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恶狈
“狈？”
房门前，认真听着尤雄所言，本就颇为心惊的杨方，在听到对方咬牙切齿说出狈这个字后，更是震惊到几乎无以复加。下意识就准备继续寻问，但忽然意识到二人还没进门，实在有违待客之道，当即领着进了门，落座之后方才继续确认：
“山里当真出了这种异兽？”
提到这个话题，尤雄脸上止不住的浮现畏惧之色，语气也变得越发紧张，也顾不得喝才倒上的水，继续回忆道：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只当这些异兽是老人编出来哄小辈玩的，直到那次亲眼见到。那只恶狈，样子虽是和狼无二，但却足有人胸口高，两条后腿健壮有力，轻松一跃便似飞的一般，能贴地行出三五丈，即便说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猛虎也毫不为过。而它那前腿，虽然和传说当中一样，比之后退明显短上一截，看上去就像是跛腿一般，可却更为粗壮，简直就像是熊腿一般。力气也当真猛似虎熊一般，即便是狼犬不善用的爪击，亦能轻松夺人性命。”
“更为关键的是，哪怕是虎熊这般独霸山林的猛兽，也不可能硬抗刀枪弓箭，即便难以一击毙命，伤口多了还是难逃一死。可这头恶狈却是不同，一身皮毛不知为何，竟是堪比金石一般，即便有人拼死砍上一刀，却连根毛发都未曾斩断。
“这恶狈刚一出现，便直扑人群而来，不光轻易将阵型贯穿，附近那些群狼也在它的指挥下重新朝着我们扑来。而且与方才散乱各自为战不同，这些狼彼此三两结伙，一头在正面牵制吸引注意力，其余则在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伺机偷袭。即便是官兵，也是死伤众多，我的手也正是在此时被咬断。”
虽然历经小半月，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只要一回想到当时的景象，尤雄那并不存在的左臂还是感觉到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身体颤抖着，却还要咬牙切齿故作坚强：
“不过，那畜生也没好受，我一刀捅穿它肚子，虽然没有立即死，不过肠子却是漏了一地，蜷在地上嚎了许久才断了气，那声音听着可是真解气！”
说到此处，尤雄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不知是在平复情绪，还是在压制身体本能的幻痛，亦或是兼而有之。而对于如此沉重的话题，杨方也没有多嘴，只是安静的等待。
许久之后，待眉头不再打结之后，尤雄方才继续开口道：
“要不是熊县尉同行，先帮我们稳住了阵型，随后更是一人直接冲入狼群之中斩杀了那头恶狈，只怕榆亭猎户就要彻底绝户了。”
“就是可惜，我这条胳膊，怕是再也拉不了弓。”
谈到此处，尤雄语气落寞无比，似在怀念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随后却也苦笑一声，释然道：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猎户赚得虽多，可终归是冒着生命危险讨钱，现在亭里也建好墙了，即便再有野兽下山也不怕了，我又当了差，不仅不用缴更赋，每个月还能有钱粮领，也是时候过安稳日子了。”
“像是文麻子他们，才是真的惨，两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都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身子骨也落了病根，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听着这些或是交情不浅或是仅有几面之缘同亭人的悲惨遭遇，杨方也是不由唏嘘不已，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些人鲜活的面孔，心中有些闷堵，但却也并未到悲痛泣泪的地步，反倒更是说不出的怪异和难受。
而就在两人谈聊间，杨心也是端上了两碟小菜以及新买的杏干，原本还打算和客人好好打个招呼，可一来便听到了如此悲事，便也没再多说，又默默退回到了里屋当中。
虽然尤雄已是杨方在这一世少有的几位交情不错之人，可交集却也仅限于打猎和榆亭而已，在搬离了榆亭之后，因为恶狈之事打猎的话题无疑也是极其不合时宜，使得能够谈聊的话题越发有限，最终这两个八尺汉子却也只能与寻常妇人一般，唠一些并不感兴趣的家长里短。
杨方明白，自己和对方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今后若无意外，彼此之间的交集只怕会更少。
而待等尤雄起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亲自送到院外，并在彼此简单告别后，却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塞到了他手中。
“对了，我差点都忘了。雄叔，这是你的东西。”
尤雄看着手中鼓囊囊、沉甸甸的布袋，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知道这正是他今天专程来给对方的买房钱，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正张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被对方打断：
“天色不早了，回亭里的路也不好走，雄叔你就快回去吧，再晚婶子就该担心了。”
拎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尤雄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是缓缓挤出一个好字，随后乘上牛车，转入土路，踏上回家的路程。
遥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杨方心中依旧是五味杂陈。
从当时绞尽脑汁编造借口只为尽快搬离榆亭，到现在心甘情愿将上千铢送给对方，之间只间隔了半个月而已，许多人的人生却已是天翻地覆，乃至于阴阳两隔。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无常。
而自己与尤雄只怕今后也不会再相见，赠出的这笔钱即便对现在餐馆生意走上正轨的自己而言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心中却是丝毫都不后悔。
毕竟，钱没了可以再赚，心若是亏了只怕一辈子都会受影响。
只不过，如此大的支出，还只是单纯为了人情而已，还是应该告知妻子一声：“心儿，雄叔方才将卖房的钱送来了，不过我又送回去了，毕竟……”
而他刚开口，犹豫如何措辞解释的时候，对面的杨心却也是露出了相同的犹豫神色：
“其实，我也在雄叔车上放了半袋黍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