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唱给一个破落小厂的一曲挽歌
见过深山里的庙宇、深山里的寨子、深山里的小学校,但是你可见过那种藏在深山里的工厂?在我家乡的大山深处有这么一座工厂,建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工厂的周边没有那种熙熙攘攘的集市,没有随处可见的身着工作服的工人,也没有那些远远的就能看见的烟尘呀,远远的就能闻到的经年不散的工厂特有的味道呀等等,总之这些什么都没有,在这个工厂的周边只有荒蛮的大山,深黑的树林,还有零零散散的田地。
汽车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吱吱呀呀摇摇晃晃颠簸了一二个小时后,经过几个稀稀落落的村庄,带着厚厚的尘土和呕吐的晕车人,终于来到这个叫做“铁厂”的地方,那感觉仿佛是从古代突然穿越到了“现代”一般。
当年的人们是怎么想到要在这不挨村不着店的地方建厂的呢?那些庞大的设备、那各种各样的材料是怎样从外地运输到狭窄的山间的?要知道即便是七十年后的今天,通往这里的依旧是一条狭窄的乡间公路。只能说那个年代的人,在那个能把每棵树、每一块石头都炼成钢铁的年代,人们面对困难的那种愚公精神让人叹服。只要有需要,岂止一个工厂,你要他们在山间建一个金字塔,他们也绝对能够做到!
站在一间废弃的老式苏式建筑的旁边,你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场景——狭窄的山间烟雾腾腾,让人分不清是工厂里的烟还是山间升起的雾;钉钉铛铛的锤打声,日日夜夜震撼着山谷的宁静;红红的火炉日夜不息,但是夜间愈加明亮;来来往往的车辆把铁矿从外地拉来,然后又把生产出来的各种产品拉走;矮小简陋的工棚,随处可见的煤碴……
风流已被雨打风吹去,如今的铁厂早已荣光不再。它早早的没落了,关闭了。工人们老的老,走的走,许多都已经搬到外地谋生。留下来的几个老工人,和当地的村民一样主要是从事一些种养殖业呀什么的,每天围着土地打转转营生。这残破不堪的庙一样的厂里竞然还有一个支部,挂在县工信局的名下。那些留下来的老工人,他们很难忘记自己的曾经那个“国家工人身份”,虽然每天的营生和当地的村民没有任何区别,也就是种茶呀、养鸡一类的,但是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一名“国家职工”,自己的家人是“职工家属”;说不定他们还梦见哪一天工厂又重新开工了,不好说。我的一个亲戚复员之后被安置在这里,当了末代厂长,据他说他那点“权力”还被人家炉忌,大小也是个“厂长”,什么“开会”“领导”“汇报”这类的词汇经常出现在他嘴里,后来他遭遇了各种不幸,老婆病逝,儿子车祸离他而去,我去看望他时,他一个人坐在废墟一样的小厂房里,旁边几个冷冷落落的邻居,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了被生活折磨的样子。我到那儿时正是傍晚时分,山顶淡淡的余晖,破落的厂房景象,还有旁边呜咽的小溪,一切都和他遭遇的巨大的不幸汇合在一起,一首凄惨的挽歌,是个人的,也是那个小厂的,更是那个年代的。半月之后有人发现他孤单的死在一间厂区宿舍里。
昔日喧嚣热闹的工厂如今成了一个小村,一条小溪不吵不闹,几户人家不多不少。每天会有一趟乡镇班车在这儿暂停片刻,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漫天尘埃久久不散;几间苏式建筑厂房,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是“不成不用”,做猪圈太大做牛圈太冷;只有那根烟囱依然高高矗立,和周围的大山格格不入,它是那个时代的象征,早已经落伍了但还骄傲不已;如今只有“铁厂”这个名字,让人想起这儿曾经的那段历史,让某个路人在此地短暂逗留时,在点烟的某个瞬间,想起这儿发生过昔日往事……
如今这儿最出名的产品就是阳丝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