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洪子绷不住了
蓝道行能入嘉靖法眼，虽然是因为擅长观星术和玄谈辩难，
但他本人和之前受器重的陶仲文，邵元节却截然不同。
那两人只求名利，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都选择尽量不参与政治，一心讨好嘉靖。
蓝道行是山东人，不但是非分明正义感极强，还深受阳明心学分支泰州学派的影响，政治上立场明确，
嘉靖三十四年一进京就坚定地站在徐阶，何心隐等清流派背后，反对贪腐无度的严党。
历史上，在严党势大如烈火烹油的时候，
蓝道行敢于在嘉靖焚烧青词问上天旨意的宗教仪式中夹带私货，说上天回复严嵩是“奸臣”。
结果惨遭严党报复，被构陷入狱，不久就在死在狱中。
《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四》中有记载，蓝道行入狱之后饱受折磨，
严世蕃趁这个时机让鄢懋卿、万寀偷偷找到蓝道行，承诺只要他肯反咬徐阶一口，不但放他出去，还奉上百两黄金。
面对这种诱惑，蓝道行不但没有丝毫心动，还大声驳斥直接把两人赶出诏狱，最后慷慨赴死。
有这样一身傲骨，
也难怪眼下嘉靖明摆着要捧张扬，他还敢顶着重重压力站出来给高拱解围了。
嘉靖饶有兴致地看着蓝道行，不发一言。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真龙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却让蓝道行感觉仿佛自己跪了足有半个世纪。
“哦？蓝道友想说什么？”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蓝道行心中回响着心学祖师王阳明临终前的遗言，顿时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背上的冷汗也不那么冰冷黏腻了。
他直起上半身，梗着脖子看向八卦坐台上的张扬：
“贫道近来修行遇到一疑惑之处，百思不得其解。张神仙既然得上清道德真君真传，想来道行高深，必能为我解惑！”
虽然刚才嘉靖在精舍中已经隔着幔帐给张扬介绍过外边的几位臣子，
但张神仙过去一百年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陈洪生怕他记得名字也对不上脸，
刚才伺候入座的时候非常狗腿地挨个指着在场每位外臣，小声为张扬解说了一下几人背景。
蓝道行嘛……
这时候跳出来要请教，还特别强调一下张扬是太清道德天尊的亲传弟子把他高高挂起来，十之八九是预计中的同行相轻戏码要来了吧。
“贫道素来好为人师。道友有何疑问，尽管说来。”
外臣中只有徐阶和张居正还站着，闻言不由齐齐一怔。
蓝道行就是徐阶引荐给嘉靖的，自然知道蓝神仙的能耐。
好个好为人师！
这位张神仙，真不愧张扬的名字……好狂妄的口气！
蓝道行气极反笑，强压怒意演出一副真心求教的好学模样：
“请问张神仙，先天一炁是动是静？”
徐阶闻言微微颔首。
真不愧是蓝神仙，选得好辩题啊！
太上老君所著道德经第四十二章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谓“道生一”中的一，就是【先天一炁】。
张神仙既然自称太上老君亲传关门弟子，碰上这个辩题，实在没有理由不和同道玄谈讨论的道理。
更妙的是，
只要张扬开口和蓝道行辩难，蓝神仙便已经胜了八成。
【先天一炁】指的是宇宙生成之前的原始能量或本体，等同于“道”。
“先天一炁是动是静？”这个问题，就是道家对宇宙本源的哲学思考。
这正是蓝道行除玄谈辩难之外最擅长的领域——观星术。
徐阶亲眼见过蓝道行在京城参与玄谈，期间和全真教和敬明教两位得道真人针对类似辩题展开辩难。
蓝神仙分别采用“无为之静”和“神妙之动”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作为论点，都轻松将对方驳倒，令人在座无论修道之人还是儒家读书人全都叹为观止。
连当时还未告老归乡的陶仲文都感慨：“蓝道友辩才无双，可比春秋战国时苏秦张仪在六国之间合纵连横；三国时，诸葛武侯舌战群儒啊。”
徐阶已经情不自禁开始期待蓝道行在圣上面前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张扬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之后脸上的表情了。
玄谈辩难的挑战提出，张扬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反而笑着看向自己身边御座上端坐的嘉靖皇帝。
蓝道行生怕节外生枝，煮熟的鸭子从锅里飞走，连忙补上一句激将：
“【先天一炁】乃道德经原文核心，张神仙是太上老君亲传弟子，定然对【先天一炁】比我等普通修士理解深刻。万望不要吝惜，指教一二啊！”
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却笑里藏刀，听得张居正心中暗暗赞叹。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在圣上面前混的果然没有简单角色，
蓝神仙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啊！
张扬不是着这么多人的面自我介绍，自称太上老君亲传弟子嘛？
既然如此，就反复强调这层修道之人中最顶级的师门，把他高高架起来。
抬得越高，摔得越重。
等下辩难，若是堂堂亲传弟子，连自己师尊太清道德天尊亲笔所著《道德经》里的辩题都辩不过蓝神仙……
所谓伴君如伴虎，加上当今圣上性子尤其多疑善变。
到时候滤镜碎了一地，还会如此信任张扬？
开口闭口皆称张师；
见面不用跪礼主动看座；
甚至要正式开坛拜师，以千金之躯给他三拜九叩。
如此圣眷，恐怕转瞬之间就会变成帝王的雷霆之怒！
等待“张神仙”的下场，大概是被驱逐，被囚禁，甚至直接拖出去廷杖打死。
这样，
不但严党想要拉拢臂助的计划落空，蓝神仙压倒“张神仙”大放光彩，恐怕在圣上心中地位还能再进一步，此消彼长之下，扳倒严党的计划又有了几分把握……
张居正心中正在盘算等下尘埃落定之后怎么抓住机会，再为蓝道行美言几句。
“噗呲”
丹墀之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他连忙抬眼看去，只见司礼监秉笔陈洪捂着嘴肩膀抖个不停。
很明显，刚才那声音就是他憋笑没憋住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