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两人继续徜徉在游乐园五彩斑斓的喧嚣中，享受着独属于彼此的时光。不远处拥挤的人潮里，一双眼睛如同潜伏在林间的野兽，死死锁定了我们逐渐远去的背影，那目光里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冰冷而专注。
“小春很少来游乐园吗？”我侧头看向身旁兴致勃勃的她，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嗯嗯！”她用力点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老家在冲绳那边的海边喔，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着外公去过一次当地的游乐场，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呢。”
“唉？”我有些意外，“这么说，小春是独自一人来东京上大学吗？”
“嗯。”她坦然承认，目光依旧好奇地流连于周围的设施。
“唔…”身为ENFJ那种天生的保护欲和关怀感油然而生，我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要格外小心谨慎喔，尤其是像小春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话音未落，我便意识到这话似乎有些过于直白。
桃源春果然抬起了头，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纯粹的好奇望向我，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
“嗯…？”她微微歪头，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一澄君……这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咯！”我立刻肯定，试图用夸张的语气缓解自己话里的那份关切带来的微妙羞涩，“小春这么可爱，万一被某个心怀不轨的变态大叔盯上了怎么办？想象一下，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条阴森寂静的小路上……突然！”我猛地伸出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吓人动作。
“噗嗤——哈哈哈！”预想中的惊吓并未出现，桃源春反而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般悦耳，“一澄君的想象力真丰富呢，不愧是茶川一新老师喔！”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中了我的神经中枢。
“唉唉唉……？！”我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笔名…？！”这绝对是我捂得最严实的秘密之一！
“嗯…这个嘛，”桃源春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回忆道，“有一次在秋叶原的漫展上，看到一个打扮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的人在一个冷清摊位前徘徊，还热情得有点笨拙地向路人推荐一本没人问津的漫画。那个身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后来我就上网搜了一下摊位海报上的名字‘茶川一新’，顺理成章地就猜到是一澄学长你了喔。”她眨眨眼，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哈啊……”我无力地垂下肩膀，只觉得精心构筑的防线瞬间崩塌，“我自以为巧夺天工的伪装……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识破了……”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
“其实，”桃源春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郑重和羞涩，“我是茶川一新老师的忠实粉丝喔~他的每一期漫画我都有买，包括很早很早以前发布的〈幻想〉系列、〈假如〉系列……我都有珍藏的初版哦。”
轰——！
我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颊连带耳朵根都烧得通红！那几部单行本……是我还在深度沉迷二次元、堪称资深御宅族时期的“黑历史”作品啊！里面的剧情……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羞耻play，逻辑混乱得资深宅看了都会扶额摇头……至于尺度……更是在18+的边缘疯狂试探摩擦。虽然最终因为……嗯……某些原因，它们被悄然下架了……
但毕竟……那是自己曾经倾注心血（虽然方向歪了）的作品……
“那…那种东西……”我结结巴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留着做什么啊……早就该处理掉了……”
“我觉得很有意义啊！”桃源春立刻反驳，语气真诚，“每次拜读茶川一新老师的作品，对我的创作都会有很大的启发和帮助呢，哪怕他后来转变了风格……”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喂喂喂，”我忍不住扶额，“既然你都知道我就是茶川一新本尊了……说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用‘他’这个第三人称啊……这样显得我这个作者很没参与感的，感觉很微妙的说……”
“那……好吧！”她俏皮地立正，“谨遵老师吩咐！茶川一新老师！”
“停停停！打住！”我连忙摆手，感觉羞耻感指数再次飙升，“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尤其是当我知道你是我早期那些‘黑历史’作品的粉丝时……我现在只想找个墙角捂着脸蹲一会儿……太羞耻了……”
“好的一澄君~”她立刻从善如流，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对我的创作很有帮助’？小春……你也是漫画家吗？”我惊讶地问。
“嗯……这个嘛，”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漫画家啦……只是私下里画一些小众题材的、没什么名气的漫画而已…”
“举例一下呗，”好奇心驱使我追问，“没准我也看过喔？圈子其实不大。”
提到这个话题，桃源春的脸瞬间红得像个熟透的西红柿，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请…请别笑话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恳求。
“怎么会！”我立刻正色道，ENFJ那种鼓励他人、看到他人潜力的特质在此刻展现无遗，“新人最需要的就是鼓励和支持，嘲笑什么的，最没品了。大胆说出来吧！”
“那……好吧……”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低着头飞快地报了几个名字，“比较……呃，稍微有点人气的也就那几个……《和魅魔女友的生活》《高校日记》《天堂》《之地》……（全部都是H漫。）”
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
与我预想的相反，我的脸非但没有降温，反而像被泼上了一层滚烫的油彩，比她还要红！因为她说的这几个笔名……我！全！都！看！过！而且……印象非常“深刻”！
“等一下——！”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就是……雨村剑一？！哈？？？！！！”那个以细腻画风和……嗯……大胆题材闻名圈内某个领域的隐藏大神？！
“嗯……”桃源春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有……有什么问题吗……”
“噗——！”我顿时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差点真的喷出血来。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
“我一直……一直以为雨村剑一是一个……一个满脸油光、笑容猥琐、戴着厚眼镜、可能还有点谢顶的中年大叔……的说……”我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喃喃说出了长久以来的刻板印象。
“唉？”桃源春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困惑，“名字听起来是有点男性化吧……可是我的漫画主角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唉……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就因为剧情里的女主总是被各种奇奇怪怪的情境和设定****，大家才普遍猜测作者本人一定是个有着某种特殊XP癖好、藏在屏幕后的猥琐大叔啊！”我激动地解释道。
“唔……”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颊依然绯红，“不过……这样也好……除了编辑，我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呢……”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我，“特别是……被一澄君以外的人知道。”
‘我的天……’我内心的震惊如同海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表面上清纯可爱得像天使的小春……背地里居然……是这样的女孩子吗……’这反差简直突破了天际！
“说起来，”桃源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凌乱思绪，带着一丝怀念，“我第一次尝试画H漫的时候，就是临摹茶川一新的《幻想女友》里面的片段喔。后来慢慢摸索，才逐渐开始自己创作故事……”
“听起来……”我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我的错呢……枉我以为清纯可爱如白纸的小春……居然是个隐藏的资深宅女兼H漫大手子吗……”这认知崩塌得过于彻底。
“我才不是啦！”她急切地反驳，脸更红了，“画H漫画……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神情变得有些黯淡，“上大学的时候，为了不拖累辛苦工作的姐姐和年迈的外公……我想通过兼职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但是我好像真的很笨…面试了好多工作都做不好……最开始试着画些普通题材的漫画投稿，得到的稿费甚至还不够支付印刷同人志的成本……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茶川一新老师早期的作品……”她的眼神亮了一下，“我就深深地被那种……嗯……大胆的表达方式和独特的叙事吸引进去了……然后也开始尝试这种风格的创作……一开始确实靠大尺度吸引了一些读者，有点成效……但是渐渐地，很多读者开始不满足于单纯的感官刺激，希望看到更多内核的东西……而我……有点力不从心……所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迷茫。
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和流露出的脆弱，我心中ENFJ那份强烈的共情和保护欲瞬间被点燃。
“呜呜……小春！”我冲动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双手，目光“含情脉脉”（饱含理解与支持）地凝视着她。
“我们……我们简直是同病相怜啊！”我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控诉，“曾经的我，也天真地坚信，纯爱漫能够突破世俗的封锁，只要我坚持本心、用爱发电的话……一定可以感动读者！但是……但是市场竞争真的太残酷了啊！同期上架的作品，一个二个布料比我的主角还少！剧情？逻辑？人物塑造？
在某些读者眼里，似乎都比不上一个吸引眼球的封面和标题吸引人……我的作品人气低迷，甚至比不上刚出道的新人作者……没办法……我只能一边打工维持生计，一边痛苦地反思……少女漫画行业难道真的只剩下软涩情和纯涩情这两种生存法则了吗！可恶啊！”我仰天长叹，道出了心中的愤懑与无奈。
“一澄君……”桃源春被我激动的情绪弄得有些愣神，但眼中也闪烁着理解的光芒。
“小春！”我握紧她的手，语气无比认真，“听我说，如果缺钱就告诉我，千万不要为了稿费……再去勉强自己画那些让你不舒服或者感到压力的题材了！更不要……嗯……不要误入歧途啊！”我意有所指地加重了最后一句。
“唉……？”她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白皙的脸颊又飞起两抹红霞，“你说的‘误入歧途’……难道是……”
“咳咳……”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那个……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总之，安全第一！身心健康最重要！”
“没关系的，”她温柔地笑了笑，反而安慰起我来，“现在靠之前作品的版税和积累的稿费，已经足够支撑我安心读完大学了。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刻意画那些H漫画了。”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清澈，“我也认为，好的漫画不应该只依赖感官刺激，更重要的是情感的表达、角色的塑造和故事的深度。我想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看看。”
“呜呜，小春……”我被她的话语深深触动，那种看到他人成长和坚持正确道路的欣慰感充盈心间，“你能这样想，我真的……真的很欣慰呢！”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好啦，别这么感性嘛，”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指向远处蜿蜒盘旋的钢铁巨龙，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的光，“我们去坐那个云霄飞车吧！”
“唉唉唉？！”巨大的恐惧瞬间取代了所有情绪，“不！等等！我有严重的恐高症啊！”
……
几分钟后。
“哇——！好高好快！好棒！”（桃源春欢呼）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源一澄惨叫）
……
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灵魂还没完全归位。
“唔！快看那边！有蹦极塔唉！”（桃源春发现新目标）
“呕……你……你让我先缓缓……我觉得我的胃在抗议……”（源一澄扶着栏杆，脸色苍白）
……
“啊啊啊啊——！！！！！”（再次响彻云霄的惨叫）
……
好不容易双脚重新感受到大地母亲的坚实。
“哇！那边有超大号的海盗船！我们……”
“停停停！打住！饶了我吧小春！”我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我们还是看看旋转咖啡杯或者……或者鬼屋？我觉得鬼屋比较适合我现在的心情……”我虚弱地指了指旁边的阴森建筑。
……
在经过数次堪称生死时速、魂飞天外的极限刺激体验之后，我们两人终于，安稳地（或者说，我单方面是虚脱地）从“天空的领域”完全降落回坚实的地面。
“哇喔！从天而降、挑战极限的感觉最最最刺激啦！”桃源春精神奕奕，脸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仿佛刚才只是坐了几趟旋转木马。
“……呃……呵呵……呵……”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你……你开心……就……就好……”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和身体的契合度已经跌破了安全临界值，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
‘再这么下去的话……绝对会当场猝死在这里的……’我在脑海中绝望地默念着，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松）”。
幸好，桃源春终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将目光从那些令人腿软的游乐设施上收了回来。
“啊，时间差不多了，”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补充一下能量。”
“好好好！太好了！”我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连连点头，感觉这句话如同天籁，“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们快走快走！”只要不是继续挑战地心引力，吃什么都行！我迫不及待地推着她的肩膀，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不用跑出游乐园那么麻烦啦，”她笑着指了指旁边一条装饰着彩旗的通道，“看，那边有专门的通道，可以直接通到隔壁的美食街哦。”
“唉……？”我再次愕然，“居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吗……这万恶的资本主义乐园设计……真是太懂（太可怕）了……”
不等我抱怨完，桃源春已经反客为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像个充满活力的领航员。
“快走快走！”她拉着我就向前小跑起来，“我常用的‘食评APP’上说，那边有一家味道超赞的中餐厅，‘水晶虾饺’和‘菠萝咕咾肉’都是招牌！再不去就要排好——长的队啦~！”
“这……这种软件连游乐园内部美食街的评价都能实时掌握吗……”我对现代科技的力量感到一丝敬畏。
“是很多热心的用户亲自去过之后，在这上面留下的真实评价啦，参考性很高的。”她一边解释，一边脚步轻快。
“唔……既然是大家都说好的……”我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看着身边女孩期待的笑脸，之前的疲惫仿佛也减轻了几分，“那倒是……非常值得期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