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狱咏蝉并序1

余禁所禁垣西，是法厅事也。2有古槐数株焉，虽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古树；3而听讼斯在，即周召伯之甘棠。4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5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于前听？6嗟乎！声以动容，德以象贤。7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8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9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10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11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12吟乔树之微风，韵资天纵；13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14仆失路艰虞，遭时徽纆，15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16闻蟪蛄之流声，悟平反之已奏；17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18感而缀诗，贻诸知己。19庶情沿物应，哀弱羽之飘零；20道寄人知，悯余声之寂寞。21非谓文墨，取代幽忧云尔。22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23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24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25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26

——（清）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注释】1．在狱：唐高宗仪凤三年（678），骆宾王因上书进谏，被诬下狱。2．禁所：囚牢垣：墙。法厅事：听讼断案之处。3．这句借用殷仲文的典故，殷仲文看到大司马桓温府中的老槐树，叹曰：“此树婆娑，无复生意。”意思是槐树虽然看上去枝叶繁茂但实际上已经没有生机了。4．周召伯之甘棠：周代的召伯到民间巡视，为不打扰百姓，在甘棠树下审理案件。《诗经·召南·甘棠》歌颂的就是此事。5．疏引：声音悠扬。幽息：声音低沉。有切尝闻：比过去听到的蝉鸣声更加凄切。6．曩（nǎng）：从前。将：还是，或者。7．声以动容：蝉声听起来让人感动。德以象贤：蝉的德行和贤人相似。8．仙都：仙界之都。羽化：道教称成仙为羽化。这句是说，蝉蜕皮、脱壳就像是仙人羽化成仙一样。9．这句是说，蝉在一定时节出现，符合自然变化的规律。10．这句是说，蝉适应季节的变化，知道“藏用”的重要性。藏用：指人的隐和仕。11．昧：暗，不明。12．这句是说，蝉翼虽薄，但不因世俗喜欢厚重的东西而改变自己。13．乔树：高树。天纵：天成。14．这句是说，蝉饮坠露为生，却生怕别人知道它的高洁。15．仆：我。失路：人生受到挫折。艰虞：处境艰难。徽纆（mò）：系囚徒用的绳索，此指受到囚禁。16．未摇落而先衰：宋玉《九辩》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里是说，还没有到秋天，自己却已经衰老了。17．蟪蛄（huì gū）：蝉名。平反：指平反冤狱事。18．螳螂抱影：蝉居高饮露，螳螂委身曲伏欲捕蝉。这句暗示自己仍有被杀的危险。危机：危险。19．缀诗：写诗。贻：赠送。20．庶：希望。情沿物应：情感因外物（指蝉）而兴起。弱羽：蝉。飘零：飘落，死。21．道寄人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余声：蝉的残声。22．文墨：文辞。非谓文墨：不是为了表现文辞之美。取代幽忧：用文辞来表现自己深沉的忧愁之情。云尔：罢了。23．西陆：指秋天。南冠：囚犯的代称。24．堪：忍受。玄鬓影：蝉。蝉色黑，故称蝉为玄鬓。白头：诗人自称。25．“露重”句：蝉因露水太多飞不起来，比喻自己遭遇坎坷。“风多”句：蝉声因风多而听不到，比喻自己无法辩解冤屈。26．信高洁：相信自己是高洁的。谁为：向谁。为：向。

【简评】诗人遭遇冤狱，借蝉抒发一腔抑郁难伸之情。句句写蝉，句句不离自身的哀伤，声情并茂，哀思掩抑，是咏物诗的典范之作。诗前的长篇序言，是工整的骈文，使事用典，对仗工稳，错落有致，写蝉绘形绘声，收到了托物言志的效果，体现了诗人娴熟优美的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