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课
《贝奥武甫》 日耳曼人的描述 古代葬礼
未注时间,大约一九六六年十月十五日1
上一节课我说到今天我们要讨论史诗《贝奥武甫》。我们将看到主角是一位骑士,代表了中世纪看重的一切美德:忠诚、勇敢——这些在尊者比德的书中都有,但是让我们深入探究一下《贝奥武甫》(Beowulf)。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比喻,意为“蜜蜂——狼”(bee-wolf),即“熊”。这的确是一首长诗:近三千两百行,全都遵循日耳曼作诗法则:押头韵。语言错综复杂;经常采用所谓“倒置法”,即颠倒一个句子中的前后逻辑次序。我们知道这并非日耳曼语言的通常形式,更非其诗歌的形式,因为另一个保留至今的片段,《芬斯堡之战》,采用的是非常直截了当的语言。
过去人们相信《贝奥武甫》的风格属于诗歌创作的某种原始、野蛮阶段。但是,后来一位日耳曼学者发现《埃涅阿斯纪》的诗行穿插在这首诗里,而其他地方,源自那首史诗的段落则被拿来分插在诗文中。因此,我们意识到我们读到的并非野蛮人的诗篇,而是一位博学的神职人员新颖的试验,他是一位可以接触拉丁文本,并且研究过它们的人。
作者将一个古代日耳曼传奇化为一首史诗,遵循拉丁文的句法规则。幸亏有了这些插入的诗行,我们才能够看出作者在着手撰写一部日耳曼人的《埃涅阿斯纪》。一个明显的标志前面已经提到过:英雄的《芬斯堡之战》残篇以及我们现有的那个年代的其他文本(例如咒语等)均使用很直接的语言,与其形成鲜明对照。但是作者在试图贯彻他的意图时遭遇了一个问题:按照当时的规则,他不能称赞异教诸神。在八世纪,异教时代只是不久之前,在民众中依旧很鲜活。直到十七世纪,差不多十个世纪之后,我们才看见贡戈拉平静地说话,无拘无束地说到异教诸神。2但是,[《贝奥武甫》的作者]也不能说到基督和童贞女,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提到过他们的名字。但是出现了两个概念,我们不知道作者是否明白这两个概念互相矛盾。出现了“神”这个词,也出现了韦德(wyrd)或者“命运”这个词。命运在日耳曼神话中,甚至是比诸神本身还要强大的力量。我们从北欧神话中知道这一点。Wyrd这个词留存到了现代英语中: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说到女巫时用到了它,虽然很可能意思不同。总之,[《贝奥武甫》中]这个词并非“女巫”,而是“命运的使者”、“怪异的姐妹”、“命运的姐妹”。3贯穿整个《贝奥武甫》,上帝的概念——新的上帝,和旧的神,韦德这样的神——穿插在文本中,被不加区分地使用。
日耳曼学者克尔批评过《贝奥武甫》,他认为情节很幼稚。4主角杀死吃人妖魔、妖魔的母亲,然后杀死一条龙,这种情节属于儿童故事。然而实际上这些元素是不可避免的;它们在那里,因为必须在那里。一旦作者选择了这个传说,他就不可能忽略吃人妖魔、巫婆和龙。公众期待它们,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传说。何况,这些怪物都是邪恶力量的象征;公众对待它们是很认真的。
该史诗最奇特的一个方面是故事先发生在丹麦,然后在瑞典南部。这意味着在新的土地上生活了三百年之后,盎格鲁——撒克逊人依旧怀念他们在波罗的海岸边的家乡;这又意味着在北欧人和盎格鲁——撒克逊人之间有很亲密的关系。诗中的角色是斯堪的纳维亚人,主角自己是瑞典王子。这可能会促使一些学者宣称哥特人的传说包含了他们起源的传说,据说他们源自北欧。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实际上我们知道有关这些人的第一个信息是谈到他们从多瑙河南岸向外面致意。)然而,瑞典的查理十二世相信这一点,以至于在与教皇的一次冲突中,他写信给他[教皇],警告他不要太自觉安稳;他说自己的祖先曾经进入过罗马,他们的后代也同样英勇。他是在暗示有可能入侵,重演哥特人对意大利的入侵。(现在,让我们仔细看一看耶阿特人〔Geats〕这个词,我们可以看到它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哥特人”〔Goths〕,5因此如果我们将耶阿特人等同于哥特人,那么西班牙人也就是古代北欧人的亲戚,因此,所有西班牙人的后裔都是贝奥武甫的亲戚。)
在《奥德赛》和《伊利亚特》中,我们发现血腥好战的事件是最重要的。相比军事才能,《贝奥武甫》的作者对好客、举止、馈赠和吟游诗人更感兴趣;换句话说,他对我们今天称为“社交生活”的事情感兴趣。所有这些当时都很受重视,肯定对撒克逊人很有吸引力,他们居住在蛮狠的年代,地处荒凉。欧洲那时候更冷一些,我们知道这一点,因为研究表明当时生活在南欧的动物现在去了北欧。例如,驯鹿曾经生活在德国,现在却只能在斯堪的纳维亚才找得到了。英格兰是沼泽地带,日耳曼人认为那是可怕可憎的地方,他们认为所有这些沼泽地带都住满了邪恶的东西,住着魔鬼。另外,他们根据冬天来计算年度,根据夜晚来计算日子,这也能表明那些人的心理状况。那块土地上的寒冷经常出现在这些文本中;经常会提到恐怖的风雪,严酷的冬天。春天的到来受到欢迎,是一件大事情。
再回到诗歌,第一部分大量涉及丹麦人神话中的国王希尔德·塞芬,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用麦捆掩护”。这个名字出自关于他本源的传说。有天,一条神秘的船只将一个婴儿带到丹麦海岸边,船上无人掌控,小孩躺在船底,身下堆满了武器、麦捆和珠宝。这个奇妙的孩子成为国王,他强大无比,使他的民族繁荣强盛。这在当时的观念看来,是一位“好国王”:强大的国王令邻国害怕,还是个武士,受到他的子民敬畏。时间流逝,国王老了;他觉得死期临近了,因此他计划自己的葬礼,命令要根据他的旨意来举行葬礼,包括建造一条同他来时一模一样的船,将他安放在围绕着武器和珠宝的桅杆旁,把他推向大海。
所有的民族都相信死神的领域在大海彼岸。生命与太阳的旅程相关;因为太阳生于东方没于西方,因此与人的生命就有了平行关系。人们相信生命结束时,就会去到太阳沉没的地方,去到西边,去到太阳的另一边。因此,在凯尔特人的传说中,天堂位于西方。在希腊神话中,死神的王国在水一方,人们必须渡过海水才能抵达彼岸。因此,他们推向大海的船只就有这个意思。然后是对船只和躺在桅杆旁的国王的描写,然后是臣民哭泣,把船推向大海。这是诗篇里面最动人的场景之一。6我们无法知道诗人——他对这个场景有真实的感受——心中认为这位国王(在他来时乘坐的船只中)被推向大海是否象征人神秘地回到他神秘而来的地方。总而言之,这种启动船只的仪式并非该诗人的杜撰,而是一种日耳曼人的习俗。在海底曾经发现过装载人和动物残骸的船只,据此我们可以推断他们不仅把死者推向大海,在他们最后的旅程中,还有仆人和最喜爱的动物陪伴。日耳曼人的习俗是将死者的狗埋在他们的脚边。在小说《火爆三兄弟》中,主角提及他的“维京人的葬礼,狗埋在脚边”。7他谈的是一个刚刚下葬的军士。还有个古代的文本也提到船只推出去之后,会被点着火。
[《贝奥武甫》的]作者特地描述了日耳曼民族的不同葬礼仪式,这可以在诗篇结尾看到,贝奥武甫的葬礼在海边举行,柴堆那么高,远在海上的水手都能看得到,上面堆满了武器、盾牌和头盔。这个细节也出现在《奥德赛》中,那里面也有一场葬礼。
下一节课我们将继续学习《贝奥武甫》,可能还会探讨《芬斯堡之战》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