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边的晨曦尚未完全褪去，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大地。夜晚的寒意还未消散，艾加尔裹紧身上的外衣，坐在一块被露水浸湿的石头上，默默地望着远方的群山。
他们已经在这片草原边缘停留了一夜。马匹需要休息，人们也需要整理心绪。但艾加尔的心始终悬着，她知道，他们不能待太久，敌人随时可能追来。
母亲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奶疙瘩，似乎在咀嚼，却始终没有咽下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昨夜的灾难从未发生过。
阿尔努尔则在检查马匹的状况，他的动作冷静而精准，像是在掩饰心中的焦躁。穆拉特低着头，蹲在一块石头旁，手里握着一柄小刀，不停地在地上刻着什么。
气氛沉闷而压抑。
艾加尔抬头看向远处，晨雾中隐约能看见一条细长的河流，河水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这条河再往南走，便能到达一座小镇。
也许，他们应该继续往南走？
“阿尔努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穆拉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低哑。
阿尔努尔没有抬头，仍然仔细检查着马鞍的松紧：“先避开官道，沿着河走。我们不能被人发现。”
“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逃下去吧？”穆拉特猛地站起身，眼神充满怒火，“父亲死了，我们的家被烧毁，我们难道就这么苟且偷生吗？”
“你想去报仇？”阿尔努尔终于抬起头，目光冰冷，“你以为我们现在有能力复仇？你要怎么打？靠你手里那把小刀？”
穆拉特的脸涨得通红，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艾加尔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低声道：“我们必须活下去。”
穆拉特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她。
“如果我们都死了，谁来替阿塔复仇？”艾加尔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刺进心里，“谁来为我们的族人讨回公道？”
穆拉特沉默了，他的指甲嵌入掌心，最终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转过身去。
母亲这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去南边。”
阿尔努尔点头：“南边的城镇或许有我们的同族人，他们能给我们一些帮助。”
艾加尔看了看母亲，发现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冷静而坚决。
她知道，母亲心里也一定燃烧着怒火，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们现在就走。”阿尔努尔收起缰绳，翻身上马，“尽快离开这里。”
艾加尔也跳上马，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他们暂时无法复仇，但他们会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们沿着河岸一路南行。晨雾渐渐散去，太阳从东方升起，温暖的光芒洒在草原上，却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阴霾。
艾加尔骑在马上，眼神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淡淡的泥土和水草的气息。
这片草原依旧辽阔而美丽，可它再也不是他们的家了。
马蹄踏过湿润的泥土，偶尔能看到一些动物的足迹，河岸边甚至还能看见几只野兔和水鸟。但没有人去捕猎，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这些小事上。
终于，快到正午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支商队。
远远望去，商队的驼铃声清脆而悠扬，几匹骆驼驮着货物缓缓前行，商人们披着长袍，头上缠着头巾，谈笑间透出一股久经风霜的洒脱。
阿尔努尔勒住马，沉声道：“我们要避开他们，还是过去看看？”
母亲思索了一下，平静地道：“去看看吧，也许他们能告诉我们南边的情况。”
穆拉特却皱起眉头：“他们会不会是汗王的人？”
阿尔努尔摇头：“商人只为利益，不会轻易站队。况且，我们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流浪者，不会引起怀疑。”
他们缓缓靠近商队，艾加尔能看清其中几个商人的脸庞——大多是本地人，但也有几个来自遥远西方的胡商，皮肤黝黑，鼻梁高挺，带着异域的神秘气息。
“几位骑士，你们从哪儿来？”一个年长的商人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他的衣袍是深蓝色的，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显然在这片草原上闯荡多年。
阿尔努尔拱手道：“我们是从北方来的牧民，家园遭遇战乱，不得不向南迁徙。”
商人眯了眯眼，打量了他们一番，缓缓点头：“最近北方的确不太平……你们打算去哪儿？”
“听说南边有城镇，我们想在那里落脚。”
商人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前方：“我们也正好往南走，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和我们同行一段路。”
艾加尔心中一动。与商队同行意味着更多的安全，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被追兵发现。
阿尔努尔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轻轻点头，他这才拱手道：“多谢，我们愿意同行。”
商人笑了笑，招呼他们加入队伍。
骆驼缓缓前行，驼铃声悠扬地响彻草原，而艾加尔的心情却复杂无比。
他们真的能在南方找到容身之地吗？
她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们不是孤身一人了。
艾加尔和家人们加入了商队，与骆驼并行，马蹄踏过松软的泥土，扬起淡淡的尘埃。阳光炽热地洒在草原上，河水在一旁静静流淌，像是一条通往未知世界的丝带。
商队里的人形形色色，有贩卖羊毛和马匹的哈萨克商人，也有操着异国口音的波斯商人，他们带着香料和珍贵的织物。每个人都在路途中沉浸于自己的生意和旅途的劳累，但在闲暇时，他们也会低声交谈，交换情报。
艾加尔骑在马背上，偷偷听着这些人的谈话。
“听说北方又乱起来了。”一个胡商低声说道，他的口音带着异国的腔调，“汗王的军队到处搜捕叛徒，很多部落的人都逃了。”
“那些贵族在斗什么？我们这些生意人可不想被牵扯进去。”另一个商人叹了口气，“只希望别影响我们的买卖。”
艾加尔的心微微一紧。她不知道这些商人到底知道多少，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的心跳得更快。
如果汗王的军队正在追捕叛徒，他们会不会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踪迹？
她悄悄看向母亲。母亲依旧平静地骑在马上，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谈话，可她的手却微微收紧了缰绳。
穆拉特则皱着眉，似乎也在思考什么。
就在这时，商队的首领，也就是那个身穿蓝色长袍的老商人，放慢了步伐，来到他们身边。
“你们这些年轻人，看上去不像普通的牧民。”他的目光锐利，“你们究竟是谁？”
艾加尔屏住了呼吸。
阿尔努尔握紧了缰绳，脸上仍然平静：“我们只是北方的流亡者，家园被战火摧毁，如今无处可去。”
老商人眯起眼睛，像是在判断他们的真假。半晌，他忽然低笑了一声：“不管你们是谁，既然加入了我们的商队，那就得遵守规矩。”
“什么规矩？”穆拉特忍不住问道。
老商人轻轻一抬手，示意他们靠近些，然后低声道：“如果你们真的被某些人追捕，就别给我们惹麻烦。”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艾加尔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并没有隐瞒身份太久。这个商人或许不知道他们的全部故事，但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阿尔努尔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不会给商队带来麻烦。”
老商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策马回到了商队前方。
艾加尔悄悄松了口气。
但她知道，这条路不会一直顺利下去。危险，可能已经在前方等着他们了。
夜晚降临，草原上的风变得寒冷而凌厉，吹动着营地周围的帐篷。商队停在了一处避风的河湾，篝火燃起，映照着人们忙碌的身影。骆驼们被拴在一旁，低头嚼着干草，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熬奶茶的香气。
艾加尔坐在火堆旁，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火焰跳动。穆拉特和阿尔努尔在照顾马匹，而母亲则靠在一旁，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商人们围坐在火堆边，交谈声此起彼伏。有人在讨论南方的市场行情，有人在交换旅途中的见闻，但更多的人在低声议论着不安的传闻。
“北方的混乱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个哈萨克商人压低声音说道，“有人看到汗王的骑兵在各地搜捕逃亡的人，凡是被怀疑的，连审问都没有，直接处决。”
“可南方也未必安全。”另一个年长的商人摇了摇头，“阿克苏那边最近闹饥荒，城里的统治者提高了税收，许多百姓活不下去，纷纷逃离。”
艾加尔听得心里发紧。他们的家已经毁了，若南方也充满动荡，那他们还能去哪？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陌生男人悄悄靠近了篝火。他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声音低沉：“你们这些商人，总是能弄到一些有趣的东西吧？”
老商人抬起头，眯起眼睛：“你想买什么？”
“消息。”男人缓缓说道，“关于那些从北方逃来的贵族后裔。”
篝火的光映在老商人的脸上，使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深沉。他沉默了一瞬，淡淡地道：“我们是做买卖的，不是告密者。”
男人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小袋银币，丢进了火光之中。银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艾加尔的心猛地一紧。她悄悄扫了一眼阿尔努尔，发现他也紧握着拳头，整个人绷得很紧。
老商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伸手，将银币捡起，掂量了一下，微微一笑：“你给的价格不错，但可惜，我没见过你要找的人。”
男人盯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过了片刻，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就好。”
说完，他起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艾加尔的心跳依旧很快。她能感觉到，母亲的手悄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安抚地轻轻握了一下。
老商人把银币收起，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
艾加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他们隐瞒身份，但她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