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回忆父亲3

我和哥哥上了初中之后，父亲和母亲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一边供我们念书，一边在考虑我们的未来。记得他们在家商量：得给他们弟兄俩一个人准备一处宅子。以后念书念好念不好的好找媳妇。父亲白天在学校教书，有些地里的农活儿晚上回来干。父亲的身材比我魁梧，看着很壮，但是因为过度的劳累，终于把父亲给累倒了。

记得那是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是在学校附近的房东家住宿的，三天回家一次拿干粮。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一问才知道，父亲在学校得了重感冒，发烧昏迷了过去，父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从那个时候起，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应该是免疫力出了问题。到了初二的时候，父亲的腿上又长了一个大疮，化脓了，住院割了小碗大的一块烂肉，在家养了一两个月才去上班。到了初三的时候，父亲的两条腿浮肿，脸色发黄，走路都抬不动腿。我和父亲在乡镇的医院里做了个钡餐透视，医生和父亲认识，他说：‘’老伙计，你的肝有点儿大呀，脾也有点大，‘’抽血化验转氨酶270多，查出了乙型肝炎。然后他就开始吃一种叫云芝肝泰的中药，不能吃咸，馒头用红糖蘸着吃。过一段时间去复查的时候，母亲不能耽误地里的农活，我就在星期天用自行车带着他晃晃悠悠的去。记得父亲在路上说：“小啊，都说养儿防备老，我得了你的计了，你长大了，能带着我来看病了“。那年我14岁。

过春节的时候，父亲的病感觉好了一些，身上也有些力气了。过年都要贴春联儿，我们这儿叫贴对子。父亲因为有病心情不好。我不想家里这么沉闷着过年，就跟父亲说:“我去买红纸，你能写吗？你的病轻快了，咱过年也得贴对子，你写我贴”。父亲说好我能写。然后我就去经销处买了红纸，父亲指导着我把纸裁好，给他研好墨，和他一块儿想好词儿开始写。父亲穿着大衣坐在椅子上，尽力的去写好，运笔的时候手老是颤抖，写出来的横竖之间有很多的锯齿形状，但总算红红火火的贴上了对子。年三十晚上，母亲也特意给父亲包了红糖馅的饺子，他坚持夜里起来吃了年夜饭，年总算过去了。

过了年，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学了。我拾掇好书包和干粮准备走的时候，听到父亲坐在炕上靠着墙哭了起来，他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有事情总是默默承受。母亲的脾气很急，火一样的脾气，因为地里活累，生活又这么难，贫贱夫妻百事哀，所以母亲经常吵，父亲总是默不作声，但他从未掉过眼泪。他这一哭，吓了我和母亲一跳，母亲问他你哭啥呀，他说孩子一走好几天不回来，我会想他。母亲说你想啥呀，他几天就回来了，你就在家好好养病，等天暖和了，你就再去学校教书。他这才点点头说小儿你走吧。我守着他不敢哭，骑上车子出了村哭了一路。我当时觉得好无助，唉，这是个啥病啊这么缠人，父亲怎么还不快点好起来啊。

出了正月之后，天暖和了，慢慢的父亲的病还真的似乎好转了。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父亲说，我得去上班啊，不能老请假呀。父亲就跑着去了学校，父亲是作了最大的坚持去的，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为了生活一直在硬扛着。那一段时间，母亲非常的烦躁，也是因为地里的活太累，都是她一个人干，父亲好长时间不上班，也没有多少工资，所以就经常的和父亲吵。父亲气不过，就住在学校里不回家。记得有一次，他半月没回家，母亲就让我去学校找他，父亲不愿意回来，我劝了他好半天，他才跟我回来了。母亲后来也不大敢烦了，她一烦气父亲就在学校不回家。父亲那个时候还迷上了研究半导体收音机，弄几个旧收音机，拆了零件修着玩儿。他是个语文老师，电器知识根本不懂，现在回忆起来他大概是在用这种方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转移自己对生活对未来几近崩溃的心情吧。结果又过了几个月，麦子黄了的时候，就在家里拾掇场院，准备割麦子晒麦子的时候，父亲挑水泼场院，用力过猛，坐在麦秸垛旁边休息的时候，吐了血。母亲和家里人急忙用车拉着父亲，进了医院。先去了乡卫生院，家里人把我们弟兄两个也从学校叫了去。我看见父亲躺在车上闭着眼睛，呼吸急促，有个医生看了看父亲的眼睛，又按了按他身上的像蜘蛛一样的红出血点之后说我们这儿治不了，转院吧。然后家里人拉着父亲去了县城的医院，我和哥哥先回了学校。父亲去了医院之后，进行了抢救，医生说是肝硬化腹水到了胸口，引发了胸膜炎，住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当时家里没有钱，还是部队转业回来在农机公司的大舅掏了住院费。大舅对大姐和姐夫的手足之情和付出让我一直深怀感恩，大舅一直在帮我们，帮家里其他的亲人，非常的顾家，也是我这一辈子学习的榜样。

我和哥哥当时正面临着初中毕业考试，就得我们自理了。记得当时考试的时候我和哥哥在大桑二中住了3天。以前的时候我和哥哥感情很浅，因为他一直在姥娘家住，偶尔我去姥娘家，他也不愿意和我玩，还会经常的把我打哭。在学校我们俩是在同一个年级，他更不大理我，因为他怕同学们笑话他念书不好跟弟弟在一个年级。而就是那次考试，让我们哥俩变得亲近了。哥哥有一天中午还买了一个西瓜，我们俩一块儿吃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个西瓜，是那个西瓜让我觉得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了。后来我和哥哥都没有考上高中。其实我一直学习还是可以的，小学的时候我是全学区的第一名，到了初中在班里是前十，不是很好。哥哥在班里也是上游。现在想起来应该是男孩子懂事懂得比较早，父亲身体不好，给我和哥哥带来了心理上很大的压力，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专心的学习，这也算是个客观原因吧。

中考结束以后，哥哥回了姥娘家，我回了自己家。我一个人在家里住，自己做饭，有时候也去伯伯家吃。母亲陪着父亲在医院住院，家里还有一头牛，需要我给它拌草，饮水，地里的棉花还需要去打药。那个夏天也特别的热，我背着喷雾器在棉花地里打药的时候中暑了，差一点中了药毒，恶心呕吐，躺在了棉花地里。是自家的大哥用推车把我推回家，在伯伯家的过道里躺了一下午，缓了过来。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几天。忽然有一天我们几个人正在村南的奶奶家，给奶奶的房子泥屋。看见母亲从胡同北头一路小跑跑过来，她说快点儿，快点儿去开门你爹回来了。我说爹好了吗，她说好了回来了，我跟着她急急忙忙往家跑。看见舅舅公司的吉普车停在了门口，父亲坐在车后座上，歪着头，眼里没有了光芒。家里人七手八脚把父亲从车上抬下来，抬到屋里的炕上，还搬了一箱子药下来。我看见父亲的腹部还挂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有些黃色的液体。看着大人们急急忙忙晃来晃去的眼神，我就感觉这不是好了呀，病好了怎么还拿回这么多药来呢。母亲对我说是医生让咱回来输水，回来慢慢养啊。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医院已经昏迷了，眼看就不行了，怕见不着家里人打了强心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