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深夜,杂物房的卷闸门被人拉开。
踏踏踏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兴致缺缺地阖上了眼睛。
杜清清双手环抱,尖细的高跟鞋踹在老旧的木质床板上,吱嘎吱嘎地响。
我翻了个身,依然不想搭理她。
可接下来她的话,却让我如遭雷击。
“给你拍照的那个人,就是胳膊上有一个纹身的那个,他叫昆哥。”
我蓦想起那个用胳膊勒着我,强行将我拖进巷子里的高个子男人。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个人,杜清清怎么会知道?
我咽喉一阵阵发紧,指甲陷入了掌心
“你……什么意思?”
见我终于有了反应,杜清清得意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为什么我会知道?姜草,你怎么还是那么蠢?为什么我会知道?当然是因为……昆哥就是我请过去的,你的裸照也是我让人泄露出去的。”
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高悬的闸刀终于落了下来,鲜血淋漓。
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居然找人拍下了我的裸照,还发了出去?
真相荒谬到让我不敢相信。
“居然……是你!”
“是我。”她笑得妖娆。
我咬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报警吗?”
“你有证据吗?谁会信你?”杜清清有恃无恐,“连你自己的亲生妈妈都不相信你,何况别人?”
她“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掩着嘴笑出声来。
“其实,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她俯身靠近,掐着我的下巴,欣赏着我的慌乱、崩溃。
“那天妈妈其实看见我发的帖子了,可她什么也没说。姜草,你瞧,连你自己的妈妈讨厌你,你还活着干嘛?”
那一刻,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2”
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我坐在镜子前,抹了抹口红,用细粉遮住脸上的红痕。
然后,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蓝色羽绒服。
我拉开了卷轴门,上了楼。
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着给杜清清做她最喜欢的烩鱼羹。
这道菜,做起来十分繁杂。
需要将新鲜的鲫鱼蒸熟了,挑取所有的鱼刺,捣烂鱼肉,再把鱼肉烩入高汤和粉丝里。
每个周末,妈妈都会做这道菜,独属于杜清清一个人的菜。
其实我也喜欢吃烩鱼羹。
而妈妈,从来不知道。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妈妈,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像小时候一样。
抱着我,亲亲我的额头,然后一边哼着歌,一边摇着蒲扇。
假装她还像从前那样爱着我。
那是我一生中,仅存的一点美好的回忆。
妈妈浑身僵硬,怔忪了一瞬,随即不自在地挣开,白了我一眼,骂了一句“神经病”
我笑笑,不再强求。
出了屋子,顺手将一件外套抱在怀里。
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我一连咳了好几声。
肺部的震动带动着小腹一阵阵绞痛。
我贴着冷冰冰的墙壁,挣扎着一步步往前走。
我要死了。
我要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觉得我是个累赘?
腹部的绞痛越发剧烈,我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世界在眼前颠倒。
我看见洁白的云朵在静静流淌,莹绿的小草舒展了叶子,一群蚂蚁井然有序地搬运着大米。
那样轻松,那样自由。
没有有争吵,没有鄙夷,没有数不尽的失望与落寞。
我快死了,
死了,真好。
“3”
死后之后我才知道,人原来真的有灵魂。
我的灵魂也并没有因为死亡而得到解脱,一直漂浮在宋家一家人的身边。
我死后第三天,没有人发现异常,杜清清的生日宴照常举行。
宴会上,面对亲戚朋友们异样的眼光,妈妈硬着头皮寒暄完,背过身,咬牙切齿地又骂了我一通。
“害人精,害得我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她就跟她那个死鬼爸一样,就知道害人!”
这句话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每回学校需要交材料费,甚至我要买女性必用品时,她都会重复一遍。
等骂够了,她才会勉强从钱包里抽出钱,施舍似地丢过来。
继父掐灭烟头,和朋友打了声招呼,冷笑接口。
“哼,你是第一天才知道?我当初就说了不要把她带回来,不要把她带回来,你偏不听!我可告诉你,要是因为你的好女儿影响了我们清清,我跟你没完!”
在这件事上,妈妈显然理亏。
她愤愤不平地嘟囔了几句,找了个茬上了楼。
二楼的化妆间里,一群人围着杜清清赞叹。
“哇,清清,你这件衣服好漂亮啊,要不少钱吧?”
黄蕾拉起杜清清的手,左看右看,“不愧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这身段气质,别人没法比。”
“哎,可惜啊,你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姐姐!听说她这几天没去学校,也没回家,指不定跟哪个小混混私奔了呢。”有人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高考过来,我如愿上了上海一所211学院的分数线。
可填志愿的时候,妈妈以让我“照看”杜清清为由,硬生生让我复读了一年。
第二年才让我跟着杜清清一起报考了本地一所师范学院。
这些人,都是师范学院的同学。
杜清清精致的脸瞬间闪过伤感,默默垂下了手。
“你们别这样说,我姐姐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姐姐。”
黄蕾面露不忍,她拍了拍杜清清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她做出那种中伤风败德的事,还处处针对你欺负你,你还叫她姐姐?她那种人,配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我突然间发笑。
黄蕾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大一下学期,我小心翼翼征求过妈妈的意见,才将她带回家。
饭桌上,杜清清表现出了从而有过的热情。
可回学校不久,黄蕾就不愿意搭理我了。
我一再地追问,她似乎是烦了,一把打掉我递过去的奶茶。
滚烫的奶茶洒在我的大腿上,灼心的疼。
而她无动于衷,只是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你就非得让我把事情戳穿吗?姜草,你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