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锚点
五十多岁的温妮女士是城主府的女仆长，虽然只是一介普通人类，能力却不俗，做事干净利落，指挥起手下那些种族混杂的女仆们也是井井有条。
因此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很快就完成了。
等安置好那两位圣都来的使者，温妮女士来到城主府另一边的房间，向洗净血污的少爷汇报情况。
而就在她汇报完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嘀咕。
“……现在是什么时候？”
“快十点了，埃里克少爷。”温妮女士很快转身，目光在挂钟上一扫而过，“需要提前安排午餐吗？”
“嗯？……不用。”
座椅上的埃里克回过神，也看了眼时间，“没别的事了，你先……唔，那位修女长要是醒了，就立即通知我。”
“是，少爷。”
温妮女士带上房门离开了，埃里克起身在房间里转了转，最后在窗边停下，对着外面的蓝天直翻白眼。
“要命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埃里克想知道的不是具体的时间，而是在已经被前世记忆划下刻度的时间之尺上，自己所处的位置。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系列足以改变整个大陆局势的事件，也大致明白其因果先后，但问题是，他没记那些事件具体发生的时间。
——谁玩网游会特意去记主线剧情之前那些背景事件的具体时间啊？
可他现在就活在这段背景里，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锚点来确定自己的位置，从而确认自己到底还剩多少时间来应对。
越想越乱，埃里克干脆找来纸笔，将自己已知的重要事件按顺序列了出来。
“还是这样更直观些。”
看着纸上一目了然的时间轴，埃里克又拿起羽毛笔，在【艾琳成为圣女继承人】与【艾琳成为圣女】之间打了个问号。
最关键也最模糊的，就是这两件事之间到底隔了多久。
也就是如今这位已经八十多岁的圣女老太太，还能活多久的问题。
但问题的答案缺乏可以参考的依据。
作为主线剧情的背景，这些内容在游戏里本来就是模糊的——模糊的内容才方便游戏官方未来搞不出新内容时炒冷饭。
“三年？五年？……这怎么猜得准啊。”
看着时间轴，埃里克冥思苦想直挠头，又不能忽视，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再加上一年，就是魔族再度南下的时间。
《荆棘魂冠》这款网游的主题，就是人类与魔族的对抗。
“魔族”其实是人类对生活在大陆极北之境的一些类人种族的统称，它们肤色灰暗，与暗精灵极为相似，最大的区别是脑袋上长有犄角。
——这是书上的说法，埃里克在游戏里见过也砍过，知道魔族与暗精灵实际的区别要更大些。
魔族以部落形式聚集，千年前也曾在魔王帝戈特的铁蹄下统一，随后征服了大半个盖亚大陆，奴役包括人类、矮人和精灵在内的各种族近两百年，史称“黑暗时代”。
直到魔王暴卒，魔族陷入内乱，再度分裂，被团结起来的人类以及其他种族共同赶回极北之地。
德兰帝国的立国之战便发生在那个时期。
“都这会儿了，新的魔王应该上位挺久了吧。”
埃里克回忆了一下主线剧情，按照魔族入侵的规模来看，冰天雪地里的魔族各部落现在恐怕已经被再次统一，正在人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迅速扩张，等待着南下的时机。
“要是时间够长……”
埃里克敲着桌子，看着时间轴上【魔族南下】的节点，在它前面，是【黑冰长城沦陷】。
黑冰长城是横亘在帝国与北境魔域之间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军防工事，长数百里，两边直连海湾，完全堵死魔族南下的陆地道路。
埃里克记得自己做过一个老兵发布的任务，那老头说，魔族大军之所以南下得那么顺利，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黑冰长城从内部被人破坏，帝国来不及调集军队防守。
要真是这么个情况，如果现在距离魔族入侵还有足够长的时间，他还可以从多个方面早做准备，未来的局势说不定也能随之改变。
反之……
埃里克叹了口气。
一直盯着纸上的时间轴，埃里克再抬头时，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
找不到锚点，硬猜下去也没个结果，埃里克走出房间，看见走廊里待命的侍女，随口问道：“那位修女长醒了吗？”
“啊？我不知道……我现在去问！”
“不用了。”埃里克叫住准备离开的女仆，决定自己过去看看。
“少爷，午餐……”
“等下再说。”
那位修女长八成还在装着昏迷呢。
埃里克往城主府客房的方向走去，心底已经有了判断。
他跟温妮女士打过招呼，修女长要是“醒”过来了，肯定会通知他。
还是拒绝交流的态度啊……
埃里克有些无奈，但也不是无法理解：人家带着圣女的命令，就是为艾琳而来的，结果遇上他扯纱一呼，没当场给他来个圣光惩戒都算客气的了。
躺平装死，等圣都那边的反应，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不过埃里克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她没在广场高台上直接戳穿他，就说明她也不希望把事情弄到没有余地的局面。
不愿承担莫名其妙的责任，但也不想完全得罪城主府，前世还是打工人的埃里克太能体会这种心态了。
他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通过她与圣女搭上线就行——他现在过去，就是想向对方传达这一点。
埃里克一边走一边想着，经过走廊窗户时，忽然注意到庄园外有辆马车正要进来。
那是城主埃德加的马车。
埃里克想了想，决定先去见一下叔叔。他在广场上的那番表演，大概也给他吓得不轻，得安抚一下。
下楼到门口，马车很快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从车里下来的却不止伯爵一人。
“埃里克？”
见侄子等候在此，埃德加神色复杂又意外，随即向他介绍起马车上的另外一人：“这是拉迈尔修道院的罗伊神父。”
一瞧见那人身上的神父长袍，埃里克心里暗道一声坏了。
难不成修道院收到了什么消息，打算将那两位修女带走？
只是罗伊神父一开口，却先问起了他在广场上引发的神迹。
“……虽然有很多人都看见了，但不巧的是，我当时并不在场。如果埃里克先生之后有时间，我想请你来修道院为修士们讲经……要是能再仔细说说至高无上的耶拉向您降下神谕的过程，就更好了。”
请他去讲经？
讲什么，牧师的PVP手法吗？
埃里克张了下嘴，看向叔叔，“有机会的话……”
哪怕亲眼见过所谓的神迹，伯爵似乎也觉得让侄子去讲经这件事不太靠谱，开口将话题岔开，“罗伊神父是来找圣都使者的。”
“哦，对，差点都忘了，是瓦莱那边出现了一些不死者。”
罗伊神父接过话头说明起来，“当地驻扎的修士解决不了，派人向我们求助，只是院里负责这类事件的战斗修士这几天正巧去了别地……我听说圣女的使者阿莱娜修女长曾是战斗修女，所以就想请她过去看看。”
埃里克突然愣住了。
注意到侄子的神情变化，埃德加解释道：“所谓战斗修女就是……”
“这我了解。”
埃里克点了下头，压抑着兴奋，又问道：“我是想知道，确定是瓦莱出现了不死者？”
“没错。”罗伊神父点头。
“是出现在瓦莱小镇北边的那座废弃矿场？”埃里克追问，“因为前几天的大雨冲垮了围栏，然后才被人发现的？”
这下埃德加和罗伊神父也都愣住了。
两人对望一眼，前者问道：“埃里克是怎么知道的？”
埃里克没回答，用力敲了下手心。
——他找了半天的那个锚点，自己出现了。
丹特郡瓦莱小镇，废弃矿场不死者之潮，这不就是他入坑《荆棘魂冠》时最后一次封闭测试的剧情吗？
封测活动为期一周，仅开放丹特郡瓦莱小镇地图，主线任务就是消灭小镇废弃矿场里涌现的大量不死者，并最终击败地底矿洞深处的始作俑者。
游戏正式开服后，埃里克还特地过去看了看，根据当地村民的说法，矿场出现不死者是七年前的事情，而按照彼时游戏剧情的进度，帝都已经沦陷四年多了。
也就是说，现在距离魔族入侵只剩不到三年的时间。
“……难道这也是耶拉女神告诉埃里克先生的？”
埃里克回过神，只见罗伊神父来回看着他和叔叔埃德加，满脸不可思议。
“没错……女神降临时注意到了这件事，并且告诉了我。”
埃里克收起心底的复杂情绪，决定先把眼前的神父糊弄过去。
“刚好，我正要去找圣都使者，我会转告她们，这件事交给我吧。”
罗伊神父当然没有意见，虽然他现在更想拉着他好好聊聊神谕的事情。
埃德加也想跟侄子聊聊，不过更明白事有轻重缓急，他请神父去会客厅喝杯茶，顺便等待圣女使者的答复。
埃里克独自朝着客房方向走去。
“不到三年……”
这时间短暂得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之前虽说找不到依据，可他心底其实还是有着一个很不靠谱的评判标准的：
就算艾琳天赋异禀，要从魔法初学者变成凶名赫赫的魔女，至少得花个五六年的时间吧？
结果不到三年，艾琳就成长为一道魔法轰掉四分之一个帝都的亡国魔女了？
太猛了老妹……
埃里克都不知道是该为妹妹自豪，还是该为时日无多的帝国默哀了。
但他清楚的是，自己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现在的他不是玩家过客，而是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万千人类之一。
他是埃里克，开国骑士基明诺的后裔，这座城市与这片领土未来的继承者，即便觉醒了前世记忆，他依然记得自己自小被教育的职责：
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
埃里克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平时拿剑的手，又慢慢握紧成拳。
“光有决心可不够啊。”
理想很崇高，但若缺乏现实基础，一切都将是空谈。
一个边陲之地遥远未来的继承者，短期内并不能帮他实现什么，他现在必须要得到圣女继承人的身份了。
圣女在教廷内很是特殊，地位崇高，只是缺乏与之对应的权势，可以说有名无实。
——而他，恰好就拥有能将“名”转化为“实”的能力。
埃里克停下脚步，走廊前方，就是两位圣都使者居住的客房。
而在其中一间客房门口，小修女索菲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一脸这下坏了的表情。
在她手上，拿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