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四处求医练真身
一朝负伤谁人怜,无情亦当离恨天,
自求佛心多如是,红尘相守病榻间。
百介生携着浔芳乘云驹而去,那云驹灵性十足,踏风无痕,将二人带至花木寨后山溪水涧,此处正是容致和心漠从密洞中寻得的出口。
百介生搀着浔芳下了马,刚在那涧中饮了瓢水,便瞧见了这洞口。此时浔芳毒气攻心,气息奄奄,百介生来不及多想,便扶着她走进洞中。二人经过那石棺前,百介生四处相望,竟发现棺口有两本秘籍《九相八卦阵法》与《奇草方笈》,看这奇书旧相,似有数十年有余,稍作翻阅,正是自己苦觅药理之法,便小心备好,以图后用。
再及里行去,便到了寒冰玉床处。百介生心中大喜,这可是练功治伤的宝物。遂将浔芳扶上玉床,运足内功,以掌推背,给浔芳祛毒。
行将一半,浔芳一口鲜血喷出,竟昏倒在床上。百介生瞧那鲜血模样,竟无一丝毒液逼出。当下心中伤叹:不曾想此毒竟如此厉害,纵使借助寒冰玉床也无法去除。思来想去,那也只有一个办法,推宫换血,将自己一半的百毒不侵之血与浔芳互换,如此便可救得浔芳的性命,可自己却再也不是百毒不侵之身。
若是如此倒也无妨,可一旦换血,百介生的绝世容颜将不复存在,他引以为傲的第一美男子将顷刻化为中年之人。百介生心中悲悯,却无一丝憾意,他从铜镜中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那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或许下一刻就化为乌有。
百介生划开自己和浔芳的掌心,四掌相对,将自己的血液源源送入浔芳体内。约有大半个时辰,二人头上白雾徐徐,浔芳的面庞也渐渐红润起来,只是还未苏醒。百介生虽是换了大半血,但借助这玉床,功力却是精进不少。
百介生缓缓从床上下来,不敢再瞧镜中的自己。
引血不惧只为卿,两缕白丝道不同,
半生逍遥风流客,亦是痴心伤别情。
目含乾坤鬓染霜,俊骨迟眉化沧桑,百介生褪去了青涩,却又增添些许稳成,竟也比以前更多了几分熟魅气度,眉宇之间轩昂英挺,沉着冷静。
百介生摸了下浔芳的脉象,已觉无碍,在这玉床上休息时日便可恢复如初。他不愿浔芳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便稳了下心神,悄然离洞而去。待走到花木寨门前,看见这破败之象,又思到自己容颜尽毁,加之换血之际,心神憔虚,一个趔趄竟晕晕然倒在地上。
此时,阿珂乘着一匹快马从远处赶来,她这马虽快,但比云驹自是慢了不少。阿珂从行宫城外一直追随二人,晚了一日才到花木寨。
阿珂见了百介生模样,大惊之余又心疼不已,哭喊着却怎么唤不醒他。阿珂又四处寻找,却觅不见小姐,只能把百介生扶于马上,拥抱着他离花木寨而去。此时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只好朝着东篱方向赶去。
虽然百介生改了模样,但阿珂亦无他觉,反而感到更加亲近了些,只愿如此静静地寻走,便觉此生足矣!
……
向元河带着容致一行也快马赶到黑木崖。由于容致被三保相救,虽中了毒针,却未伤及腑脏。可如果不及时医治,怕这蛇毒慢慢扩散,也会危及性命。
殷正方替容致排纳一番,叹道:“容致小侄,此毒甚烈,以我目前的功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暂且封了你的天宗、肩贞二穴,让这毒扩散得慢一些,眼下也只能尽快赶往武当,或许谷掌门能有办法。”
容致此时已有隐隐毒侵之感,但仍屏息聚气道:“谢殷坛主为小侄费心,既然如此,我便和心漠去武当一试,我倒也多年未见师公婆了,正借此探望一下。”
殷正方本欲派一位舵主护送容致和心漠前往武当,但当下一想,黑木崖与武林素有瓜葛,如若一道,那些武林之人必前去寻仇,而容致贵为武林盟主也必然处于两难境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有一弟子来报:“坛主,黑木崖外有一解先生拜访,指名要见风少侠。”
众人疑虑,赶紧一同前往崖前探个究竟。刚到崖外,心漠高兴叫道:“解大哥,是解大哥。”
那人正是解缙,赶了一辆马车,见了心漠也紧地跳了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大声回道:“三保派人将我送至于此,方才离去,听说四弟受了伤,让我来相助你们,我倒熟识些太医,已在宫外候着,帮四弟瞧瞧。”
原来三保见容致负伤离去,放心不下,又不能派守兵相助。脑中一转,竟想到大哥,解缙一介文人,与江湖无怨,亦不惹眼,由他去相助容致倒是一个好计策。当即置了一辆马车,派人将解缙带至黑木崖处。
说话间,容致已走至解缙身旁,谢道:“小弟让大哥,二哥费心了,我这剧毒怕是太医也无能为力,殷坛主帮我封了经脉,正欲去武当寻求解救之法。”
解缙并未理会殷正方等人客套之言,看了看心漠,又望向容致:“大哥已卸了官职,正巧无事,这马车都备好了,我就陪你们去武当山,我这懒身子也需要动一动了。”
“那太好了,这么远的路,我正发愁怎么和容致哥哥去呢,你这马车来得真是时候。”心漠拍了拍解缙的肩膀,径直跳上马车。
容致想到当下处境,也不再推让,言道:“那就有劳大哥了。”又转向殷正方和众人道:“殷坛主,各位舵主,多谢鼎力相助,小侄告辞,待他日伤好,必再来拜访,后会有期!”
殷正方目送三人远去,又觉放心不下,便对向元河道:“向舵主,此人看来毫无功夫,容致又有伤在身,你且暗中跟去,如有什么凶险,也好相助一番。”
向元河恭首应下,他心中亦想去游历一下,为黑木崖笼些人才,如此暗中和容致一道,正合他意。
解缙长鞭一挥,离黑木崖而去,笑道:“想我解缙,一朝为官,如今竟落得给你们当马夫的境地,不过着实惬意得很。”
心漠嘟道:“别人想当我们的马夫,还要看我和容致哥哥愿不愿意呢!”
“心漠,怎能如此和大哥说话。”容致似有不悦。
解缙佯作正言回道:“你有病在身,只需躺那里静养即可,切莫搭话。”
“是呢,解哥哥哪有那么小气,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得。”心漠俏然撇嘴说道。
看他俩一唱一和,倒像是自己说错话了,容致微闭双眼,不再理会。此时他却万分担心浔芳的安危。
解缙也瞧出了他的心思,便道:“三保已将你们那日之事告知于我,浔芳被三弟救了去,三弟医术了得,浔芳定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解哥哥说得对,浔芳姐姐肯定没事,我也挨了那老头一针,不也没事,介生哥哥既然传给我百毒不侵之法,那浔芳姐姐他也肯定能救得。”心漠安慰容致道。
容致稍有心安,不过他也明白,这剧毒攻心,须有极强内力修为才有望一治。以百介生之力,即便医好,怕也是耗费半生功力。想到此,不禁担心起来。
解缙与心漠倒不似他这般悲观,须臾间又说笑起来。仿若这世间的事永久都是乐观为之,不曾担扰半分。
“解哥哥,不如我教你武功如何?瞧你那气力,怕是连客栈的店小二也应付不了。”心漠嘲道。
解缙并不气恼,扬眉道:“你可知这世间最厉害武器并非手中利剑,而是指尖软笔,一剑纵使可伤百人,可一笔能毁千古,我与你们修得不是同一法门。”
心漠似有不懂,却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三保哥哥说你的手札可以值那么多银子,看来写字的确比练剑更厉害些。”
解缙只能摇头叹笑,他本也是心有戚戚之人,但不知怎的,在心漠面前总是莫名的开朗起许多,趣致盎然。
心漠觉得在车里太过沉闷,便小心把容致安顿好,让他静心睡下,自个儿窜到厢外,与解缙并排坐在车前,赶马前行,相谈畅聊。解缙自恃以文傲物,此时竟也跟着粗鄙了许多,没了那文绉绉的褥节,大谈阔笑,毫无文人风雅,心中却畅荡快意,遂了心性便不再觉憋闷,整个人神清气爽。忽得感道:“如此兴致,怎能不赋诗一首,以表心志。”
一听说要赋诗,心漠马上转头道:“你要吟诗,那我便去里面了,凡是诗句都晦涩得很,无趣极了。”
“罢了,罢了,那我给你讲些宫中好玩的物事怎样?”
心漠高兴地瞪大了眼睛:“快些,快些,快讲来听听。”
二人赶着马车,说说笑笑,不觉一丝辛苦。
不日,三人赶到恒山脚下。解缙勒停马车,说道:“我看四弟有些疲惫,我们就在这恒山休息一日再赶路如何?”心漠和容致都应了下来。
悬空一望翠屏山,绝塞连壁雁门关,
得闲居此布道法,却弄人心误青峦。
三人缓步而上,行半即止,却见一道姑在一荒坟处祭拜。那处有一石碑,刻文:沈成宽之墓。解缙打问道:“师太,我们三人游至于此,多有打扰,望师太见谅。”
那师太抬眼回转,竟是一副慈和模样,虽着黑色道服,但身材却显凸致,料得年轻时也是标致的美人。师太见三人神色和善,亦蔼道:“无妨,贫尼姓聂,法号晓风,今日是师兄青风道长的忌日,在此祭拜。三位既已到访,那随贫尼到观中一叙。”
解缙互道了三人姓名,便与晓风师太一起朝观中走去。那观在半山中,名曰:定风庵。
晓风师太对这江湖中事竟了如指掌,沏茶间便道:“风少侠贵为武林盟主,如今身受剧毒,怎不见那些个武林掌门前来寻问,他们倒是清静稳妥得很,一点也不在意盟主安危。”
容致自嘲道:“在下哪里是他们的盟主,只是挂个虚名罢了,何曾有半点恩威,他们各怀异心,毫无诚意,如不是为父报仇心切,我哪会趟他们那潭浑水。”
晓风师太叹息道:“人心多不古,世事多变迁,难得风少侠还能多一分清醒,这江湖已难觅能守得住初心之人,熙熙众人皆为利往,江湖危矣!”
见容致神色衰减,晓风师太已觉他毒气又深了几分,拂袖切脉,幽道:“我师兄青风道长,原是武当山道人,当年游历至此白云观定居,我少时上山,亦得他相助,传于武功,他本意收我为徒,可我执意认他作了师兄,如若他还在世,以他功力定能解得你身上毒气,只是贫尼武学平庸,未得师兄三分真传。”
晓风师太从柜盒中取出一物,说道:“师兄在时,与我合制了两味真药,天续香膏和云白熊胆丸,这胆丸有祛毒凝神之妙用,少侠可服用一颗试试。”
容致谢过师太,便服下一颗胆丸,并未多久,但觉心脾清凉,气血回正,毒性减轻了许多。晓风师太与三人用完了斋饭,与解缙竟也谈得投缘,不觉间天色已晚。
解缙问道:“此庵中怎么只有师太一人,也不见其他人等?”
晓风师太笑道:“贫尼有俩徒儿,青心受不了山中冷清,去年便还俗了,青欲授了我的信,前几日上峨眉周师太那里拜帖去了。”
“师太在此招徒竟也有辈份之分么?”容致相问道。
“让两位见笑了,贫尼只是一时兴起,为这恒山之处的弟子拟了几辈谱,‘晓青定仪,尚至孤间’,希望恒山能够弟子兴旺,传业绵长,也算一了师兄心愿。”
晓风师太似有兴致,又说道:“听闻风少侠剑法卓绝,贫尼多年来悟得一套恒山剑法,想请少侠指点一二。”
容致相让道:“在前辈面前,晚辈岂敢造次,还请师太多多承让。”
两人便在那空旷之处切磋起来。
晓风师太乃女流之辈,先前以一对“断龙斩”为器,后又使剑,其剑法遵循“曲径通幽处,道院花木深,一线若灵明,往来自通神”之意境,剑身形以圆长,招法绵密,将阴柔之力隐含于招式,与人较量之时,十之八九以守势为主,并不急于攻之,但往往在对方忪懈之际忽得一招乘虚袭之,让人难以防范。
这剑法一如师太为人,以严谨见长,长于守御,凌厉不足,又似包含一些武当太极剑法之妙势,虽不是极上乘剑法,但在江湖上亦有不少名声,勉强算得上一流高手之列。
二人较量了几十回合,便收了剑。
晓风师太自觉比容致剑法逊色许多,便让容致提些改进之法。容致思虑之下,使出一招落英剑法之蜂舞蝶踪招式。
点点落英去,变幻无方来,
蜂蝶舞间砌,河谷一道开。
容致一招使完,便问道:“师太觉得此招如何?”
晓风师太亦是冰雪聪慧之人,当下顿悟道:“果真精妙,我这恒山剑法若加入这招,便可攻守相衡,形神兼具,风少侠已入剑宗之列,不妨再为贫尼这套剑法取一名如何?”
容致未及思虑便道:“此剑法如落英缤纷,有道是万剑归宗,就称之为万花剑法如何?”
晓风师太赞道:“妙哉,妙哉,贫尼谢过风少侠。”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天色垂暮。入晚,晓风师太又与容致、解缙二人秉烛夜聊,谈文吟对。解缙亦感道:“我自以为文人或在朝堂,或在闲室,不曾想江湖中竟也有不少先贤之士,文武兼修,令解某佩服之极,江湖之大,真不枉此一遭,以前居于一隅,竟如蝼蚁之般,想来着实可笑。”
晓风师太和颜道:“解学士年少有为,一时远离朝堂并非失志之举,更需潜心成学,有朝他日必可再报国为民,成就一番事业。”
又转而对容致言道:“风少侠亦是人中龙凤,如若一直拘泥于仇恨之中,不仅空负了一身本事,更荒废了大好年华,岂不可惜?”
容致并未进得了劝言,说道:“如师太所言,晚辈如空负一身本事,不能为父报仇,又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师太见相劝无果,也是摇首叹息,这世上有比寻仇更有意义的事,可年轻人的世界,如不历劫一番,又怎会亲自顿悟,也只好由他而去罢了。
次日,三人告别晓风师太,又朝武当而去。
……
阿珂携着百介生回到东篱,多日劳累,已让百介生气血虚弱,躺在床上神色恍惚。阿珂悉心照料,从药屋中寻了些补血之材,为他熬制药汤。
卫铮从暗处得到此信,速速回宫,向汉周禀报:“大人,那百介生已回到东篱,听说也受了些伤。”
汉周冷哼一声道:“谁能躲得过公公的毒针,料他也是功力大减,唤些锦衣卫,随我一同前去,将这叛贼拿下!”汉周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此人,浔芳身边的男人必须都得死,否则他心里妒火中烧,恨意难平。
卫铮急命召唤十余名锦衣卫高手,趁夜间跟随汉周朝东篱秘密驰去。
灯火微明,阿珂望着睡去的百介生,用手轻轻拂拭那缕白发。此时他的面庞虽已不似从前那般俏俊,却更有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气息,果毅刚直,眉宇昂轩,须络浑坚,让一颗少女的心,怦然萌动,爱意浓烈。
阿珂正在迷离之际,忽闻屋外马蹄声阵阵,不多时已来至庭间。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掌着火把,凛然而立。她心中已感不妙,这些人定不是泛泛之辈。来不及多想,她便换上百介生衣衫,头顶蓑帽,吹灭屋中火烛,朝着百介生额前深深一吻,便飞身而出。
汉周等人刚见屋中灯灭,正在疑虑之际,一阵白影破门而出,随着一阵迷散袭来。
卫铮大叫:“躲开,有毒!”
众人便捂鼻退去,待烟雾散去,那白影却循着树林遁去。汉周一声令下:“追!给我追!”
十余匹快马嘶鸣奔去,阿珂也从林外乘了一匹白马,朝外驶去,此时她心中明白,跑得越远,百介生在药屋中才越安全。
毕竟是女流之辈,武功又非上乘,行至胥山,越到半腰之上,汉周等人已追到咫尺。汉周命卫铮拿来弓箭,瞄准前方白马,拈弓搭箭,朝那白影射去。
阿珂听见风声,刚欲闪躲,那箭却直刺后背。阿珂只觉一阵胸中绞痛,两眼晃若,却强忍着剧痛,挥马赶至半山崖边。夜间冷风骤骤,阿珂心中万念悲起,她是如此眷恋这繁华尘世,可此时只有一死才能救得百介生。当下心中一横,纵身从马背朝崖下跳去,默默念道:“百公子,小姐,你们要多保重,阿珂不能陪伴你们了!”
一袭白衣潇潇去,万千难舍别东篱,
红颜有情何曾悔,此生不恨君无期。
汉周等人拍马赶到,见只有一匹白马斜立于石边,料定百介生定是坠落崖下。心中一想,中了自己的毒箭,就算不落下去也难逃一死。当下冷笑道:“区区一武夫,想与本官大内铁手相争,不自量力。”在他心中,这些江湖中人就算有再大能耐,怎能与手握大权的朝廷命官相比。如若不然,当初他又怎能弃峨眉而去,以沐家之名进朝为官。
卫铮进言道:“大人,要不要去东篱把那药屋一把火烧掉?”
汉周摆了摆马缰,拒道:“此处已离东篱甚远,我等出宫已久,也需早些归去,莫再耽误多事。”又将一支断箭弃在崖前的草丛处,卫铮见那箭头,瞬间明白其意,这正是范召使的飞花箭。
除去了百介生,汉周心中十分解气,此时他把心思又动到容致身上,回头对卫铮说道:“明日你且去江湖中打探一番,看看那姓风的是个什么来头,当时他亦中了公公一针,想必也是中毒之身,如有时机,定当除之!”卫铮领命道:“大人,小的明日一早便去寻他,不过梁姑娘……”
想起浔芳,汉周心中亦是怆然,担心她的安危,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竟也没了主意。
午后,元生哼着小曲儿,在房中闭目养神。汉周从外面提着一包东西,赶了进来,笑道:“师父好兴致,汉周得了一些上好的茶,来孝敬一下您老人家。”
元生瞥了一眼,说道:“你这是拿东西来换解药的吧!”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起身,从袖子拿出一个药瓶,“为师以为你昨个儿就会来,没想到你今天才来,看来你这性子倒也有些长进了!”
汉周一边接过药瓶,一边笑道:“师父总是料事如神,徒儿确实昨天想来的,被一些烦事耽搁了些。”
汉周刚想告退,元生却阻道:“早朝后,皇上密召了本公,商讨蓝玉之事,皇上意思是由东厂和锦衣卫联手,这蓝玉势力庞大,连皇上都忌惮几分,确实是个难对付的贼巨。”
汉周略思道:“皇上可有手谕?”
“手谕,本公早已拟好,只待皇上过目。”元生划盏道。
“那徒儿觉得还是打他个措手不及,一旦蓝玉有了提防,我们更难行事了,我们只道对他府中宣旨,他定不知何意,宣旨后一举将他拿下,有皇上手谕,相信那些手下也不敢太过于造次。”汉周略思便道。
“即使捉拿了蓝玉,他的余党众多,以后怕也是麻烦缠身,你还是不要去了,就派蒋瓛带队即可,杀蓝玉的头功记他头上好了。”元生若有思虑道。
“师父,蒋瓛此人汲深绠短,我怕他难堪大任,会坏了大事,皇上责怪下来,可又如何是好?”
“这你倒不必多虑,本公也会亲自前去,料他蓝玉能有多大能耐。”元生见汉周似有不甘,心中也是有些不悦,脸色紧绷。心想,本公但凡做所有事情都为你着想,可你这急于功进之性却始终难以改之。
不过元生心中倒也自我相慰了一番,那蓝玉之女蓝芙儿,他本有意与汉周撮合,如今看来,此事未成真是大幸,不然汉周一生就此毁尽。至此,他心中已然只有一个想法,如若日后不被牵连,必须要为汉周寻个皇上的至亲之女才是万全之策。
汉周见执拗不过,也不再坚持要去,便回到锦衣卫,把蒋瓛唤来,凝重道:“皇上近期有意除掉蓝玉,这可是我们锦衣卫扬名的大好时机,我思虑已久,还是由你带队前往,此等良机,还望你多多珍惜,切莫出了意外,如果事情得成,皇上必定重重有赏,日后加官晋爵也是咫尺可望。”
蒋瓛作为指挥史,一直对汉周插足锦衣卫颇多怨言,今日见他如此之说,竟感激涕零道:“张大人,蒋某定不负皇上和大人所托,日后腾达之时,绝不忘大人今日之恩!”
汉周笑着拒止,又叮嘱道:“这锦衣卫原本在你执掌之中,你可悉数挑选,多带些兵马,摩厉以须,蓝玉府中的那些护卫想必也不是简单之人,还是小心为上,做足准备。”
蓝玉身为总兵,掌天下之兵权,手下有众多能征善战之士,许多其他府军兵卫亦有嫌与之勾结,是非之间也无定论。皇上既然有意除之,何须那般多的缘由。
自古帝王多无情,何管他人不平声,
为有江山多稳固,屠得血雨满孤城。
元生和蒋瓛暗中准备妥毕,便佯率众人朝凉国公府驶去。
蓝玉正在府中与王弼密谈,王弼叹言道:“皇上年事已高,近期召我回京,想必也是心中疑忌,当今你我之辈中,所余无几,皇上这严于诛杀的性子,你我又如何逃得过去。”
蓝玉亦恨道:“太子在时,皇上尚对老臣亲和,如今太孙得位,变得越发戾气了些,在朝堂上,我也是三缄其口,不敢多言呐!”
正在此时,护卫来报:“元公公奉皇命前来宣旨。”
蓝玉疑道:“随行可有他人?”
“锦衣卫蒋瓛陪同元公公一道前来。”
蓝玉心中一惊,转首道:“王大人,今日府中有事,还请大人见谅。”说罢,差人送王弼出了府。
蓝玉唤来管家屠方,交待道:“赶紧带小姐出府,如府中有事,切记赶紧离开京城。”又将蓝府黑云令交于屠方,“我蓝玉一生统领兵马三十万,这黑云令所率之军十万均隐于山野,只听命于我,不归于朝廷,如急时可凭此令号召群雄,保护小姐。”
屠方知道兹事体大,并不敢相问,赶紧领命前去。
蓝玉又将陈定召来,吩咐道:“速速整备军马,护在府外,听我号令。”
此时,陈定能调集八万兵马,得令后,陈定回道:“义父放心,兵马都在校场练习,只需半个时辰便可齐集。”说完,便急急而去。
蓝玉回到座上,元生等人已率人到了厅前,“蓝玉,接旨!”
蓝玉身边只有几个随从,均不变声色,跪地伏身。
元生拂尘一挥,厉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反贼蓝玉,枉辜皇恩,行事恣意骄横,蓄养庄奴,霸占民田,纵兵毁关,蔑视朝廷命官,专横弄权,独断军中将校升迁,又与江湖叛贼勾结,意图谋反,如此罪迹,虽诛九族亦不……”
元生还未宣完,蓝玉便起身,怆然大笑:“想我蓝玉一生,攻克锦里,雁门关外生擒扩廓帖木儿,占领兴和,俘获贴里密赤,征讨西蕃叛变,平定都匀,率领王师十五万北征,于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何曾有负皇恩?我要面见皇上,当面与他质问。”
元生也不再宣旨,冷笑道:“见皇上?我看还是拎着你的人头去见皇上更为妥当。”
元生看了蒋瓛一眼,“蒋指挥史,蓝大人可交给你了!”
蒋瓛大声斥道:“蓝玉,拿命来。”带领一众锦衣卫疯扑而上。
蓝玉毕竟是战火中历练而来,并未慌张,一声呵令:“长白五煞,给本公灭了这些阉人和走狗。”
说话间,从房间四处梁上,跳出五个奇服异人,这五人以水、金、火、木、土为器,特别是金煞,手持两个金轮,内功深厚。这五人均是蓝玉在番外召集的死士,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时时隐于府中,以护其安全。
蒋瓛带锦衣卫与长白五煞厮杀一片。那金煞的两只金轮,轮番掷飞,来去自如,忽左忽右,又上又下,令一众锦衣卫眼花缭乱,不能应对,凡被金轮击中者,血肉横飞,惨叫连连。那水煞使得是“飞水溅”,以内力催之,那水时而线形,时而滴状,时而冰珠,其速之快,令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稍被中之,其如毒液,冻肉伤皮,不忍直睹。再说火煞、木煞和土煞也是一身武功,那火焰流星锤,浑体通红,炽热无比,灼肉伤身,令人难以抵御。
不须半个时辰,锦衣卫一行便落了下风。蒋瓛也渐渐显得吃力起来,正在回神之际,被一个金轮伤到右肩,身体趔趄倒去。
元生见了,怒道:“没用的东西!”
蓝玉并不知道元生的厉害,以为一个老太监有什么能耐,看这架势,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得意道:“怎么?元公公也想领教一番,不怕伤了你这副老身子骨。”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蓝玉,你真是没有长进,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总兵,本公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武功。”说话间,元生沉身运气,抖袖侧腕。众人还没瞧见个究竟,五枚银针已稳稳地扎在长白五煞的眉心。
这长白五煞已是江湖上一等一好手,五人联手未尝一败,不曾想须臾之间,便被这老太监刺中。心中还未想明白,那毒针已开始发作,五人印堂渐渐发黑,即使用上全身内力相抗,亦无济于事,口吐鲜血,轮番倒在地上。
蓝玉见状,大吃一惊,他虽已知府中亦有东厂底细,但均未放在眼里,没料到元生的功力如此强大,当即颓然下来,但仍秉笑道:“纵使你有再大本事,我府外数万精兵围困,你又能耐我何?”
正在此时,一护卫慌张跑进,颤道:“蓝大人,不好了,陈将军,陈定他率兵逃走了。”
“什么,陈定他,他不会的……”陈定是蓝玉最看重的义子,他怎会舍自己而去,难道被朝廷收买了?
“哈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蓝玉,连你干儿子都背叛你,你还有什么可说?”又对身旁几个东厂太监令道:“把反贼蓝玉拿下!”
蓝玉不再挣扎,束手就擒,空望长叹:“我皇薄情,我子寡义,今日不冤,唯认命耳!”
元生冷然宣道:“蓝玉罪大恶极,抗旨谋逆,无须押牢受审,即日剥皮实草,传示各地,究其党羽,待拟逆臣录后,一并杀之!”
自此,蓝玉被除,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在朱元璋的默许下,元生又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王弼听闻,也深感自身危矣,以抱病在床为由,不再见客,谁又能保证可以独善其身,不受牵连?最终还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屠方带着小姐蓝芙一路向南逃去,途中听闻蓝玉被杀,挂首示众,也不敢过多停留,只能强忍着悲痛,无处可诉。
一日,二人正在一山林处休憩,蓝芙思父心切,拿出黄纸在山前祭拜,泪道:“爹爹,你为朝廷南征北战,想不到最终还是落到如此境地,女儿连爹爹尸骨都不能安葬,实为不孝,不知苍天为何要这样对我们蓝家,到底我们有何过错?”
屠方也泪泣安慰道:“小姐,老爷已经不在了,凡与我们凉国府有来往的,也尽受诛连,这都是狗皇帝的阴招,兔死狗烹,自古皇帝多无情,没想到这朱狗更甚!”
二人正在伤心之际,陈攻城和张斩枭碰巧从红玉楼寻完乐子返回府邸,路过此地,与二人相遇。陈攻城见了蓝芙芳容,便忽得双腿不听使唤了。
相视泪眼尽秋波,繁华几世笙笙落,
惊扰清眉一颦梦,枕得君心盼轻罗。
陈攻城见二人神色悲恸,亦动容垂道:“不知这位兄台和姑娘,遇有什么难事?可否与在下陈攻城相诉?”
屠方听闻陈攻城名字,迟疑之余,便前来搭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蓝玉大人管家屠方,这是我家小姐蓝芙,陈兄如果想拿这赏银,尽可将我二人捉拿交给官府。”
陈攻城刚想一笑,却又憋了回去,正言道:“屠兄,这是哪里话,蓝大人一心为朝廷效力,功在千秋,却遭狗皇帝残害,人神共愤。”说着,又望向蓝芙,怜道:“蓝小姐,切莫伤心,有陈某在,定不会让蓝大人枉死,从今日起,陈某与这朱贼势不两立,定要为蓝大人报仇。”
此时,蓝芙心如死灰,听闻陈攻城一言,竟心生感激,抬头见了此人,却忽得又无言对之。
屠方赶忙回道:“早就听闻陈、张两位兄弟大名,江湖豪杰,人人仰之。”当下一寻思,又道:“蓝大人虽遇害,但蓝府亦有十万卫队散于各处,只要小姐一声号令,便可聚集,随时可为蓝大人复仇!”
屠方如此一说,陈攻城便不敢再轻视之,当下又恭维道:“蓝小姐果然是将门之后,有这些兵力,何愁大事不成?”
陈攻城料定屠方和蓝芙暂无去处,进言道:“屠兄,在下与张兄居在淮安府锦屏庄,不如你与蓝小姐一起与我们前往,暂且住下,我们再细细商议,以图大事?”
屠方见此,也只好顺了陈攻城的意,搀着蓝芙随他们一行而去。陈攻城又令就近丐帮兄弟备了马车,让蓝芙尽可休憩,路上与屠方搭言尽欢,极尽笼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