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棍化在柏油路上

1999年夏末的热浪裹着柏油融化的气味，扑在红砖墙剥落的水泥补丁上。

夏小七蹲在老福利院铁门生锈的转轴边，左手攥着根绿豆冰棍，右手拍打地上的玻璃弹珠。

融化的糖水正顺着木棍往她染着紫药水的手肘滴落。

“都怪你！“她突然扬起脖子冲树荫下喊。鹅黄色背带裤的后腰带卡进脊柱凹陷处，露出后颈被晒得泛红的三角形皮肤，“说过离地两公分不能算进洞的！“

十二岁的陆泽把蓝白条纹校服系在腰间，露出洗得发灰的蓝背心。

他垂眼盯着淌到凉鞋边的糖水，脚趾在开裂的塑胶鞋底上蹭了蹭，没舍得躲开那片正在凝固的琥珀色糖渍。

公差车司机的叫骂声突然划破蝉鸣。夏小七条件反射般跳上墙根，毛衣针磨秃的木窗棱蹭过她的蝴蝶骨。

她的玻璃弹珠在咕噜声中沿着福利院铁门滑向路中央，正滚到柴油三轮车的轮胎前。

那年陆泽校服过长的下摆扫过夏小七月牙形的膝盖擦伤时，带着晒过棉絮的焦香味。他摘下钥匙扣上的哆啦A梦徽章塞进她沁汗的掌心，在发动机轰鸣声中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当他站起身时，胸前挂着弹珠网的红色尼龙绳正随着喘息起伏，磨损严重的裤管迎风翻卷着死结。

“杜奶奶说男孩子的弹珠要让给妹妹。“夏小七踢开脚边滚回来的橙黄弹珠，石榴红的塑料凉鞋蹭掉了他裤脚沾着的柏油粒，“你把珠网还我。“

陆泽沉默着解开领口第三颗扣子，挂在脖子上的麦芽糖罐叮咚作响。泛黄的玻璃罐里盛着二十八颗玻璃弹珠，最底部压着褪色的彩虹糖纸--那是她初春时用指甲油画的星星书签。

蝉鸣突然止息。夏小七的指甲嵌进他手腕时，锈蚀的铁门发出咯咯的呻吟。

玻璃罐在推搡中撞上铁艺围栏，裂开的缝隙里漏出薄荷糖纸沙沙响。她突然把整个头埋进汗湿的T恤领口，后背抽搐得像被撕掉翅膀的知了。

“小七我带你去买草莓味的。“陆泽弯腰去捡那颗橘色弹珠时，发现上面沾着褐色的锈迹，“小王叔的烟摊今天有新品.....“

脸颊火辣的温度比暴晒更灼人。夏小七猛然甩开他的手冲进走廊，撞歪的瓷白壁灯在石灰墙上投下碎片化的光斑。

承载着整个暑假战绩的玻璃许愿瓶在储物柜顶危危颤颤，她踮脚去够时听见纤维撕裂声--磨边的牛仔短裤后袋豁开了道口子。

深褐色的玻璃瓶本该装着八十七颗星星糖纸，此刻却在她掌心碎成三瓣。

榛果色长发遮住通红的耳尖，眼泪打在裂开的祝福字条上，那是年初在校联欢会抽到的奖品：「愿与在意的人天长地久」。

碎玻璃折射出陆泽的影子时，麦芽糖罐正发出水珠坠地的闷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的湿气凝结在铁储物皮柜上，指尖还在往下滴混着汗珠的血。夏小七透过睫毛上的盐粒看见他掌心的猩红在流动，像老旧铁门上蜿蜒的红锈。

083号的储物柜突然发出蜂鸣。陆泽戴着橡皮手套按住她后腰的淤青，用补数学作业的修正带粘合玻璃缝隙。

蝉蜕在穿堂风里荡着秋千，他鬓角汗珠沾湿的便条纸上洇开铅笔字：下周末少年宫钢琴课时间表。

最后一抹斜阳染红他校服后领上的墨点时，陆泽突然从裂开的许愿瓶底座抽出那张浸透泪痕的愿望卡。

夏小七咀嚼着他递过来的瑞士糖时，甜腻的奶油味里混进铁锈的气息。她不知道少年的校裤后袋里，藏着片碎玻璃割下的残破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