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殿试开始
三月初六,晨曦初绽。
一众即将参加殿试的考生,身着整洁的儒袍,早早便候在了宫城外。
他们有的面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词,似在默背经史典籍;
有的则原地踱步,试图舒缓内心的忐忑;
还有的目光不偏不倚,遥望宫门,似乎对今后仕途胸有成竹。
不多时,枢密使杨钦义手持拂尘,领着一群小黄门自宫墙内走出。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虽不洪亮,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咱家是新任枢密使杨钦义。时辰已到,请诸位随咱进宫。”
考生们闻言,赶忙下意识地整理衣冠,而后自觉排成两列纵队,有序跟在这名大宦官身后。
与此同时,小黄门散入队伍之中,逐个向考生讲解殿试的各项规矩。
而杨钦义则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偶尔回头扫视一眼队伍,似在打量这些官场新生力量。
行进间,杨钦义终于望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与周围大多神色紧张、略显局促的考生不同,那名叫黄巢的青年,不仅身高鹤立鸡群,举手投足更透着一股极其坦荡的自信。
十分符合杨钦义对大部分清流的印象。
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待黄巢走到身旁时,才微微侧身,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说道:
“大人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没问你的,切莫胡乱攀扯。”
话落,杨钦义神色如常,仿若刚刚只是随口一说,继续不疾不徐地领着众人前行。
而黄巢听完,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来者既是杨钦义……那幕后推手,大概就是当朝宰相李德裕!”
史料记载,李德裕曾出任淮南节度使,杨钦义则以监军身份与之同行。
起初,二人虽每日共事,却仅维持着表面的同僚关系,并无私交。
直至武宗登基,诏令杨钦义回朝。
李德裕一反常态地设宴邀请杨钦义,还在宴会结束后,赠予他大量金银珠宝。
杨钦义自然满心欢喜地启程回朝。
谁知杨钦义人已在半路,武宗却朝令夕改,叫他从哪来回哪去。
杨钦义羞愧难当,打算将李德裕赠送的财物如数奉还。
可李德裕却十分豪爽地让他收下。
数月后,武宗正式召杨钦义回朝担任枢密使。
杨钦义收钱办事,赶忙在天子面前极力举荐李德裕,助力李德裕回朝复任宰相。
至于出身五姓七望,素来高傲的李德裕不惜摧眉折腰事阉人,也要结交杨钦义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拉拢宦官新贵,以此对抗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官精英。
‘所以,我今日要卷入的不是牛李党争,而是李德裕对仇士良发难?’
黄举天的目光在队伍中逡巡,落在邱慕阳那道瘦削的背影上,眉梢微微蹙起,思索他与仇士良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一行人抵达大明宫宣政殿外,礼部侍郎李景让早已等候在此。
杨钦义对他展露笑脸,他却目不斜视,径直从杨钦义身旁掠过,展开黄榜,有条不紊地点名。
所有考生中,黄举天是最后一个踏上石阶的。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李景让对他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
黄举天顿时心中一惊。
只因李景让在政治立场上较为复杂,不属于典型的李党成员。
从他的生平事迹来看,李景让主要以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等形象示人,还曾多次因直言而得罪权贵。
在牛李党争中没有倾向于哪一方,更没有明确支持李德裕的行为。
‘为了对付仇士良,竟连清流官员都被卷入党争的漩涡……’
他暂且将李景让视为可争取的对象,抬脚迈入宣政殿内。
通常情况下,来到殿试现场的除考生之外,其余人员包括皇帝、主考官以及相关的考试工作人员。
对大多数文武百官来说,他们并没有必须出席殿试的职责和规定,不太可能齐聚。
黄举天却凭借对官服制式的了解,敏锐观察到——
这场殿试的规格超乎寻常。
除了李景让等礼部官员神色庄重,各司其职;
翰林学士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鸿胪寺官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宜,国子监官员在一旁不时点头附和;
更引人注目的,是本不应出现的御史台御史与大理寺少卿,皆在殿内。
而在众多文臣的最前列,身着紫袍、佩戴金鱼袋的,正是当朝宰相李德裕。
黄举天深深地看了李德裕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坐席旁,静静等候。
不多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宦官与侍卫自侧殿鱼贯而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唐武宗李炎登上御座。
李炎身着赭黄龙袍,头戴冕旒,端坐在御座之上。
片刻间,殿内众多考生与官员纷纷下腰,对这位新任天子行礼赞拜。
待众人行礼完毕,李炎微微抬手,声音沉稳而威严:
“众卿平身。”
众人这才缓缓起身,垂手而立。
这时,站在李炎身旁的宦官鱼弘志向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卷轴,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朕承天命,求贤若渴,冀得栋梁之才。诸生皆为四海俊彦,今日汇聚于此,当展所学,抒己见,以答社稷之望……
“望尔等潜心作答,勿负朕意,朕将亲览策论,择其优者,委以重任。
“殿试,就此开始——”
原本双目紧闭,仿若老僧入定般的李德裕,眼眸陡然睁开,转头对身后某位御史使了个隐晦的眼神。
那御史心领神会,猛地高举笏板,便要出言打断圣旨朗读。
就在这时——
“圣人且慢!”
一道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黄举天利落地掀袍出列,对着上方的御座再次俯身三拜。
随后缓缓抬头,朗声道:
“草民要告发山南道士子邱慕阳私通,扰乱科场,罪不容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若被动地受制于上位者,前方唯有向左向右两条死路。
只有找准机会,主动出击,才能将这场政治倾轧的浑水搅得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