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称大父
李世民看到李象,不由自主想到“狗东西”“诛三族”等字眼,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草......李象参见陛下。”
一句话就让李世民火腾的一下窜起来了。
李世民怒瞪双眼,他听到了什么?草......这逆孙竟然欲称草民,莫不是他以为跟宗正少卿说一声除籍,就自动除籍了吧?
还有这孙子果然不是好东西,果然是早有所图,刚才说漏了嘴,暴露了内心想法,他不想做皇室之人,想做草民。
再见李象一身葛布衣,足下一双旧布鞋,十足的百姓打扮,更是大怒。
劈头盖脸骂道:“你这个忤逆子孙,谁允许你除籍的?只有朕有这个权利。滚,从今此事不得再提,不,此等念头都不许再有。否则,朕决不轻饶。”
一阵疾风骤雨,却雷声大雨点小,看得长孙冲瞠目结舌。
“这就完啦?”
见陛下阴着脸,却并无再说话的迹象。长孙冲百思不得其解,他可刚见识到了陛下怒到何种程度,差点犯了气疾,结果正主来了,两句话就说完了?
合着,是我担去了大部分怒火?
长孙冲心里腻歪极了。
望着李象被带走,李世民叹气,脸上满是疲惫。
长孙冲还不得不替李象说话,不是他想说,而是他的身份让他不得不说。
他捏着鼻子劝慰道:“陛下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东安郡王此举,恰恰说明其是纯孝之人,不敢置父命于不从。”
说着将李象告诉他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即“父命不敢不从之类的......”
李世民冷哼一声,振振有词道:“枉此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百里挑一,鹤立鸡群,治国之道都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连小杖受大杖走此等浅显道理都不懂。”
“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长孙冲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这么多好词是形容李象那小儿的?
陛下莫不是气糊涂了,以致慌不择言,乱用了成语。
还有刚才就我跟他两人在,他鹤立鸡群,那我是啥?
等等,陛下不会真的在夸李象吧?长孙冲心里一咯噔。
但见李世民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瞅着他,分明正等待他的回应。
长孙冲眼睛一闭,昧着良心道:“陛下看人真准,说得恰如其分。但东安郡王毕竟还年少,父命大于天,也许是被吓到了,所以才有了此错乱之举。陛下该宽容些才是。”
李世民略带不满的看了一眼长孙冲,这孩子果然不会看人眼色。朕都说了那么多,你才说这么点,糊弄谁呢。
“哼”然后李世民冷哼一声,心说我还不宽容。
我要不宽容,就凭他那些“大唐已亡”诗词,早就万劫不复了。
李世民挥了挥手,让长孙冲退下。
“出来吧。”李世民面无表情道。
李象从偏殿走出。
方才竟是被带去了偏殿。
“方才你也听到了,宗正少卿在为你说话......他也不易,你姑姑身体不好,以后不要再去纠缠你姑丈,听到了吗?”李世民告诫道。
“是”李象应声,突然抬起头来,问道:“那去看望长乐公主姑姑总可以吧?”
李世民一怔,反应过来,欣慰不已道:“可以,当然可以......你这孩子还算懂得......”
没声了,那个“孝”字李世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李世民心里冷声一声,看看承乾,再看看自己,承乾不说了,他都差点被李象气死。
“这个逆孙,跟‘孝’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然后李世民挥了挥手,让内侍尽皆退下,只剩下起居郎竖着两只耳朵,杵在那里。李世民皱眉,却也无可奈何。
良久方才开口道:“方才宗正少卿说,你是吓到了,父命大于天,所以才有了此错乱之举。”
李世民冷哼一声:“真吓到了,为何当日不去宗正寺除籍,反而过了数日,才行此举?真父命大于天,为何要告发‘东宫有人谋反’?为何要劝说朕让太子入崇文馆读书三年?”
这是诛心之语。
李世民目光直刺李象双眼。
李象深吸一口气,低声解释道:“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尚知报恩,李象生而为人,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故,阿爷虽然不认我,但我也想着报完阿爷生养之恩。当日之所以不去宗正寺,是因为恩还未报。”
李世民深深看了李象一眼,趁起居郎笔下匆匆,两步来到李象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所以你以为打断太子谋逆之举,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就算是报恩了是吗?”
李象一“急”,同样小声道:“阿爷没有谋逆。”
对上李世民犀利的目光,李象声音不由一弱,他知道瞒不过李世民。且李世民这是不再掩饰,捅破了窗户纸,赤裸相见。
将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即“太子谋反”,直接说了出来。
表示,你做什么朕心知肚明。
此时再掩饰已没有意义。
李象遂低下头不再说话。
忽然余光看到起居郎急匆匆跟来,刚才两人的悄悄话他没听到。
两人对视一眼,李世民朗声道:“李象,太子是汝君汝父,你为何以下犯上,以子犯父,执意让朕禁足太子,让其闭阁读书?”
见起居郎趴在地板上,急匆匆下笔。
李象也沉声道:“回陛下,这是效仿陛下当年之事。”
“哦,何事?”李世民淡淡问道,心中却是一愣,真的有些不明所以。
不用他问,李象已经作答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当年陛下南征北战,溺不下马,夜不卸甲。待天下初定,然后始读书,设弘文馆十八学士,与之探讨学问,整夜彻谈,以致废寝忘食,终数年之功,然后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于无上武功之外,领悟文治之精髓。
于是才有了这贞观治世。
臣李象也希望太子吾父也能像陛下当年一般,明理觉慧。”
“何为明理觉慧?”李世民煞有介事问道。
“曰:明白道理觉醒智慧。”李象一本正经答道。
李世民又“皱眉”道:“李象,你年纪还小,不该沾染成人的是故,不该说这些阿谀奉承之言的。”
李象当即“反驳”道:“回陛下,这是臣的错,臣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假话。还有这也怪陛下,陛下也有错。”
“哦,朕有何错?”李世民讶异道。
“陛下天日之表,龙凤之资,千古以来无二人,做王是那王中王,做帝是那帝中帝。文治武功已臻至化境,人间已容不得陛下,陛下近乎天人矣,超出凡人所能想象。如此臣不过说出陛下德行之一二,便让人听起来像阿谀之言,这岂不是陛下的错?陛下你人......太好了。”
饶是以李世民的脸皮厚度,也罕见的一红,他咳了一声,叹息道:“你说的对,这果然是朕的错。”
趴在地板上的起居郎,手腕颤抖,如何也下不了笔。抬起头来仰望二人,眼睛瞪得老大,你们还要脸吗?
当着我的面,祖孙俩在这互吹呢。
但也只能捏着鼻子一字不漏的写在《起居注》上。
李世民全当没看见起居郎表情,又问:“又为何是三年?天下日新月异,太子入阁读书三年,是不是太久了点?”
李象回答道:“回陛下,《尚书》言,太甲昏庸,尹伊放太甲于桐宫三年,后改。三年后,尹伊迎回太甲。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
臣象希望太子殿下也能如此。”
“嗯,言之有理。”李世民点头,“只听到放太甲于桐宫三年”,自动忽略了后面的。
起居郎再次书于起居注。
“以后私下无人时,称大父。”李世民忽然道。
“诺”李象一愣,回答称是。
这是李世民头一次如此说。
起居郎也是一怔,笔停顿片刻,写下:“贞观十六年,九月癸卯,上对象曰:‘私下无人,可称大父,象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