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拨雪寻春 烧灯续昼
腊月二十九，暮色四合时，雪又落了下来。
宁远站在药铺门前，望着长街上渐次亮起的灯笼。那些昏黄的光在风雪中摇曳，像是被冻得发抖的萤火。他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空中凝而不散，竟隐约显出几分龙蛇之形。
“怪事。“他低声自语，伸手去抓那白气，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身后传来老周头的咳嗽声：“宁小子，发什么愣？快把门板上了，这雪怕是要下一夜。“
宁远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动作。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屋舍，望向城外的远山。那里云雾缭绕，在暮雪中若隐若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山色与往常不同，仿佛有一层极淡的七彩光晕笼罩其上。
“看什么呢？“老周头拖着瘸腿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就是太华山么，天天见，还没看够？“
宁远收回目光，笑了笑：“周叔，你说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老周头一愣，随即笑骂：“你这小子，整日里尽想这些没边的事。要真有神仙，你周叔这条腿还能瘸了二十年？“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右腿，“快关门，再磨蹭天都黑透了。“
宁远不再多言，利落地将一块块门板装上。木板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红纸已被风雨洗得发白，唯有“天增岁月人增寿“几个字依稀可辨。他忽然想起养父生前常说的话：“人寿有尽，而道无穷。“
药铺关门后，宁远婉拒了老周头留他吃年夜饭的邀请，独自撑伞往城西的小院走去。雪越下越大，青石板上已积了薄薄一层。伞面上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生灵在窃窃私语。
转过两条街巷，宁远忽然停住脚步。他收起油纸伞，仰头望向夜空。雪片落在脸上，瞬间化作冰凉的水滴。但令他驻足的并非风雪，而是天空中那抹异样的光彩——在厚重的云层间，竟有一道七彩霞光若隐若现，如同仙人衣袂拂过天际。
“这是......“
宁远心跳骤然加快。他自幼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山间的紫气、古树上的青芒、某些人头顶的毫光。养父说这是“望气“的本事，乃修道之人的根基。但像今夜这般绚丽的霞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顾不得积雪，快步奔向家中。小院位于城西最僻静处，三间瓦房围着一株老梅。此时梅花未开，枝干上覆着白雪，如同老者斑白的鬓发。
宁远推门进屋，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径直走向靠墙的书架。那里整齐码放着养父留下的几十册古籍。他抽出一本《云笈七签》，迅速翻到记载天象异变的那一章。
“天现彩霞，地涌金莲，此乃太虚之气交感之兆......“
他的手指停在泛黄的纸页上，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鹤唳。宁远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白影掠过院墙，转瞬消失在风雪之中。
“太华山......“他喃喃自语，想起日间所见的那抹七彩光晕。
养父生前常说，太华山中有隐士，餐霞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宁远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老人哄孩子的故事，可今夜所见，却让他心中久违的悸动再次苏醒。
他点燃油灯，从床下拖出一个樟木箱子。箱中整齐叠放着一件青色道袍、一柄木剑和几本手抄的经书——这些都是养父的遗物。宁远取出道袍披在身上，又拿起那柄看似普通的桃木剑。剑身轻若无物，却隐隐有温热传来，像是活物一般。
“师父，您说的或许都是真的。“宁远轻抚剑身，目光坚定，“明日我便去太华山看看。“
窗外风雪更急，但宁远胸中却燃起一团火。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将木剑横放膝前，闭目调息。这是养父教他的吐纳之法，十余年来从未间断。以往只是例行公事，今夜却格外不同——他分明感觉到，随着呼吸的节奏，体内有一股暖流在经脉中缓缓游走，而窗外那抹七彩霞光似乎也在呼应着他的气息，明灭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宁远睁开眼，发现油灯已快燃尽。他起身添油，忽见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谁？“他警觉地握住木剑。
“公子夜观天象，可是看出了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宁远心头一震。他这小院平日少有人来，何况是这般风雪夜。他小心地拉开门闩，寒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一个青衫女子，手持一盏琉璃灯，灯光映照下，她的面容如同冰雪雕琢，眉间一点朱砂格外醒目。
女子不等宁远相邀，便径自步入屋内。她的衣衫上竟无半点雪渍，走动时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不似人间所有。
“姑娘是......“宁远谨慎地关上门，发现女子的琉璃灯竟不需添油，灯焰呈青白色，照得满室生辉。
女子将灯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宁远手中的木剑和身上的道袍，微微一笑：“原来是小道士。难怪能看见'天门霞'。“
“天门霞？“宁远心头一跳，“姑娘知道那天上异象的来历？“
女子不答，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桌上：“太华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若真想寻仙问道，三日后午时，到城南三十里的青萝涧等着。“说完，她转身欲走。
宁远急道：“姑娘且慢！还未请教......“
女子回头，眉间朱砂忽然亮起一抹红光：“记住，无论看到什么，莫要出声，莫要应答。“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烟消散，唯有那盏琉璃灯还留在桌上，灯焰跳动，映得墙上影子摇曳不定。
宁远呆立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他小心地拿起那枚玉简，只见上面刻着两个古篆：青娥。
窗外，风雪渐歇。宁远推开窗户，发现天际的七彩霞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整座小院如同浸在水晶宫中。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忽然想起养父临终时的话：“远儿，你命中有仙缘，只是这条路......难啊。“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家的呓语，如今想来，或许养父早已知晓什么。宁远握紧玉简，望向远处的太华山轮廓。山影巍峨，在月光下如同沉睡的巨人。
“寻仙......“他轻声呢喃，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
桌上的琉璃灯忽然熄灭，屋内重归黑暗。但宁远的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今夜开始，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雪又悄悄下了起来，无声地覆盖着这座边陲小城。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粒寻仙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静待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