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青秧会
“谁!”
铁塔大汉见此惊变,迅速起身,这种恐怖的力道令他后颈汗毛炸起。
姜夜收起拳头,对这一击还算满意,如今除非暗箭、用毒,否则普通百姓很难在他手中撑过一个回合。
“你是何人!”
大汉浑身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盯着姜夜严阵以待。
“你刚刚不是在找我么。”
姜夜来到八尺铁塔般的汉子跟前,侵略性的直视对方,瞳孔倒映着那根不断摇曳的血麻绳。
半载前,这红绳出现时,所有街坊邻居都会像惊鸟般缩回窗棂,他一度以为那是飘在阎罗殿前的朱砂线。
然而此刻,骨节爆鸣声从体魄筋肉中传出,与大汉喉结的滚动恰好同频。
檐角日光忽有些晃眼,姜夜的气势令大汉后槽牙越咬越紧,店面外,那些闻声而来的街坊呼吸声也越发刺耳。
“张平之的作坊,”额间滚落三粒汗珠,每个字都艰难万分:“归你了?”
“不错。”
姜夜回话的刹那,嘭!
拳风掠过大汉耳旁,三缕断发扑簌簌的滑落鬓角,大汉脊背顿如冰刀刮过,止不住的发抖。
“作坊归我,你待怎样?”
待姜夜收拳,长街看众同时漏出了抽气声。
切身体会后,大汉终于明白,这学徒的拳锋根本避无可避。
还好刚刚打的是耳旁而不是面门....否则他此刻便也如死狗横在鼠目青年身旁了。
大汉喉结上下碾动三次,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胆!依越律...致伤者杖四十。”
“呵。”
姜夜鼻腔泄出冷哼,这泼皮竟对他念起了《越律》。
可这律令偏生还真能唬住人,因为哪怕刀把堂,杀人放火也会有所掩饰,夜晚蒙上块黑布才会上门。
而今姜夜却是一拳打飞那鼠目泼皮,观其污血染透青石板的模样,分明活不成了。
众目睽睽当街杀人,如此恶劣之举,若刀把堂去县衙上下运作,足以让不知情的知府扶袖提笔,在秋决名录上落下个“斩”字。
好在姜夜出来前便有准备,只听青石板忽响起镯子叩击声。
张萱草背着手从阴影里转出,腕间银钏随步履轻颤:
“若要论律——啧,不说其余罪状,光贵堂揽纳税银之事,传到府衙,按律,主犯斩首,从犯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不知你是被斩首的那个,还是流放的那个?”
“什么揽纳税银,莫要在这血口喷人!”
大汉眼角抽动,若寻常贱民说出此话,定叫其看不到次日的太阳。
然而姜夜表现出的战力,却让他无可奈何。
如今又处于关键节点,想来堂中那些好手也不愿为了百两银子出这个风头。
真是拳风折在七寸处,舌尖撞上铁幕回。
见震慑到对方,姜夜对张萱草微微点头,指向门外道:“买棺趁早,若不买,就滚!不要耽误了我的生意。”
大汉闻言没有驳斥,哼一声走出店面,拽起瘫软的青年,快步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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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
“不、不疼。”
黑猴垂首盯着鞋尖,耳尖烧得通红。
丫鬟绿罗裙上,葡萄锦的纹路在眼前晃荡,金疮药混着淡盐水敷在伤处,最后被一方素帛牢牢束紧。
“好在没见骨,这两日莫要沾水。”
“唉,这世道越乱,那些泼皮就越猖狂。”
浮香说着,将染血的素帛打了个结,抬眼时正撞见姜夜绷紧的肩背线条。
与大半年前扛着木料过垂花门时的瘦弱截然不同,如今不仅宽阔、雄厚,更添了几分山岳般的沉浑。
浮香眼中闪过讶色,主动道:“好在姜哥儿有本事,逼退了那个泼皮,否则黑猴还不知要遭何劫。”
“是呢。”天青色披帛随风轻曳,吹来一阵沉香,白裙千金手持纨扇,向前半步。
月华裙裾掠过青石地板,襟口的三颗玉珠碰出声响,她道:
“半年前扩建宅院时,看姜师傅扛着门板汗流浃背的,倒不知还有这般身手。”
姜夜对其拱手一揖,声线温厚似春泥:“讨口饭吃的糙劲罢了,当不起小姐谬赞。”
这千金小姐,正是大半年前,张匠带他去造房子的东家,王家二小姐,王簌秋。
“糙劲?姜师傅真是谦虚。”
王簌秋丹唇微翘,纨扇抬起半寸,遮掩住唇畔噙着的那抹朱砂色。
接着扫一眼立于旁侧的张萱草,黛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眸光忽掠向店面后门:
“对了,张师傅呢,按理说有他在,那些红绳鼠辈怎敢上门讨什么安命税?”
听到询问爹爹的去向,张萱草螓首轻颤,几缕发丝垂落,遮住眼底。
“匠门不幸,师父已随祖师仙游而去。”姜夜轻声回道。
“啊?”
浮香听到这话嘴唇微张,竟如此突然,明明半个月前还在长明阁碰到张匠,见他在买【鲛脂】来着。
王簌秋同样有些惊讶,双眼眨了眨,立即安抚道:“节哀。”
“能够侍奉祖师,是师父的福分。”
说罢,姜夜走到八仙桌旁,执壶倾出两道碧痕:“二小姐、浮香姑娘,请用茶,好祛祛暑气。”
“原是要谢过姜哥儿的这盏茶,”浮香回过神来,代小姐说道,随后话音一转:
“不过孙少爷还在城东【青秧会】等马车,方才路过,瞧见泼皮欺辱黑猴,这才耽搁了时辰,我俩还得赶紧过去哩。”
“青秧会...”
姜夜指腹摩挲着茶壶冰纹,这名字听师父酒后说起过。
彼时张匠蘸着烧酒,在八仙桌上胡乱画出了长宁县的势力图谱。
除县衙朱印外,县里还有许多帮派势力,比如城西刀把堂、木作帮,以及这由农户聚拢而成的青秧会,都是其中龙头。
不过说来蹊跷,那被佃农奉若神明的青秧会会首,坊间传闻曾是个挑着黄符沿街卜卦,疯疯癫癫的游方汉。
逢人便谎称能同神交谈,可真当有民众将信将疑付了铜钱,却只是胡言乱语一通,结果不仅钱被夺回,还惹来几句辱骂。
最落魄时,当街遭人追打,鞋履陷在烂菜泥里浑不自知。
然而十年前的灾荒,这人披发跣足、绕城嘶喊三日,竟使全县枯井忽涌清泉,凋零的稻禾一夜窜至丈高!
自此,贫农、佃户无不尊其为仙师,纷纷加入青秧会,如今势力之大,快赶上百匠之首的木作帮了。
收敛思绪,姜夜对二人再度拱手:“好,两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