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楼梦》靖藏本的“问世”与消失
1964年3月初,俞平伯收到一封来自南京浦口的信,寄信人是自称曾抄录下靖藏本批语的毛国瑶。[6]正因这封信,引发了此后近六十年靖藏本真伪之争。如今,要循着蛛丝马迹重新回到历史现场,以尽力还原靖藏本的本来面目,面对的困难还比较多。
与靖藏本相关的材料,除了毛国瑶公开发表的回忆文字、研究文章,及俞平伯致毛国瑶、靖应鹍、靖宽荣(1942年生,靖应鹍之子)三人的六十余封信,仅存毛国瑶抄录在笔记本上的150条靖藏本批语[7]、“夕葵书屋《石头记》”残叶照片等材料。毛辑靖藏本批语在俞平伯、周汝昌、吴世昌等研究者小范围内流传开后,随着此后大讨论的兴起,毛国瑶、靖应鹍等人又“凭回忆”陆续提供了一些笔记本之外的材料,包括靖藏本正文的独特异文,如毛国瑶在后来的文章中又回忆,称靖藏本正文与有正本也有些异文,如《红楼梦》曲子有“箕裘颓堕皆荣玉”,第三回《西江月》作“富贵不知乐业,贫时那耐凄凉”(详第二章第三部分)。[8]
毛国瑶,安徽安庆人,其父毛北屏(字保恒,1889—1972),[9]曾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求学,其后获得公款赴美留学。1925年,毛北屏在美国印第安纳州巴特勒大学(Butler University)获得教育学硕士学位,随即进入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工作。回国后,历任安徽省立第一职业学校校长、上海大夏大学兼职教授、驻德国大使馆主事、工合办事处主任、国民党时期南京粮食部参事等职,与程天放、蒋百里、高一涵等人交好,[10]毛氏家族曾十分显赫。毛国瑶的家世生平详本章第二部分。
毛国瑶在给俞平伯的这封信中谈及,1959年他曾从南京浦口友人靖应鹍家借得一部《红楼梦》旧抄本,当时与有正书局石印戚蓼生序大字本(下称“有正本”)参照,抄录下有正本没有的批语。在这封信中他还抄录了部分较为重要的批语。俞平伯看后,觉得毛国瑶介绍的这部靖藏本十分重要,涉及《红楼梦》研究的许多重要问题,在十天后给毛国瑶回了信。
由于毛国瑶致俞平伯函已在“文革”中全部毁掉,我们今天无法直接通过毛国瑶致俞平伯函追溯、还原当时的具体情形。幸运的是,虽然期间经历过几个动荡时段,1964年至1982年俞平伯写给毛国瑶的六十余封信,大都被毛国瑶保存下来,为今天重新审视靖藏本真伪一案的来龙去脉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俞平伯写给毛国瑶的第一封信如下:
国瑶先生:
承于本月四日远道惠书。详告以昔年所见旧抄本八十回《红楼梦》情形,盛意拳拳,非常感谢。据函中所述,此确是脂砚斋评本,在今存甲戌、己卯、庚辰、有正诸本之外者,甚可珍贵。您在五九年见过,距现在不过四五年,时间不久,不知此书尚有法找到否?这是最重要之一点。深盼您热心帮助。如能找得,如何进行当再另商。
就来书所抄看来,即已有许多特点和新发见。如平儿在副册中,非又副册;畸笏与脂砚非一人[11];后回有“证前缘”一回,大约是回目等等。又所录第四十一回之评您称为不明何意者,兹经校读,亦大致可通,其文如下:
“他日瓜州渡口劝惩,不能不屈从,哀哉,红颜固枯骨□□□。”所述盖妙玉之结局,亦出今本之外者。
第53回之评讹乱尤多。除后半段之诗当依“有正本”校正不计外,其上半段疑是一个半首的“临江仙”,亦录校文如下:
“亘古宏恩浩荡,无依孀母先兄,屡遭变故不逢辰,心摧令(疑是“全”字)□□,无数(原作“所”,乃“数”字之误)断肠人。”
又第十八回墨笔前半所抄文字是庾信的《哀江南赋》的序文,略有错字,如“”当作“轵”,“洴”当作“并”是也。
平近未有所作,有一谈文学所所藏抄本《红楼梦》的长文,发表在上海中华所出之《文史论丛》第五期,将于下月出版。届时当以抽印本候正。盼来书连系。匆复,致
敬礼!
俞平伯 三、十四日
来信请径寄北京朝阳门内老君堂79号
图表1.1 1964年3月14日俞平伯首次致毛国瑶函
俞信虽不是很长,内容却十分丰富,足以逆推毛国瑶当时信件谈及的话题。综合后来毛国瑶的回忆,大致可以将毛国瑶给俞平伯首次写信介绍这部靖藏本的细节还原。当时,俞平伯看到毛国瑶的信后,真正关心的是这部旧抄本是否还在,如原书还在,对全面研究这部旧抄本,进一步解决有关《红楼梦》早期评点与传抄流布等一系列问题都会有极大的推动。因此,俞回信首先询问的就是这部书是否还能找到。此外,俞信至少还谈到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首先,肯定了毛国瑶在信中提及的这部旧抄本是脂砚斋评本,这是在此前已发现的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有正本等版本之外,新发现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版本。其次,据毛国瑶信中抄录的部分批语,对靖藏本批语的特点、价值做了初步估计,如畸笏与脂砚非一人、平儿在副册等。其三,对毛国瑶信中称“不明何意”的批语做了初步校正。
毛国瑶在第一封信中详细介绍了靖藏本的发现时间、经过,也大致描述了靖藏本的函册等情况,且抄录了其中部分独异的批语,包括第四十一回“妙玉偏辟处此所谓过洁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劝惩不哀哉屈从红颜固能不枯骨□□□”这条讹乱难读的批语。除了向俞平伯介绍这部靖藏本,毛国瑶还询问俞平伯最近是否有新作,希望能够学习。这就是毛国瑶首次给俞平伯写信时谈及的主要内容,也是靖藏本的第一次正式“问世”。
关心此事的读者不禁要问,毛国瑶为何会将抄录的靖藏本先寄给俞平伯?据毛国瑶回忆,1964年,他偶然看到俞平伯发表在《文学评论》上的《红楼梦中关于“十二钗”的描写》(此文曾叙及宝黛二人的共同点),遂想起1959年夏天,曾从友人靖应鹍家借得一部《石头记》旧抄本,并对照有正本将其中多出来的批语抄录到了笔记本上。他注意到,靖藏本第五回有一条批语与此有关,“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皆性分甘苦不同世人之故耳”,但有正本自“想世人目中”以后均误抄入正文。这是毛国瑶自述给俞平伯写信的缘由。
此后,毛国瑶也曾多次撰文回忆靖藏本发现的经过:
一九五九年夏,我在靖应鹍同志家得见这部带批语的抄本,那时我对《红楼梦》的版本和脂批等情况尚无所知;因我家里有一部有正书局石印戚蓼生序八十回大字本,见到靖藏抄本上也有大量的批语,有的与有正本的相同,有些却为有正本所没有的,遂引起我的兴趣。经向靖应鹍同志借回对看,为了将有正本所短缺的批语补齐,乃逐条抄录,并注明眉批或回前、回后批。当时对抄本的正文未加校对,今天回忆,两本文字比较接近,似无很大差异……我于一九五九年秋末将抄本当面归还靖应鹍同志,以后再没有看过。[12]
对俞平伯所关心的靖藏本下落,毛国瑶称:“当时俞先生通过我向靖应鹍同志商借这部抄本,靖后来告诉我,此书已不知去向。”[13]得知靖藏本遍寻不得的消息,1964年4月1日,俞平伯在给毛国瑶的回信中感到十分遗憾,这是现存俞平伯写给毛国瑶的第二封信。
国瑶先生:
前寄一信片,未知收察否?继奉来书,知旧抄本《红楼梦》遍觅不得,甚为惋惜。
您前者所抄各条,至希暇时抄出惠寄。如材料稍多,或可写为文字也。匆上,即候
大安!
俞平伯 四月一日
这封信曾提及“前寄一信片”,又称“继奉来书,知旧抄本《红楼梦》遍觅不得”,可见在3月14日、4月1日的两封信之间,俞平伯似乎还有一封信寄给毛国瑶,这封信既不见于现存俞平伯致毛国瑶函,又未见其他文章引用,现已不知下落。得知靖藏本原书已无从寻找,俞平伯在这封信中又提出了另一个请求,请毛国瑶空闲时将当时抄录的靖藏本批语抄出寄给他,视批语留存情况,或许可以专门写一篇文章。
俞平伯第四次给毛国瑶写信前,收到了毛国瑶寄来的抄有150条靖藏本批语的笔记本,时间在同年4月1日至4日间。
国瑶先生:
承挂号寄来尊抄脂评小册子,感谢感谢。尚未细检对,粗粗一看,其诸本未见之佚文,恐不出前次来函抄示之外,足见您选择甚精也。仍当细校,再将原件挂号寄还,祈勿念。他日写成文字,当志尊惠于勿忘也。匆上,致
敬礼!
俞平伯 四月四日
俞平伯拿到毛国瑶抄录靖藏本批语的笔记本后,粗疏浏览,觉得不见于传世诸本的批语不出毛国瑶第一次信中抄录。可见,毛国瑶在给俞平伯的第一封信中就已将150条批语中最为关键的部分都抄给了俞平伯。
4月4日,俞平伯收到毛国瑶回信。信中称靖藏本原书始终没有找到,靖藏本中只有畸笏一名,还曾询问俞平伯是否有《文艺报》上批评其《红楼梦中关于“十二钗”的描写》的文章。4月7日,俞平伯给毛国瑶写了第五封信。
国瑶先生:
前得寄来尊抄手册,即复一信,计已收察。正在校读册子。续奉四日手教,甚欣。原书如能找到自最好,万一始终找不着,即您所记,已大可顽味。诸评有极讹乱者,有极整齐者,此最不可解。非小小错误,系完全颠倒错乱,若如来书所云系传抄之故,恐亦未能圆满地解答。以一般抄写,总是随着文字,绝不会东抄一字,西写一字。且照此抄写,非但不能省力,反而增加困难了。我看了亦非常迷惑。其另一方则在极其讹乱之中,有罕见之资料,又绝非伪作。我还有一感想,即对于您当日之细心抄录,非常钦佩,若在他人早已弃置不观,更谈不上抄写矣。除去文理通顺者外,其讹乱者有些可用他脂本校出;有些各本所无,就不好办了。我将尽可能将我的校文,写在您的手册上,用毕即寄奉。若写为文章,当稍缓些时。至您所说此抄本只有“畸笏”一名,却无碍其为脂本。所谓“脂砚斋评”只是一个总标题,其实评家非一人,先后非一时,十分混乱。即如尊抄第九回“入家塾”两评,第二评即系批评这第一评的,显然非出一手。
《文艺报》载有批我所作十二钗描写一文,我亦只在他处见到,手边没有,未能奉上为歉。拙说本非定论,无妨见仁见智多异说论也。匆复,候
安。
俞平伯 四月七日
俞平伯写这封信时,已着手对抄有150条靖藏本批语的笔记本作校勘,这封信就其校勘结果,大致谈到这些批语的情况及对早期评点的认识:其一,批语有抄写极为讹乱的情况,“东抄一字,西写一字”,完全颠倒错乱;其二,150条靖藏本批语有与传世诸本重合者,有不见于传世诸本者;其三,《石头记》早期批点,“评家非一人,先后非一时,十分混乱”。
俞平伯初步校理完靖藏本150条批语后,又给毛国瑶写了一封长信。
国瑶先生:
十一日来书欣诵,因事迟答为歉。
您叙述抄评的经过很详细。所抄手册,已大致为整理一遍,却发现这样的情形:有很清楚的,有很混乱的。凡是眉批均清楚,不注明眉批的便很混乱。因此有一个问题,手册上不注明“眉”字的是双行之间的夹批,还是本文下面的双行小注?此点祈告知。据来信看,似在两行之间(简称夹批),非在本文之下,不知是否?假如这样,则此本的夹批之所以讹乱,大约是从他本的双行小字转抄而来之故。因双行小字抄者每每弄不清楚,以致前后误连,文理不通。在“庚辰本”即有如此的情形,举一例如下:
第七十二回
“妙文又写出贾老儿女|写贾老则不然文若不如此写之情|细思一部书总不|则又非贾老”
原来行款如上,事实本是两截,看此线可知,当读为:
“妙文,又写贾老儿女之情。细思一部书总不写贾老则不成文(原误作“然文”)若不如此写,则又非贾老。”
“庚辰本”也是转抄的。不过它将原来的双行小注仍抄为双行小注,而今靖藏本则将原来的双行小注改抄为行间夹批,那就格外的讹乱了。鄙人解释如此,不知是否?来书所谓抄本批语是从其他本子转抄而来的,我完全同意。至于有三十多回没有批,这理由不大明白,大约是拼凑的缘故,是个百衲本。各本也有类似的情况,不仅此本然也。
靖氏既是旗下世家,则此书当系早年收藏遗留的,自可珍贵。他家与《红楼梦》作者家庭有些关系,亦属可能,却无由证明了。
近来书店中关于《红楼梦》的书非常少。来信所提两本书,《红楼梦研究参考资料》这是早年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当是“庚辰本”,现在都买不到。如果有机会,自当为您代觅或代购。又靖宽荣君曾来信,已复之。匆复,候
安。
俞平伯 四月二十一日
在此以后,毛国瑶仍不断与俞平伯鱼雁往还(图表1.3),一直延续到1982年,主要涉及寻找靖藏本原书、讨论靖藏本的版本性质、150条中未标注位置的批语、托俞平伯代购庚辰本等影印本、脂砚斋与畸笏叟之关系、曹雪芹生平家世等。1973年秋,俞平伯听闻传言靖藏本在北京出现,也在给毛国瑶回信中询问具体情况。[14]俞、毛二人通信,集中在1964、1965两年,有54封之多,占现存全部信件的85%有奇。
期间,有关靖藏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能不提。在俞平伯据笔记本校勘150条批语、撰文研究靖藏本的过程中,毛国瑶又于6月25日挂号邮递给俞平伯“夕葵书屋《石头记》”残叶,俞平伯对“甲午八日泪笔”批语系年的认识发生了转变,且又专门撰写了《记“夕葵书屋〈石头记〉卷一”批语》予以解释。靖藏本匆匆“问世”后,旋即消失,除了毛国瑶、靖应鹍等少数几个人,没有人见过这部书。靖藏本的来源、文献形态等,也都是毛氏或靖氏两家撰文提供的信息。
图表1.2 1965年1月9日俞平伯致毛国瑶函
图表1.3 1964年上半年俞平伯、毛国瑶通信大事表
续表
1964年末,毛国瑶又主动给周汝昌、吴世昌、吴恩裕三位红学家写信,将150条批语分别寄给他们。[15]1965年7月,周汝昌在香港《大公报》发表《红楼梦版本的新发现》,公开介绍、研究毛辑靖藏本批语,首先引起海外学者关注。日本学者伊藤漱平就此发表论文《脂砚斎と脂砚斎评本に关する覚书(五)》(1966),即据毛辑靖藏本批语第87条“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前批稍后墨笔)”,认为脂畸是二人,又据“夕葵书屋《石头记》”残叶校正甲戌本中“甲午八日泪笔”眉批,认为“甲午八日”应是“甲申八月”之讹,且批语中“一芹一脂”应为“一脂一芹”,“余二人”是曹雪芹、脂砚斋之外的另外两个人,而畸笏叟可能是曹𫖯或曹天佑。[16]
与伊藤漱平类似,靖藏本批语第87条也影响了赵冈(1929—2021)等研究者的判断。如赵冈由原来坚定的脂畸一人说转变成了二人说,且接受伊藤漱平对“余二人”的看法,认为此批并非出于脂砚斋之手,“余二人”是曹雪芹、脂砚斋之外的畸笏叟与棠村。[17]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仅有周汝昌、吴世昌、那宗训、高阳等少数研究者认为毛辑靖藏本批语出于伪造。多数研究者直接或间接受毛辑靖藏本批语影响,据此认为脂畸为二人,在此基础上继续做研究,阐释相关问题。初步统计,自1964年至今,已有百余位研究者认为毛辑靖藏本批语为真,并据其撰写文章讨论相关问题。也有从相信到怀疑,后来认识到毛辑靖藏本批语出于伪造后转变认识的研究者,如徐恭时、徐乃为、刘世德等。
下文即据当事人记述,结合笔者走访调查记录,对靖藏本出现的背景、文献形态与批语特点略作介绍。
(一)明远里、靖家营与靖氏源流
毛国瑶在几篇文章中介绍靖藏本情况时,对收藏靖藏本的扬州靖氏家族情况做过说明,他说:
此本为靖氏所藏。靖氏是旗人,原籍辽阳,上世约在乾嘉时期移居扬州,清朝末年又迁居南京浦口。当时津浦铁路初创,收藏者的祖父在浦口建造住宅,其居住的街道取名“明远里”,至今仍沿称未改。[18]
“明远里”在今天浦口区泰山街道浦口大马路天桥西端,2021年7月12日笔者实地探访,明远里正架设围栏施工,无法入内参观。据1935年王焕镳修《首都志》,其“街道”表中即著录“明远里”,似非靖家命名。[19]靖家营位于扬州市江都区仙女镇樊庄,人口有百余户,半数以上为靖姓,每户门墙挂有“靖营组某某号”牌。1983年,江都县地名委员会所编《江苏省江都县地名录》,其中砖桥公社所辖樊庄大队下即有“靖营”地名,未注明取名缘由。砖桥公社所辖以“营”命名的村落还有赵家营、王营、火营等。[20]2021年7月16日笔者探访靖家营时,曾与村民交谈,提及靖藏本,仍有不少人熟悉这段旧事。询问村民靖氏祖上情况,大都说不清楚。
关于靖氏家世,毛国瑶给俞平伯写信时曾提及:
靖应鹍君,此人是旗籍。祖上约在康熙、乾隆年间任过要职,原籍辽阳,始祖靖国公。这些都是见靖氏家谱,并有绘像,我疑此书不但是靖氏原藏,而且与《红楼梦》作者的家庭或者还有些关系。[21]
对此,王惠萍、靖宽荣也曾撰文说明:
据靖宽荣自言,先世辽阳,有军功而赐姓“靖”;在江都落户时,居住称“靖家营”,则必为旗下领兵的大将,屯住扬州,乃能有“靖家营”的地名,而且此“旗下领兵的大将”极可能有爵位……
靖宽荣幼年听祖父所说祖籍辽阳和系旗人等等,家谱上确有记载。
据了解,靖家近十代辈分的排字是“兆长应宽德,恩厚自昌宏”。虽然时隔二百年左右,我们数代人互不通音讯,但这里和我们的排辈完全相同。只是我们这一支系已到“德”字辈,他们只到“宽”字辈。
当我们问及家世及家谱情况时,靖家十多位“长”字辈的家长都说:原来四家长房都有一部家谱,但都毁于“文革”中。同时还有一套挂谱,为绢质,上有祖先官服绘像,支系衍传名讳。每年清明、冬至两节,族中都要祭祖,四家长房轮流保管,但这套挂谱也毁在“文革”中。[22]
据称,1955年靖应鹍的父亲靖松元将靖藏本从扬州砖桥靖家营带到南京浦口。靖松元育有二子四女,长子靖应鹏于1947年病故,后来书籍杂物均归次子靖应鹍。靖应鹍初中毕业后,曾做过浦口铁路工人。其子靖宽荣曾在浦口港务管理处工作。王惠萍1946年生于南京浦口镇东门,大专毕业,曾在浦口文化局工作。1967年2月,靖宽荣、王惠萍两人结婚,也是由毛国瑶促成。[23]
关于靖氏渊源,毛国瑶还有如下记述:
至靖氏先人何时入关,何时迁至扬州,现均无考。据靖应鹍同志闻其先人言,当初系因罪或其他缘由南迁,初至江都,后又分支于扬州之黄金坝,另一支迁往徐州,现两地皆有靖氏族人。一九六五年靖家尚存有宗谱,惜已于“文革”时毁去。[24]
靖家原有家谱,在“文革”中被毁。查检现存靖氏家谱,发现2012年春淮海周边地区靖氏族人曾发起修谱计划,联络徐州、铜山、邳州、睢宁,山东临沭、聊城、冠县、枣庄,以及安徽灵璧、泗县等地十余个地域族人,筹划修谱,在2013年10月出版淮海周边地区《靖氏族谱》。据此谱,徐州铜山有靖家庙,始建于明末天启年间,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五月曾重修祖庙,后来用作私塾,建国后成立“靖集小学校”。学校也在“文革”期间被毁,仅存残碑、旧址。[25]徐州靖氏并非如毛国瑶所转述,靖氏在明代即在徐州有支脉,并非清入关后赐姓因罪迁徙至此。且若靖氏为旗人,获罪以后,也要像清雍正年间曹家被抄家治罪返京归旗一样回到北京。[26]如毛、靖所述,靖家既为旗人,获罪后不可能迁往扬州。
图表1.4 靖氏租住旧宅所在街道、明远里旧址与靖家营
**靖氏租住旧宅地址:南京江北新区泰山街道东门左所大街
(左上:王长才摄;左中:作者摄于2021-07-12)
明远里旧址:泰山街道浦口大马路天桥西端
靖家营地址:扬州市砖桥仙女镇樊庄(作者摄于2021-07-16)
附录1.1
“靖国公”小考
毛国瑶提及在“文革”中毁掉的靖氏家谱时,曾向俞平伯介绍过一条重要信息:靖氏始祖为“靖国公”。家谱编纂者对祖辈称谓,多称官爵而冠以“公”字,靖姓且称国公,显而易见,“国公”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封号,且是有功于国家,由皇帝敕封,个人才会有这样的封号。
“靖”义为平定、安定,“国公”为封爵名,自隋代始设,分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沿用至明代。《红楼梦》以“假语村言”敷衍出的宁荣二府,其始祖贾演、贾源,即敕封“国公”。黛玉进贾府,看到“荣禧堂”大匾,后有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且有“万几宸翰之宝”。小说虽然虚构,但宁荣两“国公”的封号为皇帝所赐,仍是基于史实逻辑。
靖家的具体情况,靖应鹍之子靖宽荣也有较为详细的自述:
笔者幼年曾听祖父(名松元,字长钧)说过,我家原籍辽阳,系旗人,本不姓“靖”,因祖上立有军功,遂赐姓“靖”……家父年轻时就曾问过祖父,祖父说:我们家祖上立过功、做过官、吃过粮(指皇家的俸禄)……后来,始祖由北方迁到江南,在江都落户,居处后称“靖家营”。约当乾、嘉之间,我家这一支又由江都迁往扬州城北之“黄金坝”。清末,家已败落,约在一九一〇年祖父只身来南京谋生。先在轮船上当学徒,后因修筑津浦铁路,转到铁路上工作。他当时的工牌是七号,意即第七个中国工人。我的祖父于1954年病故。[27]
如果毛国瑶所述靖氏家谱记载始祖为靖国公无误,这样重要的人物,史册应有明文记载,但遍考诸书,并不存在与靖家相符的这样一位“靖国公”。历史上因军功受封“靖国公”的,仅有明代的两位。
明代首次受封“靖国公”的人是陈珪(1335—1419),扬州路泰兴(今江苏泰兴)人,明初曾随大将军徐达平中原,随永乐帝出塞为前锋,又从起兵,封泰宁侯。永乐四年(1406),曾总理北京宫殿建设。永乐八年,永乐帝北征,陈珪与驸马都尉袁容辅赵王留守北京。永乐十七年四月卒,享年八十五。赠“靖国公”,谥“忠襄”。[28]
明代第二位受封“靖国公”的人是黄得功(?—1645)。黄得功,号虎山,辽东开原卫(今辽宁开原)人,祖籍合肥。以军功起家,明崇祯九年(1636)迁副总兵,分管京卫营。崇祯十一年,从熊文灿于舞阳抗敌,连续取胜。诏加太子太师,署总兵衔,屡立战功。十七年封靖南伯。南明福王立江南,进封侯,与刘良佐、刘泽清、高杰为四镇。清军大举南下,福王朱由崧逃至黄得功军营,黄得功奋力作战,不敌清军,愤而自杀。南明福王弘光元年,晋靖国公。[29]
陈珪、黄得功二人都因参与战事、为国捐躯,因被封为“靖国公”。毛国瑶致俞平伯函中提及的“靖国公”,有颇多难解之处。从毛国瑶相关叙述看,似乎是杂糅了赐姓为“靖”与“靖国公”这个封号。为什么这样说?靖家这位始祖“靖国公”,是明朝人,还是清朝人?是明代追封的国公,还是清代追封的国公?明代两位靖国公已经析分出来,既然明代已封“靖国公”,其后代便不可能在康熙、乾隆年间担任要职,且浦口靖氏原籍辽阳与明代的两位“靖国公”陈珪、黄得功祖籍都不合。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清代封的“靖国公”?实际上,遍查清代史志,清代并没有承明代之旧再封“靖国公”。也就是说,虽然历代有封“国公”之实,但封“靖国公”似为明代特有,是对为效忠国家鞠躬尽瘁之人的至高褒奖,清代并未延续。由此可见,所谓靖氏家谱始祖“靖国公”云云,实属附会明代“靖国公”封号与清代皇帝赐姓两端,靖家并不存在这样一位“靖国公”。但后人在追寻靖氏源流时,关于扬州靖氏的叙说,不管这种附会是出于靖氏族谱,还是转述者,都为靖氏源流建构了一个影响极大但缺乏证实的支脉。
(二)毛国瑶所述靖藏本的文献形态
据毛国瑶回忆,他当时见到的靖藏本,有十册八十回,已十分破旧,书叶黄脆,又遭虫蛀。书中每隔四回有蓝色书衣,每册各钤“明远堂”、“拙生藏书”(毛国瑶文有时又作“拙生收藏”)两印。原为四回装一册,凡二十册。当时已缺第二十八、二十九两回及第三十回末数叶。其中批语朱墨相杂,有双行小注、行侧批、眉批、回前回后批。句下双行批都比较清楚,眉批、行侧批文字讹乱,行侧批尤甚。他将此书借回家后,曾与有正本对照,发现靖藏本中有些批语不见于有正本。为将有正本所缺批语补齐,他将靖藏本批语抄录在一个笔记本上,总共抄下150条,并在多数批语后以括号注明对应的小说正文及批语位置。同年秋末,毛国瑶将此书归还靖应鹍。[30]
毛辑靖藏本批语,以钢笔蓝色小楷抄录在南京市人民政府税务局印行的笔记本上,共二十六页。笔记本封面印有“学习与工作”五字,其下印“南京市人民政府税务局印”十一字,笔记本为蓝格,[31]上下边栏为波浪线,上栏天头有“ 年 月 日(星期)”字样,每页十七行。批语前以朱笔阿拉伯数字标注序号,共150条。在抄写各回批语前,居中抄写回目“第×回”。因毛国瑶曾将这个笔记本寄给俞平伯,其中多有俞平伯据甲戌本、庚辰本用朱笔校改的文字,笔记本第一页天头有“1964.4月平伯阅。校正本均用朱笔注明”字样。
在抄录靖藏本批语笔记本的末尾,有毛国瑶附记,介绍了靖藏本批语概况:
以上计11、19—21、25—27、31—36、38—40、44—46、51—52、55—62、68—77共三十五回全无批语,书缺28、29两回及30回3页,凡有正石印本已有之批均未录。
图表1.5 毛辑靖藏本批语位置分布表
(三)靖藏本批语的特点
据毛国瑶称,1959年夏天,他从靖应鹍那里借来靖藏本时,就已经注意到靖藏本与有正本中的批语有许多不同,才将这些与有正本有差异的批语抄录下来。毛国瑶除了抄下来150条靖藏本批语,还抄录了靖藏本中贴条类的副文本,如第21条批语“寡母孤儿毕有真”之后第一册封面下粘一长五寸、宽约三寸半长方形字条,墨笔录曹寅《题楝亭夜话图》,左下方撕缺,有字样。
毛国瑶抄录下的靖藏本150条批语,与传世诸抄本校勘,有如下几个比较明显的特点:
其一,其中仅有畸笏叟署名,毛国瑶1964年在给俞平伯的信中也特别提及这一点。[32]
其二,其中有不少独出的纪年,除第83条末有戊子(1768)夏,还有第97条丁丑(1757)、第102条辛卯(1771)、第21条后字条上的丙申(1776)(图表2.17)。
其三,庚辰本中己卯、丁亥的呼应批语,在毛国瑶抄录的150条批语中,或仅有其中一条,或有增益文字。如靖藏本第91条为“丁亥春日偶识一浙省客”批,而没有庚辰本第23回的眉批“此图欲画之心久矣,誓不遇仙笔不写,恐亵我颦卿故也。己卯冬”。庚辰本第22回原有一对呼应眉批:
〔庚眉〕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
〔庚眉〕前批“书(知)者聊聊”,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
毛国瑶抄录的靖藏本批语第87条,在“前批‘知者聊聊’”与“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中间,另多出“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十六字。
其四,其中有四十余条独出批语(附录1.2),这些批语有的涉及前八十回故事情节,如“遗簪、更衣”“西帆楼”等。也有的涉及八十回后故事,如“芸哥仗义探庵”“瓜州渡口”“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等。还有的涉及作者生平经历,如“谢园送茶”等。
以上为靖藏本批语的四个主要特点,关涉《红楼梦》成书过程、早期批点者脂砚斋与畸笏叟两个名号的关系、八十回后故事情节等等重要问题,是研究者重视的主要原因。
附录1.2
靖藏本独出批语辑录
(据毛国瑶辑抄靖藏本批语的笔记本转录)
1.作者自己形容(“生得骨骼不凡,丰神迥异”眉批)
〔以上第1回〕
第一册封面下粘一长五寸、宽约三寸半长方形字条,墨笔录曹寅《题楝亭夜话图》,左下方撕缺,可见字样。
紫雪溟蒙楝花老,蛙鸣厅事多青草。
庐江太守访故人,浔江并驾能倾倒。
两家门第皆列戟,中年领郡稍迟早。
文采风流政有余,相逢甚欲抒怀抱。
于时亦有不速客,合坐清炎斗炎熇。
岂无炙鲤与寒,不乏蒸梨兼瀹枣。
二簋用享古则然,宾酬主醉今诚少。
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狡好。
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怀抱。
交情独剩张公子,晚识施君通纻缟。
多闻直谅复奚疑,此乐不殊鱼在藻。
始觉诗书是坦途,未防车毂当行潦。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小字几曾知。
布袍廓落任安在,说向名场尔许时。
33.观警幻情榜方知余言不谬(同上句朱眉)
39.如见如闻此种话头作者从何想来应是心花欲开之候(眉)
〔以上第6回〕
41.他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一事启两事者均曾见之岂有似送花一回间三带四赞花簇锦之文哉(前批)
〔以上第7回〕
54.此岂是宝玉所乐为者然不入家塾则何能有后回试才结社文字作者从不作安逸苟且文字于此可见(眉)
55.此以俗眼读石头记也作者之意又岂是俗人所能知余谓石头记不得与俗人读(眉批,与上批隔一行)
56.安分守己也不是宝玉了(眉)
57.前有幻境遇可卿今又出学中小儿淫浪之态后文更放笔写贾瑞正照看书人细心体贴方许你看(眉)
58.声口如闻(眉)
〔以上第9回〕
59.这个理怕不能评
60.吾为趋炎附势仰人鼻息者一叹(眉)
61.不知心中作何想(眉)
〔以上第10回〕
68.……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
70.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同上句书眉朱笔)
71.删却是未删之文(商议料理丧事及贾珍痛哭一段朱笔眉批)
72.何必定用西字读之令人酸笔(设坛于西帆楼上一段朱笔眉批)
74.刺心之笔(贾珍蹲身跪下道乏朱笔眉批)
〔以上第13回〕
81.伤心笔(朱眉,在“面若春花目似点漆”上)
〔以上第15回〕
83.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申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不免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沧伤心者矣大族之败必不致如此之速特以子孙不肖招接匪类不知创业之艰难当知瞬息荣华暂时欢乐无异于烈火烹油鲜花著锦岂得久乎戊子孟夏读虞子山文集因将数语系此后世子孙其毋慢忽之(书眉墨笔书写)
〔以上第18回〕
92.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
94.果然(与上批相接隔数字)
〔以上第24回〕
95.无限文字痴情画蔷可知前缘有定强求人力非(回前批,恐有缺字)
〔以上第30回〕
96.观湘云作海棠诗如见其娇憨之态是乃实有非作其事者杜撰也(眉)
〔以上第37回〕
97.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叟(妙玉泡茶一段眉批)
98.妙玉偏僻处此所谓过洁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劝惩不哀哉屈从红颜固能不枯骨□□□(妙玉不收成窑杯一节眉批,缺字前二字看不清,似是“各示”两字,第三字为虫蛀去,文义也不可解)
99.玉兄独至岂无真吃茶作书人又弄狡猾只瞒不过老朽然不知落笔时作作者如何想丁亥夏(眉批)
100.黛是解事人(眉批)
〔以上第41回〕
102.应了这句话固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眉)
103.也算二字太谦(眉)
104.男人分内究是何事(眉)
105.读书明理治民辅国者能有几人(眉批)
〔以上第42回〕
109.这方是作者真意(茗烟祝告一段眉批)
〔以上第43回〕
112.奇谈此亦是□呆(眉批,蛀一字)
113.呆子声口如闻(眉批)
114.纨绔子弟齐来看此(眉批)
〔以上第47回〕
117.此批甚当(稍后眉批)
〔以上第48回〕
121.的是湘云写海棠是一样笔墨如今联句又是一样写法(眉批)
〔以上第50回〕
124.招匪类赌钱养红小婆子即是败家的根本(贾珍对贾芹说话一段眉批)
〔以上第53回〕
125.文章满去赃腹作余谓多(眉批。有错漏字,在“那男子文章满腹却去作贼”一段上)
〔以上第54回〕
128.玉兄此想周到的是在可女儿工夫上身左右于此时难其亦不故证其后先以恼况无夫嗔处(不可解)
〔以上第64回〕
133.四撒手乃已悟是虽眷恋却破此迷关是必何削发埂峰时缘了证情仍出士不隐梦而前引即秋三中姐(回前批,不解何意)
134.宝卿不以为怪虽慰此言以其母不然亦知何为□□□□宝卿心机余已此又是□□(不解,前四字看不清,后两字蛀去)
135.似糊涂却不糊涂若非有风缘根基有之人岂能有此□□□姣姣册之副者也(眉批,三字不清)
136.岂犬兄也是有情之人(“向西北大哭一场”一段眉批)
〔以上第67回〕
144.……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
146.妙极菱卿声口斩不可少看作他此言可知其心中等意略无忌讳疑直是浑然天真余为一哭(眉批)
〔以上第79回〕
147.是乃不及全儿昨闻煦堂语更难揣此意然则余亦幸有雨意期然合而不□同(眉批,不可解,在“菱角谁闻见香来着”一段上)
〔以上第80回〕
图表1.6 毛国瑶以笔记本辑抄150条靖藏本批语示例
(四)有关靖藏本下落的几种说法
其一,被靖家人当作废品卖掉。
毛国瑶赶到靖家再去问书时,已经找不到了。是借走的呢,还是当废品卖掉了,一家人谁也回答不出来。阁楼上的书籍杂物,1961年前后曾被靖应鹍老伴当废品卖掉过一批,问她这部抄本是否也一起卖掉了,她已记不得,好像没有卖过,但有一只宣德炉,的确被她当“废铜烂铁”处理掉了。所以靖本不但是怎样失落的搞不清楚,连在什么时候没有的也难以确指,只能说是在毛国瑶还书之后至又去要书之前的这几年之间吧。[33]
其二,王惠萍称曾在罗时金家玻璃书橱内见过。
王惠萍在婚前曾认识罗时金,罗原在江苏人民出版社任编辑,被错划右派,下放到浦镇东门供销社。1960年前后在东门废品收购站工作过一段时间,恰巧在靖本的丢失期间。因此罗很可能得到这部抄本。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王惠萍就在他家里的玻璃书橱内见到过有十厚册蓝封皮的抄本《红楼梦》,与毛国瑶介绍的形状相同,可惜她当时没有仔细翻阅。[34]
其三,或因陈慕洲家拆卖楼板搬书时佚失。
我家住的房子原来是陈慕洲家的私房,改造为公房后由房管所换房给我家住。我家放书的阁楼因原属陈家,一九六二年前后陈家拆卖楼板,我家的书,本来和陈家的什物堆在一起。拆楼板时,我们的书搬到楼下,陈家的东西搬回他家。因我家书多,当时我们也没人重视,他们曾搬走了不少书。靖本是否在这时迷失,难以断言。这一情况尚未为外界所知,将补充说明。[35]
其四,传言八十年代曾在开往南京的列车上出现。
后来有消息说,八十年代初在开往南京的列车上,有人发现一位乘客在看这本书,封面上还写着“此是大毒草”的字样。可惜车去人散,昙花一现的靖本又迷失了。[36]
上世纪九十年代,当事人毛国瑶曾在致严中函中谈过对以上几种说法的看法:
王惠萍处我未联系,我想书也不会在她夫妇手中,至于“当废纸处理”,我也不相信,靖家也没有说过,过去曾怀疑是靖夫人卖给收购站,后来也未查出,到底怎样谁也说不清。我在《集刊》第十三辑文中,已说明“当面还给靖应鹍同志”,那时他们健在,对这一点他也是肯定的。我想不必去解释,还是那句话,看事实好了。[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