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兄弟妻，不客气
天武五年秋月十二。
南疆战事已定，天武帝手持龙枪在御花园里心不在焉地舞动，枪尖挑碎满地银杏叶，却挑不散眉间郁结。
与万妖国缔结的和约仍如鲠在喉，然而纵使满心不甘，他亦明白再僵持下去难有胜算。
可南疆小国怎能与万妖国相提并论？战帅收复失地后并未乘胜追击，彻底剿灭南疆，反而呈上了和谈的奏章。
“明天就要回来了吗……”帝王收住枪势望向南方喃喃自语。
他自然信得过并肩五载的挚友，更清楚这位被称作战帅之人对战机的敏锐判断。但明日叶君武班师回朝之时，还是希望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恰在此时，太监跪禀声打断了思绪：“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身着蹙金鸾纹宫装款步而来，屏退了左右，天武帝眉峰微动：“皇后这般谨慎，所为何事？”
她凤眸低垂，葱指按在小腹：“陛下，臣妾……或许是怀了龙嗣。”
话未说完，便见帝王漫不经心地擦拭枪身：“哦?有喜便是有喜，何须用‘或许’二字？怎不先传太医问诊？”
皇后指尖骤然发白，凤冠垂珠在额前轻颤。身为一国之后，怀上龙嗣这等事就只能得到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吗?
身为名门贵女，她自幼便憧憬自己的丈夫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最好还是救国存亡的英豪。
当得知要联姻给声色犬马的三皇子时，她几乎哭断肝肠。未曾料到阴差阳错，这位荒唐皇子竟成了救国之君。
可这个男人，却不爱她。
“是腹中孩儿托梦告知的。”她强抑哽咽，“昨夜有陨星坠落，孩儿自称是天上神祇，借星辉降世。”
天武帝擦拭枪尖的手顿了顿，这等争宠伎俩他见过太多，但皇后素来端庄持重，从皇子妃时期便恪守本分。
退一步说，以她中宫之尊，原不必用这般手段。
“继续。”
皇后轻咬下唇，说道：“神灵许诺若护其平安长成，可保大启千秋基业，乃至……一统天下。”
天武帝盯着皇后略显苍白的脸庞，“既是祥瑞，皇后为何神色不安？”
“因为……”皇后葱指攥得宫装泛起褶皱，“臣妾总觉得，这神祇不似善类……”
“何处不妥？”天武帝终于正色起来。
“梦中现身的……是赤鳞血目的恶龙。”皇后声音发颤，“那龙影裹挟着屠城灭国的凶煞之气，还再三叮嘱不可让天衍阁知晓此事，便是祂降生后自己也要瞒着，只当寻常婴孩养育。”
帝王突然站直身躯：“避开天衍阁？”
“神灵还说此事，仅能告知陛下、宰相，还有……”皇后抬眸时，眼底流转着异样幽光，“战帅大人。”
天武帝瞳孔微缩，他倒不觉得会是皇后与两人合谋诓骗，叶君武是他过命的兄弟，绝无背叛可能。
只是所谓的神灵专程提到叶氏兄弟……
叶氏兄弟自称来自道门地宗，这支隐世宗门向来避居山野，直到山河破碎之际才决意入世，誓要涤荡乾坤还天下太平。
天武帝知晓道门有很多分支，天宗和人宗只是其中最大的两支，却不曾想还有这般强盛的隐世分支。
叶君武是天人，还是天人中都能排得上顶尖的强者，更兼通晓兵法治军之道，堪称千年难觅的帅才。
其兄长叶楚良虽修为稍逊，却怀揣经纬天地的治国韬略。
二人凭真才实学折服帝王，战时特殊境遇更让天武帝打破陈规，将这对草莽兄弟直擢高位。
此刻帝王凝视枪尖寒芒，忽然想到：地宗这等底蕴深厚的隐世宗门，莫非与皇后腹中神灵存有渊源？
正思忖间，天武帝神色微动：“战帅提前回朝了。”
未过多久，风尘仆仆的玄甲将军踏入御书房。叶君武剑眉星目，脸色却略显苍白，这是山河社稷阵对天人之躯的压制所致，因此如非必要，战帅通常不会入京。
他目光掠过绣着九凤朝阳图的檀木屏风时，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未点破皇后藏身之事。
“叶兄不是还有一日到京？”天武帝面露关怀，“何事紧急到要抛下大军星夜疾驰？倒显得朕怠慢了功臣。”
“陛下，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叶君武单刀直入，“请陛下即刻通令各州，严查月内有孕妇人，后续孕者亦需造册监控，并请天衍阁协助验查。”
天武帝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昨夜天降陨星，乃是魔神强渡人间。”战帅眼中寒芒乍现，“须在其觉醒前寻得魔胎溺杀，否则必酿苍生浩劫。”
话音未落，屏风后的皇后霎时面如白纸。
天武帝揉着眉心苦笑：“不必查了，皇后，出来见见战帅。”
在叶君武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皇帝无奈说道：“你要找的魔胎正在皇后腹中，可有法子取胎不伤凤体？”
珠帘叮咚摇曳间，叶君武竟失了分寸跨步上前，双手扣住皇后纤细酥肩：“可是神灵托梦得知？梦中神灵可现龙形？”
待见皇后赧然颔首，战帅这才惊觉掌心隔着凤袍传来的温度，急退三步：“臣情急失仪，孟浪了皇后，请娘娘恕罪。”
不待帝后反应，他迅速转向皇帝说道：“陛下，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天武帝隐约把握到了什么，“叶兄莫非想说，这尊神灵出现在民间必须扼杀，但若生在皇室却是好事。”
“我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但陛下所想的应该有些许偏差，且听臣娓娓道来。”
“陛下可还记得，家兄曾断言大启已到王朝末年，几乎无力回天。”
端坐的皇后突然揪紧裙摆：“什么！”
在她看来，如今坐拥天武帝和战帅两位武神的大启，应是百年来最强之际，何至于就要亡国了。
“娘娘勿忧，如今转机已至。”叶君武目光扫过皇后泛白的指节，语气不自觉地放轻，“没有永世的王朝，大启国祚已比前朝绵长一倍。然而，昔日的大秦帝国，光仅存的史料就存在了四千年以上。”
天武帝突然插嘴：“皇室典籍可未提过四千年，地宗究竟是何方神圣?”
“并非地宗特殊，道门与天衍阁系属同源，只是道门从不张扬。”
“扯远了。”叶君武继续说道：“大秦昌盛全赖龙神余荫。若皇室有着绝对的力量，任他洪水滔天，社稷自可岿然不动。”
天武帝笑道：“这不正是朕走的道？可惜……朕终究未能单凭己身镇压寰宇。叶兄的意思，是说那位龙神可如庇护大秦般庇佑我大启？不过……是庇护，还是由祂成为大启真正的统治者?”
叶君武纠正道：“陛下对先秦的格局存在误解，实际上，彼时诸神皆在沉眠，而大秦皇室不过是在龙神沉睡时得到了些许回应，甚至可以说是梦呓罢了。”
天武帝瞳孔微缩，在那个远强于当今的时代，神灵的一点残梦呓语就足以让大秦称王称霸?
“那时人们对神灵的了解只限于观想，正如盲人摸象般参悟神灵的本质，强大的神灵可能有诸多不同的本质。其中，龙神最直观的本质就是压迫，这也是所谓皇权的本质。”
天武帝想笑骂一声“大胆”，但看着挚友脸上的沉重，没有将其打断。
“除此之外，龙神也渴求杀戮，渴求鲜血。某种意义上，大秦皇室就是龙神最虔诚的信徒，他们践行了龙神的道，世代皆是暴君，用无数生灵的鲜血来取悦龙神。”
“直到天魔横空出世，在大秦身居高位的他，选择掀起叛旗。那场叛乱不只针对皇室，更是对诸神的宣战。恰好那个时代，诸神陆续苏醒，人神之战就此一触即发。”
“如此说来，天魔竟然是个好人?那他岂不是千年来白白背负了骂名?”皇后惊讶道。
“好人?或许吧，但这骂名也并非全然冤枉。神灵皆是不死不灭的存在，神与人的差距犹如天堑，他擅自将人族绑上战车，挑战根本不该触碰的禁忌！诸神初醒之时，本是人神共处的最佳契机，却因他的狂妄，为人族敲响了丧钟。”
“你是说，人族败了?”天武帝皱眉道：“可如今大启境内，唯有魔门供奉神灵残像，若诸神当真威能通天，为何不见祂们显圣?”
“狂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天魔的师尊，亦是当今所有修行者的祖师——道祖，用性命替他徒弟的妄行偿了债。”
叶君武的面容浮现出几分悲壮之色，喉结滚动道：“道祖以血肉之躯融合天道，为冰冷的天道注入人性。如今天道有情，唯独垂怜人族，不容许诸神存在世间。当初尚存的神灵皆退至天外，其中最强的龙神盘踞在月亮上虎视眈眈。”
“说来讽刺，所谓人神之战或许只是人族一厢情愿。在那些至高存在眼中，或许根本没有将这些蝼蚁放在心上。诸神真正在乎的唯有道果，可祂们争夺道果时掀起的余波，就足以让凡间生灵涂炭。”
“道祖临终前到底还是护着人族，他的执念浸染了道果，使得此物唯有人族方可吞下。”
天武帝眼底骤然迸出锐芒，“既如此，若有人吞下道果，岂非能镇压诸神？”
“没这个可能，一来，当世无人有此等境界；二来，道果素来只认世间至强者。当今世间的最强者……”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皇后的小腹，“便是皇后腹中的胎儿。”
“神灵若想染指道果，唯有彻底转化为人。”他加重语气强调，“不止是投胎成人这般简单，祂要舍弃身为神灵的过去，获得人的身份，懂得人的情感，待祂真正成为“人”的瞬间，道果便会自动落入祂的手中。”
“不得不说，龙神是一尊很有魄力的神明，敢直接亮明身份。这是一个阳谋，龙神突破天道壁垒的那一刻，必然有其他神灵随之降世，若我们将其扼杀，也只会为其他神灵作嫁衣。”
“倒不如与龙神联合，龙神虽是尊残暴的神祇，但祂至少愿意回应信徒祈愿。世间大部分神灵对人族的态度，是‘你信仰我，与我何干’。”
“更有利的是……”他望向天武帝的龙袍，“大秦皇室当年参悟龙神所得的天伦血咒，证实血缘羁绊乃是龙神本源特性。待祂转生为人，必会将皇室血脉视作至亲，对陛下娘娘孝顺有加。”
皇后闻言轻抚腹部，指尖不自觉地揪紧衣料：“可战帅方才说，这尊神灵本是魔神……”
“魔神若成了人就不会是魔神，只能算个暴君……”叶君武沉默了一瞬后，朗笑道：“我看两位太紧张了，想讲个笑话，可惜并不好笑。”
天武帝突然爆发洪钟般的大笑，皇后也抿唇笑道：“战帅说笑的模样，比笑话更令人发笑。”
叶君武正色坐直：“说回正事，也许这个孩子本性凶戾，但他会成为怎样的人，还要取决于我们怎样教导。只要悉心引导，未尝不能养出个善神。”
皇后顿时捏紧了拳头，天下安危取决于她该如何教育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在腹部喃喃：“本宫定要当个好母亲，教他成为仁善之君。”
天武帝却泼了盆冷水，“皇室能养得出善良的孩子吗?”
气氛顿时凝滞。
他接着说道：“况且按祖制，皇室子嗣都要经天衍阁验看。就龙神与叶兄的意思，天衍阁怕是容不得这孩子吧？”
“正是如此，天衍阁肩负着守望人族的使命，他们会扼杀掉威胁人族存亡的神灵。要破解此局，只需要……”
叶君武露出了难以启齿的神情，突然双膝触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臣斗胆恳请陛下，将皇后娘娘赐予臣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