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师张仲景
刘世安的目光犹如燃烧的炬火,紧紧锁定在面前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假若未曾经历之前在孙氏堡寨外的那场溃败,那么在对方自报家门的那一刻,他或许会在心底将其视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不假思索地予以严厉驳斥。
然而,那场挫败如同一把无形的刻刀,悄然雕琢着他的心性。
即便在初闻对方姓名时,心头涌起一丝类似的轻蔑,但只要稍一回味,细细咀嚼对方话语中的深意,他便不会再鲁莽地将其视为肆意拦路的狂妄之徒。
“南阳林悦?”刘世安微微蹙起眉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在品味着这个名字。
在这个时代,人们习惯于将地名冠于姓名之前,以此彰显出身与来历,诸如“汝南周公瑾”“颍川郭奉孝”等等。
这一习俗,既源于西汉末年王莽篡政后推行的“二名之禁”,虽历经改朝换代,东汉时期仍多承袭,导致单名者比比皆是,重名重姓之人随处可见,加上地名、官职或爵位,方能便于区分;又源于彼时之人对乡党的尊崇,超乎常人想象,同乡之谊备受珍视。
暂且不论名字是否重复,这南阳林悦与常山赵云一样,对刘世安而言,皆是闻所未闻的陌生名号。
唯一的区别在于,南阳并非冀州属地。而一提及南阳,便有一个人的身影如影随形,难以回避。
“正是张师仲景所在的南阳。”林悦仿佛能洞察他内心的疑虑,语调平静而从容,不急不缓地接口说道。
她双手自然垂落,身姿挺拔如松,回话的语调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的慌乱与迟疑,让人难以对她言语的真实性产生丝毫怀疑。
真正的林悦因常年缠绵病榻,深居简出,与邻里鲜有往来。
又因母亲的缘故,她说话的口音并非冀州常山一带的方言,反倒更接近于洛阳官话。
这一不经意间的细节,如同为她精心编织的伪装披上了一层更为隐秘的外衣,使其更难以被人窥破破绽。
相较于林悦的镇定自若,刘世安在听到“张师仲景”这四个字时,脸色瞬间大变,原本沉稳的面容仿佛被一阵狂风吹拂,瞬间失去了原有的分寸。
在刘世安这等早已对张仲景之名如雷贯耳、心怀无上敬畏之人的心目中,假若这位年幼童子真是张氏门下的得意高足,在观天象、察地理这些深奥学问上有所建树,进而凭借所学精妙推算出他的行踪轨迹,似乎也并非一件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刘世安内心深处对这位高人难免存有几分忌惮,可他面上却倔强地不肯流露出丝毫退缩之意,反而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地质问道:“那么,阁下究竟因何缘由前来寻我?”
黄巾军即便此刻已占据诸多郡县,但其本质终究不过是流民草寇的聚合,而张仲景的门徒多多少少与士人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者之间仿若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刘世安并非有眼无珠之辈,他分明瞧得出这小童面色略显苍白,少了些健康红润的光泽,却也能从其举手投足间,感受到一股在富贵优渥环境中滋养出来的独特气质。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二人身份迥异,又怎会平白无故产生交集?
林悦却仿佛对刘世安那副极不情愿与她有所牵扯的姿态浑然不觉,只是神色沉稳,语调平和地回应道:“我昨夜仰望星空,察觉将军似有危难降临,且并非只有一重。故而特意赶来送上两句忠言,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作为交换——”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继而清晰地吐露道:“请将军护送我返回南阳。”
刘世安并未因对方提及的“将军有难”而心生波澜,只是顺着这交换条件继续追问:“如今天下大乱,我观阁下手无缚鸡之力,又何必如此急于赶路?”
他此刻是否身陷困境,其实无需过多揣测。
孙氏堡寨一战的惨烈失利,加之险些命丧常山赵云之手所带来的惊恐,使得他此刻的境遇极为狼狈。
身上的甲胄早已残破不堪,追随左右的部众也已四散,就连那赖以逃命的坐骑身上,都还留着一道醒目的刀痕。
这般情形下若要返回邺城,一旦遭遇东来的李猛与张曼成部队,谁又能保证不会再生意外?
但凡明眼之人,都能看出这便是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
林悦听闻此言,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依旧从容不迫地答道:“张师数月前便推算出天下即将风云变幻,故而派遣我前往洛阳探听风声。
如今黄巾军声势浩大,汉帝迫于形势不得不解除党锢之禁,此情形正与恩师所言不谋而合。现今此令虽已传至各州,然而朝中究竟是何态度,却需我尽快返回南阳详细禀报。”
就在她轻启朱唇,说出“解除党锢之禁”这几个字的刹那,刘世安那刚刚才松懈下来的手,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又再度缓缓抬起,紧握着剑柄。
有那么一刹那,那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的剑柄,距离林悦的脖颈近得仿佛只需轻轻一送,便能终结她的生命。
就连她意识深处的“乱世崛起系统”都发出了急促而惊慌的示警声,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然而,林悦却仿佛置身事外,眼皮都没有微微颤动一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坚定,继续说道:
“然而,诸位将军行军如神,我返程之路却步步维艰。如今已过邺城地界,已是极限所在,只怕还需劳烦将军伸出援手,借我一臂之力。”
刘世安听罢,差点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笑出声来。
他怒极反笑,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与不屑:“党人复出,与朝廷同流合污,你既知晓黄巾之乱,又怎会不知我等‘苍天已死’的口号?你与我谈合作,难道就不怕我先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林悦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么,将军欲杀义士乎?”
刘世安冷哼一声,反问道:“一个十岁幼童,也敢妄称义士?”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依然是林悦那镇定自若、波澜不惊的声音:“有义之举,岂在年岁之高下?”
邺城与孙氏堡寨之间,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拔地而起,成为了两军对峙间的一片宁静之地。
刘世安前去收拢残部,林悦则得以暂时摆脱纷扰,享受片刻的清闲。
如今,她已算是这位黄巾将军的座上宾,自然在这营帐之中享有独处一帐的尊贵待遇。
乱世崛起系统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它险些以为自己的宿主会壮志未酬、身先士卒。
系统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你明明见识过李猛和张曼成部下的残忍作风,刘世安就算名字听起来像个文化人,也难保不会直接取了你的性命。”
林悦却只是淡淡一笑,回应道:“富贵险中求。况且汉末风气如此,擅杀义士者,往往会受到天下人的唾弃。
刘备因杀张裕而险些丢掉益州,后来对彭羕也手下留情,没有直接取其性命。黄巾军如今虽在军纪上难以约束,有悍匪之态,但真正能担得起将军之名的人,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张仲景的弟子呢?”
她虽然只是个冒牌货,借用了张仲景的名头作为自己的护身符,但在这三两月内,刘世安根本没有机会跑去南阳核实她的身份。
因此,林悦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扮演着这个角色。
谁又会想到,她竟敢做出如此大胆之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