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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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人生只能这样了吗

他把脸皱成一团,

努力克制着快哭出来的情绪。

“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

“一年的时间感觉很长,但转眼之间就过去了。”

每逢年底,任何人都会隐约产生类似的感慨,但冈田修一转职成为寿险业务员后,一年的时间之短,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他每个月都几乎被这种沉重的压力压垮。

虽然在保险行业中也有能领固定薪水的公司,但修一任职的公司并非如此。

所谓“纯佣金制”,其实就是完全靠业绩抽成制。

用过这种方式领薪水的人,都会了解这种薪资制度有多么恐怖。每卖出一张保单,在第一年可以从保费中抽取一定比例的佣金成为自己的薪水,每家保险代理公司抽佣的成数不同,修一的公司算是给得相当大方的了。只不过第一年结束后,抽成的成数便直线下降,这是公司的规定。也就是说,只有前十二个月可以靠那张保单领薪水,一旦进入第十三个月,抽成的佣金金额就变得少得可怜,因此必须在此之前签下新的保单。

业务员们在觉得“反正还有半年时间”之际,还不至于太焦急,之后到了“只剩下两个月”时,就开始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修一毕业于东京一所绝对称不上一流的私立大学,在毕业找工作时当然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录用自己的公司,进入那家公司谋得一职,但之后又多次换工作,最后进入保险业。

进寿险公司之前,修一是二手车行的业务员,像他这样从卖二手车转行进入保险代理公司工作的人并非少数。虽然保险的种类不同,但卖车时也要处理车险的问题,重点是手上掌握了很多客源,客户关系既广又深。了解客户的家庭成员和儿女的年纪,而且还知道对方用什么方式买了什么车子,就意味着了解对方的收入和生活方式,这些信息无疑是从事保险工作最重要的利器。

当初之所以会动换工作的心思,是因为先跳槽的前辈整天在他面前批评那家二手车行,吹嘘跳槽后的生活多么美好。也确实,那家二手车行有很多离谱的事。

“只要有机会,想换一家条件更好的公司。”

不光是修一,每个人都这么想。

那位前辈的一番话让他动了心。

“即使整天玩,只要能够签到保单就好,赚钱超轻松。”“这份工作的最大优点,就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让收入无上限。”“你绝对更适合这份工作。”每次见面,那位前辈就怂恿他加入自己任职的公司。

最后,修一禁不住他的蛊惑,进入了那家保险代理公司,前辈却在不久之后离职了。

前辈刚跳槽时,利用过去的人脉签了很多保单。第一年时,每个月都有将近六十万日元的收入,只不过最终也必须面对第十三个月的问题。修一在他的怂恿之下,换到他所在的公司,不到半年,前辈的抱怨对象就变成了目前这家公司,他在收入几乎归零之后,突然从公司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是否有人真的做过正式统计,但据说在保险业,“能够撑过十年的人不到整体的百分之三”。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前,修一从来没想过其中的原因,如今才深刻体会到要撑十年有多难。

“早安。”

刚踏进公司的修一话音未落,董事长胁屋武史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

“冈田!”

胁屋总是帅气有型地穿着笔挺的西装,即使在目前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的季节,他仍然西装不离身。他对自己的身材也毫不马虎,每天下班后都去健身房运动,头发也总是梳得一丝不苟,那副很时尚的眼镜不知道是为了搭配造型,还是真的发挥了眼镜原本的功能。

他和修一年纪相仿,在三十岁时创立了这家公司,十八年来逐渐扩大公司的规模。目前,包括修一在内总共有六名员工。虽然称不上大公司,但能够将起初靠着单打独斗创立的保险代理公司,发展到目前的规模,并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胁屋几乎一个人扛下了公司所有的业绩,从他是公司内唯一连续十年被誉为寿险界奥斯卡奖的百万圆桌会会员就不难了解,他是一名优秀的保险业务员。百万圆桌会是由寿险理财专业人士组成的国际组织,有效保费收入必须达到相当的金额的保险业务员才有资格成为协会的会员。至少修一不可能连续十年都达到那样的金额,不,连一年都无法达到。

“是!”

修一惊讶地应了一声后,走向胁屋的办公桌。

胁屋微眯起眼镜后方的双眼瞪着修一。修一以前签下的保单遭到解约时,曾经见识过胁屋的这种眼神。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但又回答了一次:

“是……”

胁屋把手上的资料丢在桌上,然后拿下眼镜,另一只手揉了揉眼角,重新戴上眼镜后说:

“你还记得西导补习班吧?”

“是……”

修一的声音发抖,而且很小声,几乎快听不见了。

“解约了。”

修一说不出话。

那是他十个月前上门推销的补习班教室,幸运的是,补习班的主任朝仓悠人一开始就很有兴趣地说:“我很想了解一下”,然后当场就签了约。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新婚不久,太太怀孕了,所以正在考虑买寿险,简直就是俗话所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那个补习班有很多年轻老师包括补习班主任朝仓都没有买保险,其他人当然更和保险无缘。朝仓身在补习班主任的职位,凝聚了向心力,他随口说了一句“你们最好也买保险”,其他人就纷纷表示“我要买”“我也要买”,转眼之间,其他教室的老师也都接连加入,短短两个月,就向修一购买了二十份保单。

修一当时正在为签不到保单走投无路,那些保单的确幸运地成了拯救他的救命稻草,否则他恐怕早就已经离开这家公司了。

“是……谁解约?”

修一努力打起精神问,但因为紧张而干渴的喉咙无法发出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胁屋叹了一口长气,摇了摇头说:

“所有人。”

修一脑袋一片空白。二十个人的保单在一年之内反悔解约。下个月的薪水就必须扣除这些保险费的佣金,而且迄今为止十个月内支付的保险费,也必须如数退还给保险公司。光是在脑袋中粗略计算一下,就知道金额相当高。

“惨了,完蛋了……”修一闪过这个念头。

胁屋的办公桌墙上,挂了一张裱在相框内的签名板。不知道签名板上的那句话是谁写的,但胁屋很喜欢这句话——

“正向思考,笑得比别人更开心。”

胁屋也经常在朝会时对同人说:

“要正向思考。”

习惯负面思考的修一每次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在内心反驳说:“如果说要正向思考就能正向思考,天底下就不会有日子过得辛苦的人了。”但他当然从来不曾把这句话说出口。

平时就无法正向思考,在面对最恶劣的状况时,当然不可能正向看待,更不可能笑得出来。

胁屋对束手无策的修一说:“你愣在那里也没用。”

修一回过神。

“是、是……那我先去西导补习班。”修一无力地说。

虽然谁都知道,事到如今,即使去了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这么一大早,补习班根本还没有开门,但没有人阻止修一。

“这家伙恐怕也待不下去了。”办公室内弥漫着这种气氛。

修一虽然刚进公司,但又立刻离开了。

朝仓苦笑着对修一说:

“你的服务很周到,对你真的很抱歉,但对方是学生的妈妈……”

他们正在说话的同时,来补习班上课的中学生们接连向朝仓打招呼,然后从他们身旁走过。朝仓也没有面对修一,而是看着学生的方向,一边向学生道“同学好”,一边和他说话。

上课时间快到了,周围的老师也都忙碌起来。因为那些老师也是解约的当事人,所以很在意修一和朝仓谈话的结果,视线不时瞄过来,显然很期待朝仓能够顺利解决这件事。

“我了解,但如果事先和我讨论一下……”

“唉,根本没时间和你讨论。冈田先生,我相信你也知道,那些做保险业务的阿姨有多厉害。”

修一当然知道。他进入保险业第三年,经常遇到资历比他浅的家庭主妇接连签下新的保单,转眼之间,业绩就超过了他。她们那种一鼓作气、战无不胜的气势或者说强势的态度,让修一自叹不如。修一的女儿也在上补习班,但他完全不打算向女儿补习班的老师推销保险。

“而且保险费也大幅降价,所以很难不心动啊,每个月比你们公司便宜一万四千日元。”

“这是因为……”修一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自己很恼火,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顺利沟通。自己并不是来这里找人吵架的。

如果想要保费便宜,修一的公司也可以设计出便宜的方案。修一之前在设计保单时,是认真为朝仓的未来和将来必需的保障着想,更何况朝仓当初说“我不想买消费型保单,储蓄型保单比较好”,因而拒绝了保费便宜的方案。也就是说,朝仓完全是在自愿的情况下签下那份保单的。

修一在得知保费金额和对方公司的名字后,立刻猜到对方是用怎样的话术成功说服朝仓变更保单的,也知道改成了什么内容的保险。正因为这样,他强烈地想要提醒朝仓,但因为他向来坚持在推销时不说其他保险公司坏话这个原则,所以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

“朝仓主任,如果你对保险的要求有所调整,敝公司的保费也可以便宜……”朝仓一脸为难的表情制止修一继续说下去。

“冈田先生,真的很抱歉,上课时间到了。我已经变更了保单内容,并不打算再次变更。我们在做生意时也很重视缘分,所以不可能和学生家长交恶。我相信你应该能够了解,其他老师的状况也一样,很抱歉,感谢你迄今为止的热心服务……”

朝仓说完这番话后鞠了一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修一原本还想继续争取,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虽然为了逃离胁屋的斥责离开了办公室,但修一一开始就知道没戏唱了。修一也很清楚,当客户解约后,即使厚着脸皮上门拜托,客户也不可能说“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向你买保险”这种话。

“我了解了。虽然很遗憾,但仍谢谢你这段日子的提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请随时和我联络。”修一尽可能心平气和,努力挤出笑容说。

对方当然不可能和他联络,即使有朝一日真的打电话来,修一仍然在保险业界打滚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朝仓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走出补习班,修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天气很好,但马路湿了。刚才下过雨了吗?

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刚才振动了好几次。原本以为是胁屋打来的,一看是妻子优子的电话。

修一心烦意乱地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我正在工作……”

优子不理会他,自顾自对他说:

“你忘了吗?今天要去学校谈梦果的事。”优子的声音也很烦躁。

修一慌忙看了下手表。优子曾经对他说,校方要求家长去学校谈一谈梦果的事,希望他可以一起去。

虽然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他在一瞬间不假思索地说了谎:

“我当然记得。虽然记得,但我在上班,怎么可能中途翘班?”

“我当然知道,只是希望如果你没办法去,至少打一通电话告诉我。如果你没时间,我就自己去。”

修一小声咂着嘴,以免被电话彼端的优子听到。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说什么“希望我一起去”,说“自己去”就好了。

“那你就去了解一下情况。”

“好。对了,旅行的钱汇了吗?”

修一张口结舌。

“不……还没有。”

“要记得汇钱,如果下个星期还不汇钱,名额就会被取消了。”

“啊啊,有一件事……”

“什么?”

“不,没事,那就拜托你了。”

优子很期待初次的巴黎旅行,虽然很对不起她,但现在和当初规划旅行时的状况不一样了。原本打算用来支付旅费的钱都要还给公司,不,要还给公司的钱是旅费的好几倍。

修一一想到要向优子解释,心情就很沉重。

他大致可以猜到学校找家长去谈什么。新学期开始后不久,女儿梦果就没有再去学校。

修一又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搭出租车,应该可以赶到学校,只是会晚二十分钟左右,也许赶得及去露个脸。修一看向马路上的车流,刚好看到一辆出租车从后方大约一百米处驶来。修一举起手,但出租车却在前面路口左转离开了。

“哼。”

修一决定走去车流量大的大马路。他必须在走向大马路的同时打一通电话——刚才接优子的电话时,手机屏幕显示还接到了另一通电话,是独居在老家的母亲民子打来的。

年迈的母亲只在有什么情非得已的理由时,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虽然不知道母亲找自己有什么事,但他知道至少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然而不搞清楚母亲找自己有什么事,一直提心吊胆会对精神健康产生负面影响,于是他立刻点亮手机屏幕,拨打电话回去。电话铃声响了很多次,像往常一样,迟迟没有人接电话。

目前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在厨房张罗着一个人的晚餐。

修一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家的样子:母亲听到电话铃声,应该会用挂在料理台下方门把上的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然后才走去电话旁。母亲最近说膝盖痛,所以需要花一点时间。

修一在红灯前停下脚步,看到周围的人都迈开步伐,这才发现斑马线上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

走到斑马线中途时,民子才终于接起电话。

“你好,这里是冈田家。”

随着时代的改变,常识也会发生变化。修一小时候,母亲民子教导他,接电话时报上自家姓氏是礼貌,但是现在即使打电话去别人家里推销保险,也没有人会在接起电话时报上自己的姓名。电话会显示来电号码,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没必要提供个人信息给对方,因为搞不好是专门针对老人下手的诈骗集团。如今已是这样的时代,每个人都对个人信息格外谨慎,难以相信以前电话簿上会有所有人的住家电话号码。

“妈妈,我之前不是已经提醒你,不知道是谁打电话来家里,所以不能报上冈田的姓氏吗?”修一向母亲传授和以前完全相反的做法。

“哦,对哦。”民子不以为意地回答。

“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暑假时能不能回家里一趟?”

修一还没有告诉母亲,原本一家三口打算暑假时去巴黎旅行,但这次旅行恐怕得取消了。

“暑假?现在还没决定怎么安排,最近很忙,根本没有时间想这些事。有什么事吗?”修一懒得说明,随口敷衍着。

“那就等你比较有空的时候再说。之前你爸葬礼的时候,你也来去匆匆,根本没时间和你说话。我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聊一聊以后的事。”

修一的父亲政史半年前突然离开了人世。政史并无任何宿疾,原本以为他身体很健康,结果突然发生这种事,这让修一很震惊,民子也同样感到措手不及。

政史在去世一两年前开始,修一每次有事打电话回家,在挂电话之前,政史总是问他:“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自从政史开始问这个问题之后,修一始终都没有回家和父母见面。

早知道那时候应该挤出时间回家。如果听说父母生病,或是身体状况不佳,自己应该就会回去,但父母完全没有问题,身体也很健康,所以修一就以工作太忙为由,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家。

修一心目中的政史,并不是那种会满心欢喜地期待儿子回老家的人。这么一想,就觉得政史那么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老家这件事,可能是内心有什么预感,只是事到如今也已经无从确认了。

政史去世时,刚好是年底最忙的时候,修一当时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必须再签几张保单才能渡过难关。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情况并没有比现在严重,也许回去参加葬礼时不必急着赶回来,只不过当时一心想着赶快回来工作,所以就在守灵夜赶到殡仪馆,晚上住在饭店,隔天参加完葬礼后,就马上回了东京。

“要不要多住几天?”民子当时这么问他。

“最近工作特别忙。”他草草回答,匆匆离开了殡仪馆。

修一一家在乡下地方的商店街开了一家文具店,全家人都住在店面的二楼,所以房间不太充足。如果只有修一回家也就罢了,但若一家人都回去,就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优子和女儿梦果也睡在家里;结婚之后,即使回家探亲也都住饭店。所以那天也一样,事后回想起来,那天甚至没有回家一趟。

“以后的事?”修一不耐烦地问。

“什么事?不能在电话中说吗?”

民子笑了笑,支吾搪塞着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不方便在电话中说,所以等你下次回家的时候……”

修一看着手表。他没时间和民子一直聊下去,但民子仍然慢吞吞地说个不停。

修一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打断了民子不得要领的话:“我和优子讨论一下,决定之后再通知你。”

“好,不必太勉强。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很好啊,你不必为我担心。”

“要多注意身体。”

“我知道……我正在忙,那就先挂了。”

“好,对不起啊!”

修一挂上电话后,脚步更加沉重了。

老家门口的马路改成拱顶商店街时,父亲继承了祖母开的“冈田文具店”,店名也改成了“冈田精品小铺”。那时候修一刚上小学。

自从店里开始兼卖文具以外的热门动漫周边等商品后,就没有人再认为那是一家文具店。店内总是挤满年轻的中学生或是高中生,即使不是节假日,一到放学时间,店内就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当时父母最大的烦恼,就是店内的商品经常遭窃,以及学生在店门口停满脚踏车,引来路人抗议。这两大问题始终无法解决。

虽然是乡下地方的小城镇,但商店街的拱顶下总是活力洋溢,修一老家的文具店一带更被称为“整个城镇内最值钱的黄金店面”。

政史每次喝酒,就用手掌揉着修一的头说:

“你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在这里无论做什么生意都稳赚不赔。”

那时候,修一为父亲很会做生意感到骄傲,同时很感谢父母为自己这个儿子准备了如此理想的环境。

并不是只有修一的父母这么对他说,同一条商店街上的小孩子都认为“只要继承老家的生意就可以赚得荷包满满”,每个人内心都对家业的生意感到骄傲。但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立刻继承家业,而是先去大城市工作。因为父母都希望孩子去大城市见识一下,修一和商店街的其他小孩子内心都觉得“反正迟早要继承家业”。

然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迎接了这样的未来。

忘了是在修一读大学的时候,还是大学毕业进公司上班之后,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用“猛然回过神”这几个字来形容很贴切。他猛然回过神时,才发现商店街已经活力不再。

父亲政史最了解生意一落千丈的分水岭,在修一大三那年春天回老家时,政史喝酒时说的话,已经变成了:“修一,你要在大城市好好努力,千万不要再回到这种地方。”修一至今仍然无法忘记政史当时悲伤的神情。

过了分水岭之后,店里生意严重衰退,简直惨不忍睹。

修一每年回家探视时,就看到有一半的商店拉下了铁卷门,路上的行人减少了一半。政史的脸上失去生意人表情的速度,似乎也和客人的减少成正比。

“冈田精品小铺”在修一求学期间生意兴隆,在修一毕业踏上工作岗位的同时,生意就每况愈下,几年之后,文具店的历史就画上了句点。

以前挤满年轻人的“冈田精品小铺”正式歇业后,商店街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铁卷门街”。

前后三十米都没有任何一家店开张营业,巨大的变化令人不敢正视,忍不住怀疑这里难道就是以前被认为是最佳黄金店面的地段吗?修一之所以很少回老家,也和每次看到这片冷清景象就坐立难安的心情不无关系。

政史去世之后,母亲民子独自住在店面的二楼,一楼仍然维持刚歇业时的样子,除了清理了库存,展示柜之类的东西都维持原貌。

以前无论下雨还是下雪,只要走去商店街,几分钟内就可以买到各种商品,如今商店街却变成了生活很不方便的环境,无论下雨还是晴天,民子都必须开车去远处的大型超市采买。修一觉得差不多该思考母亲这个年纪是否还能继续开车的问题了。

只要民子身体健康,问题还不大,万一她生病,要由谁、如何照顾她?而且之后该怎么处理老家的房子?以前曾经是人人称羡的黄金地段,如果那栋房子根本没人买,到底该怎么处理?……修一不知道答案。虽然知道必须思考这个问题,但总是努力不去想。因为目前该如何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已经够烦了,根本无暇思考老家的问题。

然而,在接到母亲的电话后,就不得不开始思考。就好像蛀牙虽然已经不痛,但要是不赶快处理,状况只会更糟,有朝一日,必定会疼痛难忍。他也知道必须赶快处理。

修一用力叹了一口气。

光是工作的事,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还要烦恼女儿的事、夫妻的事、母亲的事和老家的事……每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的脑袋快爆炸了。如果独自在家,他一定会用力抓头,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他把脸皱成一团,努力克制着快哭出来的情绪。

“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他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修一发现有一辆出租车驶向自己,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出租车闪着双黄灯驶到路旁,优雅地停在修一面前,随着“啪嗒”一声悦耳的声音,后方的车门打开了。

修一坐进车内。车上有一种让他怀念的味道,那是民子在老家巴掌大的后院种的薰衣草的香味,薰衣草也是民子喜爱的花。

“呃……”

修一必须回想自己拦出租车的理由。刚才情不自禁举起了手,但因为太多事在脑袋里打转,所以还无法理出头绪。

他从后视镜中和司机四目相对。

乍看之下,会被认作高中生的年轻司机面带微笑问:

“是不是先去你女儿的学校比较好?”

“啊啊,没错没错,你说对了,那就拜托了。”

修一慌忙回答,但随即感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

修一正想开口时,出租车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