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乙紫霞丹
邵元节，蓝道行以及嘉靖最最信任的陶仲文，
讲解起道经来无一不是模棱两可，云山勿扰，玄之又玄。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果嘉靖从没有见过张扬，几位大师恐怕还能继续在皇帝心中维持住世外高人的形象。
感受过张扬这样有问必答，说话从不绕弯子且每个问题都能答的逻辑自洽的说话方式之后，几位真人彻底在嘉靖心中有些去魅了。
嘉靖深吸一口气，熟悉的降真香顺着鼻腔撞入泥丸宫。
除了宏观世界和宇宙之大，张师还专门花了一天时间讲解“微观世界”。
天地万物，甚至刚才自己深吸一口吸入身体里的香气，都是一种名叫叫分子的小小颗粒构成。
庄子曰“至小无内”，意思是说事实上存在无限小，小到再也没有办法分割的东西，大概指的就是张师口中的这种分子。
嘉靖尝试用自己从小学到的道家和儒家知识体系哲学内涵验证张扬说的话，竟然发现其中有不少的地方可以一一对应。
所谓大道所在，殊途同归。
这个发现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张扬的信任，更加相信他确实是太上老君关门弟子，已经得道成仙两千余年滞留在尘世不愿离去，只为了点化自己这个有缘人的谪仙人。
虽然从理智上嘉靖已经确认，
邵元杰、蓝道行等人和张扬相比……无论风采，气度，谈吐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感情上，嘉靖这样自视甚高，自诩绝顶聪明的人，实在不能够接受自己被几个骗子愚弄了大半辈子的事实。
心里最后存折的那一丝侥幸，让他想看一看，
当年那场接了他一辈子的“紫气东来之术”，是不是真的如张真人所说只是“元素周期律大道”最简单的应用，
用随便几块铁矿里挖出来的绿矾，加上海藻灰一起灼烧便可以无限复制。
三清殿中一时沉默无声，所有人都能清楚听见海藻灰被炭火烧得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少顷，
张扬突然发话：
“可以了，加绿矾。”
黄锦用力一拍身边小太监的肩膀，小太监方才如梦初醒，捧起手中孔明碗向前一步，将里面的绿矾倾倒入装着海藻灰的玻璃缸中。
“哗啦啦，哗啦啦，哐当！”
最后一块大绿矾块掉到玻璃缸底部，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陈洪年纪较轻，三十五年前邵元节入宫做法时还是个小屁孩，从小到大只听自己的干爹和身边其他年长太监吹嘘“紫气东来之术”有多神奇，自己却没有亲眼见过。
此时不由自主向前一步，紧跟在嘉靖身后占据最好观赏位置，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等着那神奇一刻发生。
然而——
几秒过去，玻璃缸里仍然和刚才绿矾倒入的时候一样，仍然是几块石头，一堆灰烬。
又十几秒过去，万岁爷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陈洪感觉背上凉飕飕的，好像三清殿里气温降低了五个摄氏度。
他忍不住偷瞄张扬，
只见这位昂首挺胸，仍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牛逼轰轰的样子。
高，实在是高。
别的不说，张真人的养气功夫那真是一绝，胸有波涛而面如平湖不过如此。
只是您老人家昨天给在皇上面前吹得神乎其神，搞得老陈都信了八分，期待了一个晚上，等着看传说中的凭空结紫色仙丹是什么个光景呢。
现在露了馅了，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陈洪伺候了嘉靖这么多年，对自家主子比亲爹还要了解。
说好听点是“权术通神，恩威并施”，说难听点就是“喜怒无常”。
可别玩脱了，真给万岁爷惹得怕龙颜大怒，拉出去打板子吧？！
要是张真人因为这次话说得太满，从此失了主子爷的宠幸，那自己那本《张真人语录》，以后还要不要认真学习呢？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身边黄锦突然“啊”的叫了一声，陈洪连忙抬起头向着玻璃缸中看去。
“滋啦”爆响，透明玻璃之中清晰可见一团团紫雾腾起，逐渐从灰白色海藻灰和果绿色的绿矾块中渗透出来，如活物般翻卷升空，熏得梁上垂下的黄绫符咒簌簌颤动。
火光中幻化出龙蛇之形，一股刺鼻气息混着檀香扑面而来，紫色烟雾聚散之间有的稍稍变淡呈现粉色，有的变得更浓显出鲜艳的红色。
如此美景让陈洪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浑身一个激灵：“紫气，真的是紫气！”
同为司礼监秉笔，甚至资历还压过陈洪一头的黄锦表现比他还要夸张。
黄锦一个闪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张扬和嘉靖的面前，“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张真人果然是天上下凡的神仙，这紫气……果然和三十多年前邵老神仙进京做法，和天庭通话召唤索取紫色仙丹的‘紫气东来之术’一模一样！”
“奴才恭喜主子爷，贺喜主子爷！”
嘉靖无暇回话，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正在缓缓冒出紫烟的玻璃缸。
像，
到现在为止，确确实实是太像了。
不过……
邵元节那一次做法之所以会让嘉靖皇帝如此震撼，过了三十五年到今天还印象深刻，
更重要的原因，是紫气最后结成了紫色的仙丹，嘉靖当场服用下去立刻就有心旷神怡之感。
“张师，为何不见结成太乙紫霞丹呢？”
张扬呵呵一笑，给陈洪下命令：
“小洪子，熄火，盖上盖子。”
陈洪立刻跳起来，吆五喝六地招呼身旁小太监：
“还愣着干什么？耳朵都聋了，没听见张神仙的话，想下辈子转生去畜生道当猪狗吗？”
小太监们按照张扬的要求灭掉炭火，盖上盛放海藻灰和绿矾块的玻璃缸。
不一会儿，紫色烟雾渐散，炉底赫然有几个亮紫色的小点正在闪闪发光。
嘉靖踉跄向前两步，撸起道袍长袖，干瘦的手指捏起一粒对着烛火细看，瞳仁映出紫光，声音微微发颤：
“太乙紫霞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