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毒
无头躯体晃了晃，轰然倒下，仿佛一尊瓷器在地上砸得稀烂。
晶莹剔透的碎片四处飞溅，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形态。
伍天然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人拉着自己手掌的感觉还清晰残留着，顺着一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僵硬地抬起头，与街对面金色眼眸的伊娃四目相对。
司机模样的伊娃随手扔掉步枪，大步向她走来。
场景骤然模糊，宽敞的空间被密闭的车厢取代，窗外的钢铁都市迅速消融，四围重归黑暗。
“抱歉，赶过来花了点时间，那个病毒没伤害你吧？”
伍天然无法作答。
有人死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有人在她面前死了。
“你杀了他，他、他是个人啊——”
“那是病毒，破坏梦境的罪魁祸首，我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伊娃用随手碾死一只虫子的口吻讲道，“他们只想把你骗走，要是我来得晚一点，你就会被蛊惑了。我们继续造梦吧，这回不要想电子游戏——”
就在这时，伍天然紧攥的手中飞出一道蓝光，浮动到她的视野正中。
【发现道路持有者，正在建立通讯......】
在她眼前展开的东西像极了信息窗口，国语文字在淡蓝色的背景上跳动着。
【它在骗你】
【想找回记忆吗？想回家吗？】
【是】【否】
在她盯着窗口出神时，伊娃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那么做，”伊娃的声音很冷，“不要成为那些病毒的一份子。”
“病毒？”
死去的道士也被伊娃叫成病毒，潜意识告诉伍天然这不是个好词。
“当你意外建立【道路】抵达梦境时，病毒也闻风而来，它派出大量的子嗣不断破坏梦境，引发了你所看到的乱象。
“它是强盗、土匪，害我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我的分身仍在不断将它们清理出去，你应该没忘记他们是怎么拿车撞我们的吧？
“不要被它蛊惑，赶紧关掉它。”
【你选择梦境还是现实？你想回去吗？】
【把道路交出来，我就带你回去。】
【是】【否】
大量的信息接踵而至，伍天然有些混乱。
她明明只是想要寻找人生的新的意义，回家和梦境的单边选择题就突然拦在了她面前，两边各站了一个她都惹不起的存在，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试着理解当前的情况——
病毒和伊娃相互对立，互相指责对方是骗子。
她通过【道路】来到伊娃的领域，病毒紧随其后。
伊娃希望她留在梦里，而病毒派了奇装异服的人来，告诉她她脑中的一片空白是不正常的，又用窗口劝她回家......
在见识过伊娃杀害他人后，伍天然不由得对它感到恐惧。
她不相信病毒，又不敢再靠近伊娃，可怕的抉择天平趋近平衡，将她困在正中间。
还好，她还握着最后一个能帮她做决断的砝码。
“伊娃，是你抽走了我的灵魂吗？”
“是我。”
伊娃承认得相当干脆。
“我的确为你准备了一个完美之梦，一部分的你接受了它，进入了梦境。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部分的你留在了原地。这本不该发生，我们可以修正这个错误。
“我只是想帮你，天然。我想帮你脱离痛苦，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病毒，你是个自由的存在，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留下来吧。”
听着这番胡说八道，伍天然入梦以来压抑至此的憋屈和愤慨终于爆发了。
“我不需要你的梦，伊娃！”
家在伍天然理解来是栋冰冷的空屋，所以她才会倾向于留在梦里，可现在看来，那栋空屋里绝对有其他人的存在！
伊娃剥夺她的灵魂时，记忆的流失也擦去了那些身影，她想回的家才不是什么可悲的空房子！
“你肯定是灵魂中顽固的那部分，所以你才会把自己撕裂，一分为二。想清楚吧，现实只有痛苦和悲伤，我能给你永恒的幸福！你难道要拒绝我的好意，投靠那帮为【道路】而来的强盗？”
【道路】，又是道路，伍天然已经快被这个词逼疯了，这毫无疑问是个无比珍贵的东西，却也是个烫手山芋。
她会被卷进这场噩梦全是它害的，善恶未知的病毒也是被它引来的。
一方想要她的灵魂，一方想要道路，这两尊大神不仅水火不容，还不肯亲自动手分个高下，非要她来做选择题。
除了相信病毒外，她已经别无选择，她必须回家！
选择的天平坠向病毒一端，伍天然向【是】伸出手，伊娃却隔空挥出一道金芒，将窗口洞穿击碎。
淡蓝色的窗格迅速在伍天然的另一侧凝结成型，颇带着向伊娃挑衅的意味，上方的文字却发生了不妙的变化。
【你不做点什么吗，开路者？除了和它讲话之外，你不打算自己解决问题吗？】
伍天然看得出病毒话中有话，还显露出几分警惕和敌意，她尚未能理清其中的缘由，便瞥见伊娃迈开脚步，穿过车厢朝她逼近。
哪怕伊娃的表情自始至终沉静异常，伍天然浑身的毛孔仍旧炸了起来。
她试图向车尾退避，一只纤细的手却更快一步抓住了她。
“听我说，天然。”
这嗓音宛若一句魔咒，伍天然的心为之震颤，不自觉望向声音来源。
伊娃的皮肤表面正泛起一阵涟漪，仿佛微风拂过时波动的湖面，等湖水平静之时，它已蜕变成一位年轻女子。眼中灼人的金光收敛，变作一双深邃的温柔的眼睛。
“别做傻事，你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的心，别再让自己深陷折磨了。
“好好想想，如果病毒真的是来帮你的，它为何还要对你讲条件？
“它的眼里只有道路，它是个强盗，为着掠夺和搜刮而来，它只将你视作战利品。”
女子的指尖顺着伍天然的胳膊向下拂过，牵起她的手。
“你相信我吗，天然？”
“当然......”
伍天然条件反射般地做出答复，残存的记忆里有某些碎片被触发，一个名字到了她嘴边，但怎么也念不出来，却反复告知她要听从眼前人的决定。
“如果我们还是朋友的话，留下来吧。”
“我，我必须回去......”
伊娃眼中的温柔消失了，“那我只能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它手中泛起金光，如锋刃刺穿伍天然胸口，后者的神智涣散片刻，下意识伸手一推，从伊娃掌中挣脱，捂着伤口摔倒在地。
“奇怪。”
伊娃眯起眼睛，望着挣扎爬向远处的伍天然，旋即皱起眉头。
“你到底是——”
信息窗口跳到伍天然眼前，遮住了伊娃的面庞。
【想回家的话，动作快。】
【是】【好】
回家......
这个词刻印在伍天然的视网膜上，她拼尽全力伸出手，按穿眼前漂浮的选项。
同一时刻，在半透明的窗格对面，伊娃伸手一攥。
客车从身下骤然消失，伍天然尖叫着从高空坠落。
伊娃的面孔仍停留在视网膜上，注视着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砸向一片水泥地。
【你愿意将道路无条件交由我方，并接受我方调遣吗？】
【在你摔死之前，给我答案。】
【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