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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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合欢烬

寒露跪在青石砖上,掌心被碎瓷片硌出血痕。

父亲将茶盏摔在她脚边时,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杏色裙裾,在纱料上晕开深褐色的花。

“北境爆发时疫,你竟要独自前去?“苏父广袖翻卷如鹤翼,案上《千金方》被风掀起泛黄书页,“苏家百年医训,凡大疫必阖族共往,你这是要背弃祖训?“

铜漏滴答声里,她望见窗棂外飘落的合欢花。

去年今日,那人玄甲未卸便策马入城,肩头落着同样轻粉的花瓣。

他掌心躺着的剑穗被血浸透,穗子却是崭新的雨过天青色。

“顾昀还在等我。“她将碎瓷一片片拾进药篓,“三年前少将军离开江南时说,待边境安稳......“

“然后呢?“父亲突然冷笑,“他要你等,你便真等到双十年华?满城都说苏家幺女痴傻,捧着个旧剑穗当珍宝,你可知顾家早与长公主府换了庚帖?“

药篓里的血珠顺着篾缝滴落,在地砖上绽开细小的花。

寒露想起顾昀临别那夜,他站在回廊下摩挲她的捣药玉杵。月光把玄铁鳞甲照得雪亮,却照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此去平叛约莫三年。“他将剑穗塞进她手中,虎口刀茧擦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待边关安定,我以十里红妆迎你过沧澜江。“

此刻她摸出袖中剑穗,天青丝线已泛出枯黄。

北境驿使带来的军报说,顾昀为救染疫百姓,亲自将病卒抬进将军府。

寅时三刻,最后一声更鼓淹没在潇潇春雨里。

寒露对着祠堂重重叩首,额角触及冰冷砖石时,怀中药囊硌得心口生疼。

那里面装着苏家秘制的避瘴丹,以及她连夜调配的七种解毒方。

三百里加急跑了七日,黑马倒在邺城郊外时,寒露的罗袜早已被血浸透。

城门处飘着招魂幡,守军隔着蒙面布巾闷声喝道:“刺史有令,只许进不许出!“

将军府朱漆大门紧闭,寒露举起铜叩环的手突然僵住。

门缝里渗出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腐草与艾叶焚烧的焦苦。她解下顾昀送的犀角簪,轻轻一划便割开掌心。

“在下苏氏寒露,愿以血为誓。“鲜血顺着门缝蜿蜒而入,“治不好满城疫病,甘愿同葬乱葬岗。“

门轴转动声惊起昏鸦,寒露在晃动的灯笼光里看见一双猩红眼眸。

顾昀玄甲上结着紫黑血痂,左脸爬满蛛网般的青斑,昔日执剑的手正死死掐住自己咽喉。

“少将军认得这个吗?“她颤抖着举起剑穗,天青丝线在火光中泛起涟漪,“你说沧澜江南的合欢花,比不过塞上月光......“

顾昀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寒露尚未反应便被扑倒在地。

后脑撞上门槛时,她看见他颈间浮动的暗红血管,像极了那年她为他缝合伤口时,蜿蜒在麦色肌肤上的桑皮线。

银针没入风府穴的瞬间,顾昀僵直的身体重重压下来。

寒露侧脸贴着冰凉的铠甲,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呼吸灼热如炭,唇瓣擦过她耳垂时,呢喃的是三年前临别时的药方。

“白芷三钱,连翘......“染疫第七日,顾昀开始咯血。寒露拆了发间所有银簪,此刻正握着最后一支犀角簪,在烛火上反复灼烤。

榻上人胸口的黑斑已蔓延至腰腹,她蘸着药酒的棉帕突然被攥住。

“阿露......“顾昀指尖在她腕间划出血痕,“军医帐......柜底......有给你的......“

残月西沉时,寒露在落满灰尘的药柜深处摸到玉镯。

羊脂白玉内侧刻着小小“昀“字,边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窗缝漏进的风吹散案上脉案,露出压在下面的和亲诏书——赫然是长公主与镇北将军的婚期。

五更梆子惊得烛火一跳,寒露将剧毒的乌头附子汤一饮而尽。

滚烫药汁灼穿喉管时,她想起顾昀教她认北斗星的那个夜晚。那时他披着她的素纱披风,说七星光华不如她眼中药炉火光。

榻上传来瓷器碎裂声。寒露转身时,看见顾昀怔怔望着地上玉镯碎片。他眼尾猩红褪去,眸中映出她唇角溢出的黑血。

“阿露在试新药。“她笑着咽下腥甜,“少将军说过,沧澜江边的星空......“

剧痛撕裂肺腑的刹那,寒露跌进熟悉的松香怀抱。顾昀的泪滴在她颈间,比那年江南的春雨还要烫。

她努力想再摸摸他眉间那道箭疤,却只触到漫天飘落的合欢花。

晨光穿透窗纸时,将军府响起丧钟。

副将在厢房找到相拥的两人,女子袖中滑落的药方被血洇透,最末一行小楷力透纸背:“乌头三钱,附子五钱,此方可解七煞疫,然服之......“

最后半句永远浸在血泊里,像极了那年她没等到的十里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