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戏角尔
“道生，道生！”
“我林家世代为巫，奉莽龙王为主，你岂能听那牛鼻子老道的胡言乱语，背了祖训？你疯了？你疯了不成！”
“......”
睡梦中的大火弥漫林家祖宅，弥留之际的林氏家主死死握住林道生的手掌。
“莫要信道院，莫要信姓许的杂毛道士！”
“拿着此印，去莽山，求见龙王，龙王定然...定然......”
重复了千百次的梦境支离破碎，只剩下手中日日夜夜怀揣在胸口不敢示人的神秘符印，哪怕是在睡梦中，亦是那般冰凉。
激的他心神一震，正要醒来。
可就在此时。
一道血色光晕悄无声息的渗入梦中。
场景更迭，光影转换。
庙宇高堂，有神人端坐。
林道生在一片茫然中扫视四方。
唯听身周阴风阵阵，唯见眼前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威严莫名，顿觉自身渺小。
“这是......”
他浑身一激灵，似也在梦中转醒。
“难道说，是冲撞了神灵？”
“呔！”
一声惊雷也似的声音炸响。
“兀那小贼，本神看在尔等可怜的份上，许尔等借宿一晚。”
“岂不料尔等竟是如此无礼，竟推倒神像、打翻香炉，更是拆供桌为柴薪，烧燃篝火，本神虽微，却亦不可轻辱！”
方寸梦境，窃居神位。
迷雾遮挡之下，不知将这般流程走过多少遍，早已烂熟于胸的夜枭顶着一双贪婪的血色双眸，肆意打量着堂下之人。
只是心头暗道自家选定的目标不是那个又高又壮，一看就很精壮的年轻人。
眼下，怎么成了这个小白脸？
难道是因为方才在那泥博公的夜宴上贪杯，多饮了一盏。
脑袋不灵光，术法落偏了。
却也不应该才是。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且将错就错就是。”
“大不了多费些心思，将这一伙人尽数囫囵吞了，吃个爽利。”
“届时，就算有什么背景，我也早已得成真炁，去那三仙山投奔我那远房亲戚去了，说不得还能混个四大王当当！”
如此心思一转间，便已然是定神。
“上神恕罪，上神恕罪。”
不比一行当中其他大多是脑袋一热奔逃而出之人。
心怀大志，有意混入的林道生并非对外界种种一窍不通的天真之辈。
此刻低头连连叩首认错的同时，眼中亦闪过一丝狐疑。
庙宇荒凉破败至此，岂还有神？
便是有，谁知又是什么邪门东西。
“哼！”
骗老了人的夜枭如何看不出他的心口不一。
眸光一凝，登时便有一道污浊血色缠了上去。
“对神不敬，小惩大诫！”
“且尔等七人中，需得留下一人为本神整理庙宇，以做赎罪。”
林道生只觉心神一沉。
整个人像是被蒙上一层纱般，精气神萎靡了三分。
登时越发肯定了此物为妖邪的同时，心下已然是恨的牙痒。
修士感悟胎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身心形纯粹，不染外邪。
此刻遭了眼下这一遭，事后又不知要花费几多功夫方才能尽数祛除。
可此时此刻，也只能在心里痛骂一番。
“上神息怒，小子知错。”
“明日定将号召同伴，使庙宇复归原样。”
“就也不知，只留下一人可够？”
林道生抬起头，试探性的问道。
过去的不可挽回，那总要在别处找补回来损失。
莫说陈浊六人与他非亲非故，就是亲戚当面，只要价格合适，他卖起来也毫不手软。
闻声，夜枭初时一愣，附而玩味。
“常闻人族多狼心狗肺、薄情寡义之辈，对自己的同族下起手来最是凶残、狠厉，打杀只是小事，亦会当做物品贩卖于我等妖物之手。”
“今日，却是终于见识到了，稀奇，稀奇的紧！”
若非此刻正在假扮神灵，夜枭当即就要笑出声来。
若有此人配合，吞食起来岂不是方便了不止一筹。
略一沉吟，便故作深沉道：
“小庙荒芜，强留一人已是极限。”
“不妥、不妥！”
林道生有些急了。
“上神，世人最是贪婪！何况与小子暂且同行的这些本就是追仙慕道之辈。”
“届时，您只需如此如此......”
“好！”
夜枭乐的开怀。
难怪得了道行的妖，都要抓几个人仆来使用。
往日不知玄奇，今日一见方才领略其中妙处。
这般好使的人材，竟都有些不舍的吃他了。
“便如你所言。”
“若事有成，本神重重有赏！”
林道生亦赔笑道：
“定不让上神失望。”
扮神的夜枭未见得，他拱手垂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讥讽。
啪——
像是琉璃乍裂，又似泡泡被戳破。
梦境消散，各自两安。
......
林道生自梦中惊醒。
方才的记忆清晰的翻转在脑海里。
身上莫名的虚弱感觉，告诉他这一切并非虚妄。
强压下心头的一股怨气，想着过后定要将这妖邪挫骨扬灰，炼做一颗魂丸，方解心头之恨。
他收拾心绪，脸上洋溢出一股少年藏不住事的兴奋与激动，大跳起来呼喊道：
“机缘，大机缘！”
“诸位兄长，都醒醒，醒醒。”
哪怕是再昏沉的睡梦，也挡不住这般的推攘。
柳霖率先从睡梦中醒来，迷惑的看着上蹿下跳的林道生。
“道生，可是生了什么事？”
暗处。
身子高挑、有些消瘦的墨七，壮实的李十三，还有一行人中除过小沅之外的第二女子：素还真。
几人悠悠转醒，尽皆茫然。
“神！”
“柳大哥，我在梦中见到了此庙中的上神。”
“祂非但没有怪罪我等损毁庙宇，还说只要我等愿意为其修缮庙宇，事后，便会给我等一门炼......”
噗通。
一个肥硕，四肢尚在抽动的夜枭跌落在众人脚下。
那硕大的头颅此刻只和身子有一层薄薄的皮黏连，血液早已喷吐殆尽，只剩下光滑的切口在月光下，泛着一种死白。
“你说的神——”
“可是这个？”
破庙外。
不知何时走出庙外的陈浊倒提长剑，抖落血珠，缓缓而来。
说不上什么仙姿玉貌，只得几分神清骨秀的面容上生出几分笑，但微微眯缝的双眼里却氲着一抹冷光，淡淡看向当中那人。
视线对视，林道生挥舞手臂的动作僵硬在半空。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着落在自家脚下的妖物尸体，脸上笑意凝滞，渐转为无辜可怜。
“我.....”
“我不知它是妖，我也是为了大家好。”
一双双犹如实质的视线着落在神，审视、警惕、嘲讽、暗笑......
刹那间。
林道生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城中庙会时戏台上的角儿——
丑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