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家
辞职后，我回家了。
在浙江的一个农村，其实如果不是辞职，我很少回家，就连过年也经常都是当天回，隔天就走的，有时候甚至因为年前的三倍工资而不回家。
因为对于我来说，每一个重大节日，我都能成倍的感受到孤独和痛苦，这跟祖父母在身边，母亲在身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世上有些事情，本不可以这样界定的。
这应该是一种对比文化下的落差感，除夕夜随着夜幕腾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五彩缤纷，其中火黄色的烟花最叫人暖心，我贪婪的仰头观望着这一切，一家放完另一家，但是从来没有我家，在我家这是不被在意到的，一来说危险，二来是费钱儿，三来是没有人自发的组织这种热闹儿。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闹过，事实上我也觉得挺麻烦的，虽然很好看，也很能烘托出节日气氛，但同时我又认同家里的观念，认为这事儿不值得搞。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此在情感上的缺失感，因此我是不爱过节的，在那里没有美好的团圆等待着我，只有对过节需要的额外开支表达的抱怨，以及反复叮嘱的懂事感恩，这熟悉的过节感，特别像对囚徒的又一次思想教育。
在辞职后，没有地方落脚，短期内也不打算找新的流水线上的工作，因此也没办法长久的供养自己在城区的住宿。所以，回家是一个节省开支的不错选择，这里到底还是我的落脚点，我也曾庆幸过自己不是孤儿，要不然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似乎也都没有了，那才真是绝望。
因为有不少委屈和负面的情感因素围困自己，所以，适当的对比反省那些境遇不如自己的，则立马看开，开始感恩生活的仁慈。这是缓解心情的一个好主意，也是一种残忍的比较。
刚回来的时候，祖父母总是时不时来到我的房门口，总是想要找点什么事儿跟我产生联系，一下是吃饭，一下是家里亲戚怎么的，一下又是干什么的，我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种一直被打扰的感觉，而那些打扰我的事情，我都感觉到痛苦，我不知道这些痛苦的感受从哪里来，明明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
我想这很难解释，它是驯化我的生活中，自主意识与情感缔结间自然而然发出的信号行为，我把这看做惯性，这很难改，往往只有在事后，情绪退散，理智想要堂堂正正时，才能解读意识到的。
所以回家其实对我来说在心理上是存在很大困扰的，但是在生存上，我则需要依靠这片屋檐遮头，这样双标的行为，总也让我对自己嗤之以鼻，现实中所有做的不够好的事情，犯下的错误，通常会在精神上对我造成更大的困扰，这一点到了现在也还是家常便饭，不同的是，我对这种情况的察觉越来越敏锐。
回家后，一切的生活用品都按照自己的需求重新安排了，包括床单被罩，桌子椅子衣柜等，祖父母老了没有能力置办这些，家里的房子是前2年刚造的，用了他们一辈子的存款，还到处问亲戚借钱，好不容易置办下来这个壳，也了了一桩她们心里的大事儿。
在我回家后，祖母也告诉我，她们要造房子的时候，周围亲戚大部分都说不用造，其实呢是不想借钱，认为借出去，没人来还，从祖母说这事儿露出的神态，我能看到她有多气愤。并且也反复说，让我争气，她们一辈子，现在就指望我了。
我听到这话也没办法接什么话茬儿，就那样听着就完了。有时候我也在想，难道她们一辈子的困难真的都源自于我吗？话里话外的都是为了我，我理解她们的困苦生活，但是在这种精神压迫和苦难输出的文化下，我认为自己也确实没有能力来继承谁的命运。我想这是一种款式吧，一种在芸芸众生里，存在的一种生活样式。
在物质上，我得到她们的庇护，现在回家，有个地方能住，就该感恩的。至于精神上的理解共鸣，在我的家庭中是不存在的，长辈们自己都是在这样干涸的环境里浸泡出来的，我因为读了点书，有了点小文化，用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去跟她们论理讨要，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果在这上面执着，那就是两败俱伤，这是不同文化产物抗衡的结果，最终收获的大概率就是冲突而已。明白这些以后，很多想要讲理的事情，就变成缄口不谈了。我想这一点我母亲明白的比我要早，尽管她不会表达，但在行为上，她采取的方式比任何语言上的压制都要有效的多。
在外面工作几年后的我，重新回到家里，对家庭成员之间的行为习惯，相处方式，都有了不一样的察觉，很多从前习以为常的事儿，如今在我的眼里，也能解读出新的意思，这让我觉得很诧异。
这让我觉得语文课上的阅读理解是不是上早了，现在拿过来，我应该可以拥有更尖锐的视角解读，我不会再按照我以为的标准答案来书写，就算得个0分，我也全都无所谓。
我因为厌倦生活对一个敏感心灵的挤压，所以选择回家，却也在逃避这种命运的同时，再次看到命运对我仅有的几个亲人的更加无情的碾压，我没有办法帮助她们脱离这种磨难，遂而磨难就全都以意识形态的方式命令我承担。
现实生活中，我没有什么实在的务实行为，我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对这一切的思索斗争中度过，收获的无非是一个理念短暂性的趴下，然后在一个偶然间又再次死灰复燃，然后继续博弈而已。
其实我认为回家这件事，也属于是解开心结的开端，我因为背负沉重的家庭期盼而奋斗，渴望着自己的成功，希望带给亲人救赎，最终忽视了自己的能力不足，因而坠入无间地狱，在这里，我也试着探寻新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