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事故”还是“意外”?
昏暗的客车内,伍天然靠在窗边浅睡着。
客车偶尔在环山路上颠簸,乘客们身上就掀起一股小小的波浪,人们的头肩腿从车头往后依次起伏,坐在车辆中段的伍天然的脑袋也跟着抖一下。
想要在这样起步加速时都轰鸣作响,颤抖不已的老客车上入睡相当不易,更何况梦瑶还斜着躺在她身上。
但在枯燥的车程中,她的精力终于耗尽,也逐渐合上了眼。
原本两个女孩是凑在座位中间互相支撑着睡觉,随着客车颠簸,越发歪向窗户,如今伍天然垫在下面,脸都贴到玻璃上了。
偶尔车辆晃得狠了,伍天然的额角就会和窗户来个轻声的碰撞,把她吵醒,揉揉因睡姿不佳酸痛的脖子,再重新睡去。
睡不好也无所谓,现在已是午夜时分。
就像她以前每一次回家时那样,客车将在凌晨两点,踩着禁行限制抵达海牙市的市郊车站。父亲或者母亲会在那里等她,接她回家好好补觉,明天正式开启短暂而甜蜜的假期。
“呲呲,喂,天然,梦瑶。”前排的女孩从座位间的缝隙挤过几根指头,朝她们招着,“吃薯片吗?”
看在薯片的份上,伍天然眯开眼睛,强打精神,从座椅缝隙里接了一片过来。
她动作很轻,但薯片入口的喀嚓声还是把梦瑶吵醒了,后者耸耸鼻子,还没完全清醒就诚实地伸出手去。本着见者有份的规则,还给后座的朋友也传了些。
省队的伙食很好,但训练期间郑教练很少允许她们吃零食——前几天伍天然收到入选国家队的好消息时,教练才破例带她们去了趟超市,自掏腰包请客。
控制体重和均衡饮食的道理她们都懂,不过哪个小孩子能抵住零食的诱惑?更何况现在算是放假时间,教练管不到这么远。
几个女孩分享完一小包薯片,睡意也没了,就低声聊起天来。
相似的家庭情况,相近的居住地让她们有很多共同话题,总是玩在一起——虽然五个人里也有彼此熟络和关系不那么热切的,但不影响她们小小的友谊。
“天然,到了国家队要给我发消息哦。”梦瑶在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坐好,顺手系好安全带,“没准你之后能参加全运会呢!”
“我觉得我在那里会交不到朋友......”得到喜讯后最快乐的时间已经过去,伍天然脸上浮现出早熟的焦虑,她仰靠在位置上,双手放在身前,来回摆弄手指,“还要去直隶省,好远......”
“不是还有我嘛,我明年肯定追上你,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起玩啦。”
“嗯!”
絮絮叨叨聊着,伍天然又有些犯困了,趁着梦瑶和其他女孩谈论明天要不要出去玩之类的事,她靠上玻璃,眺望黑漆漆的夜空。
今夜黑得出奇,天空阴云密布,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只能凭借天空和山脉之间的略微色差,来分辨浪涌似起伏的群山。
每次坐客车经过这里都是晚上,伍天然不禁遐想此地白天是什么样子。
据说过几年会有条高铁穿过森安省,建成后只花几个钟头就能直接到家,或许那时,就有机会看看白天的山林风景了。
在她出神时,漆黑的山间忽有一抹亮色转瞬即逝。
伍天然的思考一下子被打断,顺势望向光芒传来的位置——客车刚刚驶入一处转弯幅度颇大,几乎呈现“U型”的山路,靠右侧窗户的伍天然正好能看到悬崖对面,处于弯道尽头的山。
她推了推梦瑶,“有闪电。”
“哪里?”
前后排的女孩们都凑到窗边,瞪大眼睛,既好奇又敬畏地等待起来。
可眼看弯道已经过半,天上也没有半点动静,连残留在伍天然视网膜上的光斑也消散了。
“刚才是有的,我真的看到了,可能结束了吧......”
朋友们发出遗憾的叹息,继续聊天的聊天,继续睡觉小憩的合眼休息,伍天然仍盯着闪光方才出现的位置沉思。
直到客车转了一圈,那处山头从客车右侧来到了客车左侧,没法继续观察,她才低头思索起来。
那亮光似乎,是在弯道尽头的山头上出现的,而非天空......
震耳欲聋的轰鸣从斜上方响起,淹没了车内窸窸窣窣的交谈,每个乘客的心脏都因此震颤。
紧接着,在任何人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时,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强光爆发,将黑夜变作白昼。
尖叫声在这片灼人的白芒中炸响,轰鸣再起,如一阵滚滚惊雷袭向客车——
事情发生的太快,从客车车身歪斜,到车辆坠下山崖,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桶滚,最终砸进深邃的树林,才不过数息时间。
于翻天覆地的旋转和坠落中,伍天然从座位上飞了出去,像颗弹珠似的和客车的天花板重重相触,又极其幸运的卡在了行李架的几个编织袋的空隙间,没有再次受伤。
奇怪的是,每次当幻觉进行到这一步,她总能回忆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片段——
从位置上飞起的过程中,旋转的车身将一侧玻璃翻转朝天,夜空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在那瞬间,她看到几乎融为一体的山顶和夜空的边界处,有道人影。
记忆在此刻定格,坠崖的客车逆向升起,返回山道上倒退行驶,仿佛倒放的录影带。
车辆重新回到撞击发生前的瞬间,时间再次正向流动。
这回落入乘客们耳中的是平平无奇的雷声闪电,客车坠崖,倒带重来。
下一次车外的异样又变成惊骇的火球和爆炸声......
不仅如此,就连伍天然和省队好友们的座位也在记忆中不断改变,一会儿是车厢中段,一会儿又是靠前排,记忆在不断地复现中显得如此不可靠。
没多久,客车变回稳定前行着的高铁,伍天然从小桌板上爬起来,匆忙捂住脸庞,掩盖自己无声的泪水。
“不行。”女巫的语中有种责怪的意味,“你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事后幻想和自我补充的部分多到分不清哪个才是实情了!”
似乎是觉得讲得太过严厉,女巫在伍天然沉重呼吸间歇补了一句。
“我虽然能一同经历你的记忆,但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想要把它理清楚太难了......现在这样混乱的记忆,很难确定你看到的人影是否真实存在。”
“况且,也不是没有其他导致这般严重损伤的可能......”
伍天然把头埋得更低。
那果然是......我的一厢情愿吗?
想象存在一个凶手,会让我感觉好一点,我是这么想的吗?
在伍天然近乎绝望之际,女巫的下一句话又重新点燃了她心里埋藏已久的执念。
“不过,也有方法。”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回溯记忆,从里面取得更多线索,但你的灵魂太脆弱了,承受不住对记忆的挖掘......把你的等级提高点,到Lv.3,应该就足够了。”
“做个约定怎么样?如果你能抵达那个等级,也证明你值得我帮助——不过得是正常晋级,别搞什么花样,对你没好处。”
“但在此之前,你还是赶紧解决眼前的麻烦,把异常违规者抓到了再说。”
“如何?”
伍天然匆忙擦掉泪水,快速扫了眼邻座的乘客,希望自己的哭泣没有被人发现。
车厢里的人们都忙着低头搓手机,同排的乘客因为她的扫视好奇地看过来,她赶紧侧头躲避,放下悬在脸旁欲盖弥彰的手。
她陷入沉默,进入一场天人交战。
女巫的承诺、对真相的渴望、灵魂游戏能带来的好处、她所向往的人生都站在其中一方,把她拽向灵魂游戏的阵营。
另一方,是本就在拉扯着她的对灵魂游戏的排斥、对过往平静生活的向往、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她的愧疚和负罪感。
真相对她来讲,不一定是好事。
只要她不知道真相,就不用面对残酷的事实。但对她铭记在左臂纹身上的42名死者而言,意味着他们能否得到最后的公正......
左臂皮肤下的血管似在跳动,纹身墨水掩盖着的伤疤微微发烫,伍天然捂住左臂,把头埋的更低。
她从他们的死亡上得到了生命的延续,理应回馈这份恩情。
责任感说服了她,她朝着远在灵魂游戏内的女巫点头,答应了这个约定,又迅速陷入深深的懊悔,几乎想要立即反悔。
最终,她抛开挣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回异常违规者身上。
车很快就要到站了,她要去抓一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