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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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烛三寸

殡仪馆第三化妆间的排气扇又卡住了。陈渡知道这是地下管道被骨灰堵塞的征兆——上周火化炉检修时,他们从通风井掏出了半斤没有烧尽的牙冠。此刻那些钙质碎屑正随着扇叶的痉挛簌簌落下,在女尸裸露的肩头铺了层珍珠粉似的白霜。

这是本月第七具送来整容的非正常死亡体。陈渡掀开尸布时,防腐剂与百合香精混合的酸腐味让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死者耳垂的翡翠坠子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在23:47分的月光下泛起沼泽磷火般的幽绿。

“渡哥,家属加钱要画唐妆。“实习生小周扒着门缝递进来个雕花首饰盒,“说是老太太年轻时在文工团跳白毛女的,非要复原谢幕时的造型。“

塑料盒里躺着支氧化发黑的银簪,簪头是只欲飞的鹤。陈渡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太阳穴突然炸开尖锐的刺痛——无数画面在视网膜上疯狂闪回:旗袍女人在褪色的戏台旋转、枯槁手指扯断染血的珍珠项链、ICU心率仪归零的绿线像条垂死的蛇......

“......他们没告诉你死者有癫痫史?“陈渡闭眼压下眩晕,银簪插入发髻的刹那,女尸耳垂的翡翠突然沁出一缕血丝。这让他想起上周那个溺亡的证券经理——解剖时从对方鼻腔涌出的却不是河水,而是混着金粉的原油。

小周盯着他给尸体按摩下颌关节的手:“哥你这手法跟谁学的?上次那个车祸碎成拼图的...“

“去冰柜把17号抽屉的颧骨模型拿来。“陈渡打断他,指尖在尸斑边缘游走。这些孩子永远不会懂,当一个人处理过四百二十六具残破躯体后,指腹会生出另一套神经系统。他能通过僵硬的咬肌摸到她生前最后一餐是荠菜馄饨,从断裂的第三腰椎读出她坠楼时曾被空调外机缓冲。

停电来得毫无预兆。黑暗像一瓢沥青当头浇下,陈渡听见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不是来自停尸台——是背后存放遗物的304号储物柜,那里面锁着死者生前最执念的物件。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摸到黄铜把手残留的余温。殡仪馆午夜的温度恒定在16℃,这个细节让他后颈汗毛竖立。柜门吱呀作响的刹那,某种深海生物般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缠满海藻的铜盒安静地蛰伏在柜角。陈渡用解剖剪撬开锈死的卡扣时,备用发电机的轰鸣恰好碾过整栋大楼。冷白灯光骤然亮起的瞬间,他看见盒内猩红绸缎正在渗出沥青般的粘稠液体,浸泡着一卷用孩童桡骨缀成的书简。

“......运生于德,德亏则魍至......“陈渡读出龟甲上灼烧的篆文时,舌尖泛起铁锈味。储物柜的钢化玻璃毫无预兆地炸裂,飞溅的碎片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切割成无数残片——左眼瞳孔泛着青铜器绿锈般的幽光,右眼却正常。更诡异的是,女尸翡翠耳坠正在他畸变的视野中分解成金色光尘,这些璀璨的星沙正沿着某种无形甬道,源源不断汇入小周的工作服口袋。

那里露出一角彩票的锯齿边缘。

“渡哥你眼睛!“小周尖叫着撞翻器械架。陈渡抓起75%浓度的酒精喷雾往脸上猛按,镜中倒影的左眼已恢复正常,但视网膜上残留着发光的几何图腾:六边形嵌套着太极符,像某个古老程序强行植入的启动界面。

凌晨两点十七分,陈渡在更衣室发现了铜盒真正的馈赠。当他用发抖的手指给母亲发送生日红包时,华为手机的磨砂壳突然变得滚烫。锁屏毫无预兆地弹出猩红弹窗:

【今日善缘额度:1/1】

【警告:超额行善将触发业力反噬】

转账成功的绿色对勾亮起刹那,窗外飘进的柳絮在他掌心诡异地悬浮,凝结成四个灰烬构成的篆字:

回头

解剖刀擦过耳廓的破空声几乎同步响起。陈渡转身时,颈椎发出错位的脆响——本该躺在停尸台的老妇人,此刻正贴着更衣柜伫立在阴影中。翡翠耳环叮当作响,溃烂的嘴唇咧到耳根,露出镶着金牙的森然笑意。

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布满阴翳的浑浊瞳孔里,赫然倒映着两个陈渡:一个正在后退,另一个却朝着她缓缓伸手。

“找到你了。“老妇人蠕动的喉管里挤出变调的戏腔,“拿了我孙子的压岁钱,就要替我们家挡灾呀......“

陈渡的背撞上冰凉的瓷砖。他这才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有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塞给他五百块钱,求他给自杀的儿子嘴角P上微笑。当时那张皱巴巴的纸币上,似乎也浮着同样的金粉。

老妇人指间的解剖刀闪过寒光。陈渡在生死一瞬突然看清:刀柄缠绕的金线根本不是装饰,而是无数个微型符咒组成的锁链。这些符咒正随着他的喘息节奏明灭,像一群饥饿的萤火虫。

“砰!“

重物倒地的闷响炸开。小周举着灭火器呆立在门口,老妇人扭曲的躯体正在地砖上抽搐。陈渡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突然疯狂震动。锁屏上的善缘系统更新了血红的提示:

【超额行善检测】

【业力反噬加载中——】灭火器喷出的干粉在空气中凝成惨白的雾瘴。陈渡摸到地砖缝隙里渗出的黏液——是铜盒里那卷骨简在融化,孩童的指骨正像蜡烛般软塌塌地扭曲,表面浮现出蜂巢状的量子点阵。

“这...这是新型毒品吗?“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腕上的小米手环突然开始倒计时,“哥!我心率到190了!“

陈渡的视网膜突然灼痛。在干粉未散尽的迷雾里,他看见小周胸口延伸出三条发光丝线:一条没入彩票,一条钻进手机充电口,最后那条竟连接着自己左眼。他下意识抓住实习生手腕,触感却是殡仪馆停尸台特有的冷腻。

记忆碎片突然闪回:母亲躺在血泊中的红裙、急诊室门口滚动的电子时钟、法医把沾着脑组织的听诊器塞进他手里......那些被他用四百二十六具尸体埋葬的画面,此刻正顺着丝线反刍进小周体内。

“闭眼!“陈渡用解剖剪划破掌心,血珠甩在灭火器罐身。这是入殍师行当的土法子——处女的经血涂棺,处男的血镇祟。虽然他不信这些,但实习生的尖叫突然中止了。

干粉尘埃落定。地上只剩一滩腥臭的黑水,老妇人的翡翠耳坠正在其中沉浮。陈渡弯腰去捡时,耳坠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微型芯片的金属光泽。这让他想起上个月那个被硅胶毒死的网红——她的隆胸填充物里也嵌着类似的电路板。

“叮——“

电梯井传来清脆的铃响。这个时间本该锁死的货梯,此刻显示正从地下三层缓缓上升。陈渡瞥见显示屏跳动的红色数字,突然意识到整晚的异常:停电时应急灯根本没亮,而殡仪馆发电机需要手动启动。

手机再次震动。善缘系统的警告下方,悄然浮现一行小字:

【超额补偿方案:向见证者转嫁50%业力】

陈渡猛地转身。小周正蜷缩在墙角啃指甲,这个患有暴食症的实习生总在压力下疯狂进食。但此刻他咀嚼的却不是偷藏的巧克力,而是那卷融化的孩童骨简。泛着金属光泽的骨髓正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地砖上蚀刻出藤蔓状纹路。

“吐出来!“陈渡掐住他下颌的手突然顿住——小周瞳孔深处浮动着青铜色的六边形,正是自己之前在镜中见过的图腾。某种冰冷的顿悟击中了他:从三个月前这个实习生突然调岗开始,那些被特别标注“民俗研究科自提“的尸体,那些总在午夜响起的货梯运转声......

电梯门在背后嘶哑开启。陈渡闻到混合着腐菊与集成电路板烧焦的气味。他没有回头,但更衣室布满水渍的镜面忠实地映出身后的景象:十二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黑衣人静默如棺,他们西装前襟别着的不是白花,而是某种生物组织培育的微型人脸徽章。

为首的男子举起平板电脑,屏幕里正是304号储物柜的监控画面。陈渡看到视频中的自己打开铜盒时,后背突然隆起蛛腿状的阴影,而现实中的镜子却毫无异常。

“陈先生,您刚才签收了天机阁的特快专递。“男人的合成语音带着电子佛经般的嗡鸣,“现在请支付到付的十年阳寿,或者......“

小周突然发出蛙鸣般的咯咯声。他吐出最后一块骨片,那上面灼烧的篆文正在重组,赫然是殡仪馆的经纬度坐标。陈渡突然读懂了这个局——从三个月前母亲收到误诊报告开始,他就是被选中的那个运载工具。

货梯显示屏开始倒计时。陈渡在黑衣人逼近的阴影中握紧解剖剪,舌尖抵住齿间藏着的备用钥匙。这是他入行第一天就养成的习惯,钥匙里灌满了水银,必要时可以咬破。

镜中的自己突然眨了眨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