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讨债
“陛下是欲赖账么？”
一句话让李世民差点破防，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朕从不赖账，更不曾短过一个臣子的俸禄，你不要污蔑朕。”
但不等他继续发作，只见李象泫然欲泣道：“孔子当年还只言三月不知肉味，可是臣三年未曾吃过羊肉了......”
“三年，整整三年，陛下知道臣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李象以袖拭目，再抬起头来时，已是眼含热泪。
“是朕不让你吃羊肉么？”李世民气极反笑，怒声质问。
天可怜见，他李世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将莫须有之事安在他头上。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欺负到天子头上了。
李象低下头去，垂泪道：“不是......是臣自己不让自己吃羊肉。”
李世民一滞，这孙子怎突然认错了？不禁狐疑。
“羊肉贵啊，一斤羊肉能......买好几斤猪肉呢，臣想吃肉，猪肉......也能解馋的。把钱省下来多救济一两户贫困坊民们也好啊。”
李世民狐疑僵在了脸上，瞅着在那低声啜泣的李象，他莫名的有些心虚。
当日对着伏阙万民，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说“朕有个好孙子，他弥补了朕的过失。”
救助养护天下百姓，让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本是他这个天子该做的事。可是到头来，是这个孙子深入民间三年，默默做了本该他做的事。
他本应居于深宫大苑，每日锦衣玉食，奉养己身的啊。
是谁让他不得不如此......
“原来到头来，还真是朕......让他吃不上羊肉。”李世民怒气消散一空，他颓然一叹。
李象那句“羊肉贵啊，一斤羊肉能......买好几斤猪肉呢，臣想吃肉......猪肉也能解馋的。”
让他不禁眼睛一酸，天啊，自己的孙子，堂堂皇家贵胄，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连一斤羊肉都不舍得吃。
“把钱省下来多救济一两户贫困坊民们也好啊”，这是多么质朴的言语啊。
李拐子对他说过一句话，“陛下，一个人或许能沽名钓誉一时，但无法沽名钓誉时时。”他很认同。
从未怀疑过李象的所为。
何况那些文稿，早有迹可循，朕这位孙子是真的“山林以寄其迹，爵禄不入于心，淡泊心志啊”。
该害怕的是他李世民啊，是自己强行给他任了一个咸阳令，拿李象唯一还放不下的“百姓”这根绳索，系住了他，好不让他就此离去。
李世民不止眼睛酸涩，心酸的也厉害。
但陪着李象悲伤片刻后，他面色陡然一正。虽然如此，但锅不能扣在自己头上，这锅该是李承乾的，决不能让他背。
他满脸认真，解释道：“象儿啊，朕知道你的苦楚，但你的俸禄，你的羊，你的猪肉，朕都足额发放东宫了，朕可是下了‘一应东宫所需，不加节制’旨意的。可以说，国库都敞开了。
昧下你东西的......另有其人啊。”
李世民疯狂暗指。
“朕也是深受其苦。”李世民叹息道。
虽然他狂打感情牌，但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李承乾这个逆子若能好好的，他何苦筹谋废太子，为了李承乾，他是伤透了脑筋。
“那，欠我的羊能否还我？”李象抬起头来。
“......”李世民有些头疼，他都说这么明白了，这孩子怎么还用“还”这个词，弄得真像他李世民欠债一样。
但瞅着李象希冀的目光，他咬咬牙，一挥手道：“还。”
“那我的猪肉呢？”李象再问。
“还”李世民再次挥手，尽显大方道：“朕皆双倍还你。”
“那臣请辞咸阳令。”李象突然说道。
“滚”李世民呵斥。
“那臣请陛下嘉赏御史刘长亭。”
李世民深深看了一眼李象，这个可以有：“赏。”
他很是欣慰，除了逆子，他还有孝子贤孙啊。
想到孝子，李世民似漫不经心道：“听说你魏王叔亲自去大理寺接你了？”
“......”这次轮到李象一滞了，他瞅着李世民那明明故意提起，却偏似漫不经心，明明心里极其在意，却装作满不在乎。
一副“快夸夸朕的好大儿”的模样，心中腻歪极了。
忍着恶心，李象面露“感激”道：“回陛下，是，累魏王叔亲迎，李象心中感激之至，实......无法言说。”
说完，浑身抖动，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李世民遗憾不已，怎就无法言说呢，你可以说上两句的呀。
可惜了，可是李世民也不能太露骨，世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他当着孙子面，让孙子夸儿子，也实在不成样子。
“那臣能亲自去挑吗？我想挑肥的。”李象说道，赶紧岔开话题。
“......”李世民黑了脸：“你是没话说了吗？”
“回陛下，没了，臣告退。”李象重重点头，倒走几步，然后转身就要退出宫殿。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身后，李世民略显阴沉的声音传来。
李象僵在原地，尴尬的转过身来。
“你汉王叔祖还在刑部大牢里呢？”李世民意味深长道：“你代朕去看看他，怎么说他也是朕的手足兄弟......”
李象耳朵竖起，有些狐疑，后面是不是还有一句，陛下忘了说？
“要加钱吗？陛下。”可是，这句话打死李象都不敢说。
“你明白了吗？”李世民锐利的目光扫来。
“臣......明白了。”避开李世民的目光，李象硬着头皮道。
“嗯，明白便退下吧。”李世民点点头：“事情办好了，就去上任吧。”
“臣告退。”李象行礼。
李象转身走了。
李世民望着空旷旷的大殿，心中感慨，此子端是聪明到极致，来之前多半已经猜到了自己用意，欲找他做什么。
故见到他的刹那，来个先发制人，夺人声势。
只是没想到他拿羊猪为借口胡搅蛮缠。
李世民冷哼一声：“哼，逆孙，你以为先发制人，便能让朕忘记你做过的事吗？”
“朕虽然明白你是为了太子好，将他身边不法之徒尽数剪除，但为何......偏偏就漏了汉王。”李世民面露疑惑，沉默良久道：“朕虽然不知你用意，但不想再沾杀弟这个污名。”
想起朝中“杀汉王”之声愈烈，尤其那些欲让他罢“太子入馆读书口谕”的大臣，在被他借伏阙事逼迫，不得再提后。
如今就另辟蹊径，换了个名头，以“杀汉王，振朝纲”的名义逼迫他在承乾事上网开一面。
君王能与臣子做交换，臣子自然也是可以的。
李世民满是无奈。
汉王牵连“谋逆”，连他都不好为其脱罪。
可是承乾之事他好不容易进一步，是不可能再退的。
如今只能将麻烦扔给李象这个始作俑者。
李象带着无奈走在出宫的路上，以致那份无奈让所有人都能看到：“真真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能向人讨债，人便也能向我讨债，我早该想到的。”
但在走出宫门的瞬间，李象脸上无奈尽去，只剩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