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龙同朝,家父千古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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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朕得无复为晋家乎?

泗水下游堰坝处。

屯军堰坝的羊侃所部军容整肃,兵马齐全。

然而,寒山驻地却是溃兵四散,一片狼藉。

羊侃眼见大势已去,只得抚膺扼腕,咽下不甘的苦水。

羊侃遂率领部众沿着泗水南归,全军退返建康。

羊侃老泪纵横,忍不住不断地回望着身后这条不断流逝、渐行渐远的江北泗水,只觉此生恐怕再是无缘北顾。

羊侃双手捧着泗水的水,看着水面上自己那张两鬓霜白的老脸,不禁想起当初壮年南归建康的自己何等一腔热血。

羊侃不禁回顾起自己的坎坷一生:

“自己出身泰山羊氏。祖父羊规原先效力于宋武帝刘裕,后来宋明帝的时候,顶头上司薛安都归降北魏,羊规裹挟其中,只得随之归降北魏,一家人就此从仕北魏。

早年间,身材七尺八寸,力大惊人的自己跟随父亲羊祉在梁州立下战功,二十岁便被起任为尚书郎。

后随萧宝夤征讨雍州叛军,自己一箭射死敌酋莫折天生,加速击溃叛军,后因功进封征东将军、东道行台、泰山太守,赐爵钜平侯。

【萧宝夤:齐明帝萧鸾第六子,因萧衍篡齐,逃亡北魏,效力北魏期间屡立战功,官至司空】

父亲羊祉常有南归江东的想法,在父亲耳濡目染的教导下,羊侃的内心南下的想法攒动不止。

十九年前,手握数万精兵的羊侃决心南归,完成先人遗志。

堂兄兖州刺史羊敦得知此事,却大为愤怒,凭借州城瑕丘抵御羊侃。

羊侃强攻瑕丘,不能得手,遂就地修筑十余座城堡围困瑕丘。

东魏朝廷派遣使者招降自己,许以高官厚禄。

遭受堂兄背叛的自己依旧不改先人南归志向,斩杀魏使,表明自己的决心。

东魏朝廷派遣数十万大军来攻打自己。

自己遂占据兖州坚守。

后来高欢、慕容绍宗等人率兵前来支援魏军。

敌众我寡,自己只得选择放弃兖州,一路南行。

之后自己率领族人成功来到建康,萧衍很是高兴,任命自己为安北将军、徐州刺史等职位。

兄长羊默、弟弟羊忱、羊给、羊元等也悉数被任命为各地刺史。

萧衍对自己宠幸有加,但又不肯委以重任。

自己一身高强武艺报国无门,只得在权贵面前表演惹其欢笑。

郁郁不得志的自己遂借势歌舞自乐,纸醉金迷。

如今时隔十八年的自己,带着满腔热血重新踏上了江北。

自己本想着驰骋疆场,大展拳脚,却不料寸功未立,便折戟泗水。”

羊侃仰天长啸:“太清草草,仓皇北顾!

泰山旧郡,再难相见!”

【太清元年,即东魏武定五年(547年)】

慕容绍宗在击溃萧渊明所率的梁国大军后,兵锋直指河南侯景,仅留下韩轨率领八千步骑追剿徐州境内的南梁残兵。

十一月中旬,郭凤成功退守潼州,东魏军趁势将其包围。

十一月底,郭凤弃城南逃。

十二月初一,未时。

建康城,文德后殿内。

萧衍如常酣卧床塌,进行午睡。

宦官张僧胤轻声在萧衍耳畔呼唤:“陛下。”

张僧胤轻唤十余声,萧衍方才醒来。

张僧胤如常递来一碗温水。

萧衍揉着自己的眼角,将宦官递来的温水轻抿一口,温润午睡后那有些干燥的嘴唇。

“张寺人,何事唤醒朕?”

“陛下,中领军说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萧衍遂让宫女为自己穿衣整冠,乘坐着御銮来到文德前殿。

文德后殿到前殿的距离不过五十步路,但八十四岁高龄的萧衍还是乐于享受这高坐御銮,俯瞰一切的风景,哪怕只有几步路。

在文德前殿稍许等待的朱异见御銮行来,乱忙迎上。

朱异朝着御銮上的萧衍跪拜,哽咽道:“陛下,寒山大败!”

萧衍闻言,只觉晴天霹雳,老眼顿然昏发。

一时间之间,萧衍身体顿然摇晃道右边,将要从御銮落下。

张僧胤连忙让抬行銮轿的寺人小心落轿。

张僧胤赶忙上前,扶稳住銮座上的皇帝陛下,让其得以重新坐好。

萧衍殷切道:“靖通安在?”

【萧渊明,字靖通】

朱异抬起头来,涕泣道:“陛下,除却羊侃全身而退,赵伯超和韩凤率领残部南归。

贞阳侯与其余两百多名将校,悉数被俘虏。”

“彦和,何以至此?朕事先在建康,不是和诸将们谋划好了很是周密的行军计划吗?

昔日韦睿拦截肥水,水淹合肥,从而轻取合肥,如今怎么到了彭城就行不通了呢?”

【朱异,字彦和,时任中领军】

朱异擦干眼泪:“陛下制定的计划精妙无比,只是敌酋慕容绍宗太过狡猾,贞阳侯本性纯良,陷入了那慕容绍宗的诱敌之计。”

“枉费朕临行前还特下诏书,让靖通切勿轻举妄动,他还是太过焦躁了。”

朱异劝慰道:“陛下不必太过忧虑,胜败乃兵家常事,河南的侯景仍是劲旅,江北尚有回旋之地。

而且羊侃率领的万余中央禁军悉数全身而退,这是上天在福佑陛下呀。”

萧衍长叹一口长气,宛若年迈无力的狮子落幕说道∶“难道我将步晋朝司马衷的后尘吗?“

朱异俯首:“陛下洪福齐天,圣德昭彰,万民仰赖,晋惠帝孰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萧衍依旧顾自叹气。

东宫内。

太子萧纲听闻萧渊明寒山大败,一向斯文有礼的他气得将书案旁边的砚台丢掷到地上。

“这萧渊明是只会喝酒的酒桶吗?

十万大军,纵然是束手就擒,让东魏士卒一个一个抓,也得抓个十天半月吧?

何况这十万大军大多是抽调自中央禁军和江东诸郡,皆是十里挑一的好兵。

怎么到了萧渊明手里,竟然成了一战即溃的饭桶呢?

萧渊明本人更是为一无名小卒所擒。

要知道自己可是连负责太子府卫兵的太子洗马都派去随军出征了。

本想着乘着大军气吞山河之势,能在其履历添上几笔功勋,不曾料想,如今连人带兵都赔了进去。

这萧渊明属实是一将无能,拖倒三军!”

正待萧纲骂得起劲时,一窈窕女子捡起萧纲丢掷于地的砚台向萧纲走去。

萧纲一改怒态,挤笑道:“淽儿,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萧纲最为宠爱的女儿,溧阳公主,萧妙淽。

萧妙淽上身穿着粉色宽袖襦衫,上面绣有着精美华贵的云纹,下身搭配粉色长裙,走起路来轻盈摇曳,头戴镶嵌着宝石的银步摇,在行走中熠熠闪烁,吊坠其下的玉石交错碰撞、清脆作响。

萧妙淽将砚台重新摆放在了原处的位置。

“阿耶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读书写字吗,方才怎么会生那么大气,便连最是喜爱的端溪紫石砚,都气得丢掷到了地上。”

萧妙淽边说边绕道了萧纲的身后,轻垫着脚,细指捏着父亲的肩膀,示意其坐下。

萧纲重新落座。

萧妙淽为自己的父亲捏其肩膀。

“淽儿,孤也是一时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方摔了砚台。

淽儿可不要因此事而恼孤。”

萧妙淽继续揉捏父亲的肩。

萧纲继续说道:“年初时,那东魏侯景献上河南之地,意欲归降我朝。

以尚书令何敬容和尚书仆射谢举为首的众多大臣都明确表示反对,认为自古以来接纳友邦叛臣的行为,最终都会自食恶果。

而中领军朱异却认为,如果不接受侯景的归降,最会让后续想要归降我朝的义士感到寒心。

陛下听信朱异的进言,接纳侯景的归降,后来陛下又听说高欢已死,遂选择撕毁两国持续十一年的盟约,派遣萧渊明率领十万大军北进徐州以策应侯景。

结果这草包萧渊明到了寒山,水淹彭城后,胜券在握时,他竟不敢发起进攻。

要知道驻守彭城的王则,可是曾经在沙苑之战中弃守荆州的人。

面对如此怯弱的守将,如若萧渊明下令进攻,定然可以轻取彭城。

可他就是不愿下令进攻。

结果等到之后敌酋慕容绍宗佯装溃败时,萧渊明却又能发号大军进攻的命令。

以至于近十万大军为诱敌深入、早有埋伏的慕容绍宗所击溃。

如今十万大军只剩下羊侃的万余部众,萧渊明与诸将尽数被俘虏。

而河南侯景原先声称所献的河南十三州,如今也只剩下汝水和悬瓠等几座小城。

这朱异和萧渊明朱属实可恨。”

萧妙淽分析道:“这侯景首鼠两端,当初先是同时向长安和建康请降,后来在请罪引入西魏的信立更是写道‘他不愿意臣服高氏小儿,也不甘于臣服关中宇文’,如此不甘为人臣的人又怎么会真心臣服皇祖父呢?可见其绝非良臣。

而渊明叔叔本就不善兵事,比起堂祖父萧宏临阵脱逃和萧综临阵倒戈,其实也不算特别差,而是能力不足的人出现在了重要的位置上,导致了事情的失败。

至于朱异,则只是皇祖父授意下的一枚棋子而已。若说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

萧纲将身后的萧妙淽拉到自己的身前,打断她后续的发言。

萧纲正色说道:“淽儿慎言!陛下圣明,绝无过错,也绝不容置喙。”

萧妙淽莞尔一笑,宛若温室里的花朵,很是温馨。

“可在我面前的是阿耶你呀,如果我连最为亲近的阿耶你都不能倾述真心实意的话,那么还有谁值得倾述呢?”

萧纲哈哈大笑:“淽儿,实乃孤的好玉芝呀。”

眼见萧纲气头以消,萧妙淽合掌行礼,起身退去。

步摇惊漪,长裙飘动,亦是老父亲的眷念心动。

正坐在四方椅的萧纲看着渐行渐远的曼妙背影,露出宽慰的笑容,暗自感慨:

“转眼间,昔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会一口一个阿耶叫着的小棉袄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绝美,到了含苞待放般的青涩年纪。

如今的淽儿年方十二,再过几年就该到了寻觅良婿的时候,届时也不知道自己冰雪聪明的掌上明珠会花落到哪家好郎君身上呢。”

是日,赵伯超和韩凤悉数被革职查办。

东柏堂内。

高澄看着前线加急送来的寒山大捷的战报,面色大喜。

高澄紧握住陈元康的双手:“长猷,这慕容绍宗果然可堪大用!”

“鄙人不过稍加引荐,都是大王知人善用、善于从谏,方能有如今成效。”

陈元康表面陪笑,内里顾自感慨,自己确实有保举之功,然而说慕容绍宗可堪大用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许久不在东柏堂吵闹的小不点。

高澄接着问道:“这娥永乐又是何人?”

陈元康答道:“太原郡公府的扈从,此番随高殷而行。”

高澄实在忍不住吐槽:“怎么又跟竖子有关?此子小小年纪,怎么去到哪都能惹出消息来?”

高澄继续说道:“如今这娥永乐有擒获敌军主帅之功,必须大肆褒奖,至于诸将,等待慕容绍宗凯旋归朝再进行赏赐。”

是日,高澄擢升娥永乐为都督,赏百金,绢两百匹。

深谙舆论嘲讽的高澄还让随军南下彭城的军司杜弼就地撰写檄文,传告南梁。

【军司:领兵行台常设的职位,相当于监军】

杜弼的檄文慷慨陈词,强烈谴责:萧衍背弃盟约,擅自收容友邦叛将,来日定当会复为侯景所叛。

檄文中还讽刺萧衍年事已高,昏聩无能,废立失序,用人唯萧,愚弄百姓,不日将骨肉相叛,国家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