心脏上的发条好像被人拧得越来越紧。

“我爱和……我家的猫说话。”

“呃?”

林怡微看到我脸上傻傻的表情,笑趴了。

这个全宇宙最神秘莫测的少女太可恶了!

2006年1月,期末考结束,晃晃悠悠的一个寒假又开始了。

南方的冬天,阴冷的风满地刮起,许多花枝憔悴得像宋词一样细瘦。

我骑着自行车来往于住处和鱼市之间,做我妈的“无偿苦力”。

当然,我妈说话漂亮,“什么‘苦力’,这叫锻炼,懂吗?亏我还送你念书呢,这种良苦用心也体会不出来?再说,是在为我卖鱼?你在这个家吃的用的都是从哪里来的?”

当时一到学生放假,电视上翻来覆去播的总是那部88版的《西游记》,在“三打白骨精”的桥段里,唐僧念了几次紧箍咒,只听得那孙猴子痛苦地叫嚷着:“师傅,你别念啦!”我心里也在大喊:“妈,求你也别念啦!”

日子像浮云般飘散,偶尔像烟花般盛开,来来回回,像一个磨盘,看不到原点,也看不到终点。

春晚依旧像一场全世界最大的派对,舞台上依旧是那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逼着十几亿人傻笑,围坐在电视机前面的我吃的依旧是“旺旺大礼包”以及我爸从澳大利亚寄来的巧克力。他依旧从国外来了一通短暂的电话后就挂掉,我妈依旧在一旁勤劳地清洗地板,她给我的红包依旧那么薄。

兀自想起朱先生除了那句“热闹是他们的”以外,还有一句“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口中念叨几遍,颇为感慨,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呀,地球再如何旋转,我还是坐在自己的圆心上,无奈地被时间推着前进。在文学上,老师说这样的感受叫共鸣。

去年过了零点以后是林怡微发短信给我的,她让我好好念书,免得离开现在的九年级2班。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今年,过了零点,手机的屏幕依旧暗着,像平日窗外那一片没有烟花爆竹喧哗的夜空。

这下已经到了凌晨3点了,我妈去临近的寺庙烧香,怀着女人最朴素的两个愿望,一是生意兴隆,二是家人平安。有时我在想,天底下的妈妈应该都是这样子的。

我无聊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好像总有些结没有人能帮我解开。又突然想到某部电影里一个蓬头垢面的侠客站在大漠里说,我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面对此情此景,我也想说,唉,大侠,世界上孤独的人岂止你一人啊?我也是,我也是!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闪烁起来,一条短信,“尊敬的用户,截至2006年1月28日,您的话费余额还剩0.30元,为避免因停机给您带来不便,请及时缴费,谢谢。”

我只能说,中国移动可真敬业,赶着提前催债,好歹我也还剩0.30元,用不着大年初一就“关怀”我吧?

手机又响了一下,我迟疑地走过去,这回是电话,来自林怡微。

“次建吗?我是怡微。”

和去年一样的开头。

“你还是这么白痴啊,我当然知道你是林怡微。”

林怡微在电话那头很清脆地笑着。

“什么事?”我问。

“祝你新年快乐!”

“不会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坏消息吧?”

“没有啊,不过确实有个消息想告诉你呢。”

突然间喉咙咽了一口唾液,“什么?”

“就是上次期末考的情况,刚才打电话给齐老师的时候,她表扬你了,说你上学期表现很不错,学习越来越好了,期末考你考了全班第三呢!”

“真的?牛牛牛,我怎么这么厉害了?!”我诧异地问道,“林怡微你应该又考第一了吧?”

电话那头笑了笑。

“那考第二的是谁?”

呼吸开始愈发急促起来,像火车就要从漆黑的山洞里穿越而出。

“是顾上进。”

我崩溃了……

“喂,你怎么了,说话啊?!”林怡微在电话那头问着,“以前你不是说学习好的都是‘变态’吗,怎么,你现在也愿意当‘变态’啊?”然后又飘来一阵女孩熟悉的笑声。

“我……我很困,想睡觉了。”林怡微不知道我并没有被她的这番冷嘲热讽伤到,以前也是有预先想过她迟早会这样说。我此刻心情跌到了谷底,是跟顾上进的赌约有关,不免沮丧,无心再回答电话那头自以为幽默的问句。

“那去睡吧,新的一年做个好梦。”

随后,闪动的电话图标暗掉了,远方的烟花依稀还如繁花般盛开。

我躺在床上,看了一眼电子钟,闪着“4:15”,我从枕头下拿出考完语文课那天林怡微借我的那本课外小说,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天亮说晚安”。

因为快要中考的缘故,九年级提前开学了。

2月下旬春寒料峭,微冷的风在偌大的校园里荡漾,树梢间有没被阳光蒸发掉的露水顺着枝条滴落,路上行走的学生身上依旧穿着冬天的黑色校服。

但是九年级的每间教室都充满了一股焦灼的味道,虾油齐站在讲台上郑重申明:“从今天起大家就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都要有个底。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对自己负责点,大家知道吗?”

这三年,世界好像变了一点点,但虾油齐的普通话却始终没有变味。

全班鸦雀无声,默默地点头,一张张青春而无奈的脸,就要献给伟大的中考了。

而我也在想着自己刚长出的这些已经超过5厘米的头发要不要再剃掉。

“夏次建,你头发长好啦?”林怡微用书拍了一下我。

我没转身。毕竟上次期末考输给了顾上进,不想违背当初自己和他定下的约定,所以就没敢回应林怡微。

“你很没礼貌,说话啊!”林怡微又用笔帽接连戳了几下。

背上越来越疼,像无数只蜂鸟在蛰,而我必须强忍着心里的话不能转过头去,索性就把椅子挪到了前面。

“夏次建,你吃错药啦?”背后传来林怡微略显生气的声音。

“对不起。”我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地说。没办法,青春里的我们有时就是这样执拗,像一种带刺的植物,沉默中却将别人刺伤。

随后,林怡微不再对我说话,和顾上进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多。

旁边人多的时候,他们就谈论ABCD、方程式和几何图形,人少的时候,就聊着自己家养了什么猫猫狗狗,父母最近又为自己做了什么好菜,买了什么营养品。他们俩发出的笑声会时常在我的耳边回荡,我越听内心就越失落。

这一点,其实我在那个无眠的凌晨独自躺在床上时已经想到。

在这个规律分明的世界上,胜者就该得到奖赏,而败者是要守着懊悔度日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