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小翠(一)
阴历六月的傍晚,暮色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沈墨紧了紧肩上的包袱,抬头望向远处那座被暮霭笼罩的宅院。那宅子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黑瓦白墙,飞檐翘角,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阴森。
“沈公子,前面就是沈老爷的宅子了。“带路的樵夫老李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宅院,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天色已晚,我就不往前送了。“
沈墨点点头,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给老李:“多谢老丈引路。“
老李接过铜钱,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道:“公子,这宅子...不太干净。前些年死了不少人,夜里常有怪声。您若是沈老爷的亲戚,还是劝他早日搬离为好。“
沈墨眉头微皱。他这位叔父沈世荣,是父亲最小的弟弟,年轻时离家经商,据说发了大财,在各地购置了不少产业。这次突然来信邀他前来小住,言辞恳切,说是多年未见,甚是想念。沈墨科举落第后家道中落,正愁无处可去,便应了邀约。
“多谢老丈提醒。“沈墨勉强一笑,“我叔父住在此处多年,想必无碍。“
老李摇摇头,不再多言,转身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沈墨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宅院走去。随着距离拉近,他越发觉得这宅子古怪。院墙高耸,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更奇怪的是,明明已是夏季,宅院四周却弥漫着一股寒意,仿佛与外界隔绝。
他抬手叩响铜环,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来者何人?“老仆声音嘶哑,眼睛浑浊无神。
“在下沈墨,应叔父沈世荣之邀前来。“沈墨拱手道。
老仆上下打量他一番,这才缓缓打开大门:“原来是少爷,老爷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踏入宅院,沈墨顿觉温度又降了几分。院内假山池塘一应俱全,却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静谧中。池塘水面如镜,不见一丝波纹,假山上的苔藓呈现出不自然的墨绿色。更令他不适的是,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息。
穿过几道回廊,老仆领他来到正厅。厅内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门站在厅中央,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
“墨儿,你来了。“那人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开口。
沈墨几乎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叔父。沈世荣形销骨立,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灰,眼窝深陷,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紫黑色。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藏青色长袍,更显得身形单薄如纸。
“侄儿拜见叔父。“沈墨压下心中惊诧,恭敬行礼。
沈世荣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多年不见,你已长成大人了。路上可还顺利?“
“托叔父的福,一切顺利。“沈墨答道,目光却不自觉被厅内摆设吸引。正厅布置典雅,却处处透着古怪——墙上挂着的山水画中,云雾形状诡异如人脸;案几上的香炉冒着淡绿色烟雾;最令人不安的是,厅角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却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你一路劳顿,先用晚膳吧。“沈世荣说着拍了拍手,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开始布菜。
晚膳极为丰盛,却都是冷盘,无一热菜。沈墨注意到,叔父几乎不动筷子,只是偶尔用筷子尖蘸一点汤汁放在唇边。更奇怪的是,那些侍女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吃饭,让他如芒在背。
“叔父近来身体可好?“沈墨试图打破沉默。
沈世荣摇摇头:“老毛病了,夜里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他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墨身后某处,让他后颈一阵发凉。
“这宅子...“沈墨犹豫着是否要提起樵夫的警告。
“你听说了什么?“沈世荣突然前倾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没什么,只是带路的樵夫说这宅子...有些传闻。“
沈世荣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这宅子前主人姓赵,是个盐商,十年前全家十几口人一夜之间暴毙而亡,死状凄惨。有人说他们得罪了鬼神,也有人说宅子建在了不该建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买下这宅子时,价格低得不可思议。住进来后才发现,夜里常有怪声,像是有人在走廊上踱步,有时还能听到女人的哭声。“
沈墨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叔父为何不搬走?“
“走?“沈世荣摇摇头,“有些东西,不是你走到哪里都能甩掉的。“他忽然压低声音,“墨儿,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沈墨不知如何回答。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在那一明一暗的光线中,他仿佛看到叔父的脸扭曲了一瞬,变得狰狞可怖,但转瞬又恢复正常。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沈世荣站起身,“明日有位道长要来做法事,你也一起看看。“
老仆领着沈墨来到西厢客房。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却同样弥漫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床榻上的被褥看起来崭新,但摸上去却异常冰冷潮湿。
“少爷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老仆说完便要退出。
“等等,“沈墨叫住他,“这宅子里...除了叔父和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老仆的动作顿了顿:“老爷不喜人多,除了我们几个老仆,再无他人。“说完便关上门离去了。
沈墨坐在床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起身检查房间,发现窗户都被钉死了,无法打开。墙上挂着一幅古画,画中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古装女子站在井边,画工精细得令人不适——那女子的衣纹褶皱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
他决定早些休息,明日再做打算。吹灭蜡烛后,房间陷入一片漆黑。沈墨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屋外偶尔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刮擦墙壁,又像是低沉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突然感觉床榻微微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正顺着他的脚踝慢慢向上蔓延。
沈墨浑身僵硬,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如同被千斤重物压住。那冰冷的触感已经爬到了他的膝盖,还在继续向上。他拼命挣扎,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
刹那间,一切恢复了正常。他能动了,那诡异的触感也消失了。沈墨颤抖着点燃蜡烛,房间空无一人,但床单上却留下了几处明显的水渍,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他再也不敢入睡,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直到天明。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他才稍稍放松,疲惫不堪地躺下。
“少爷,老爷请您过去。“老仆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沈墨这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他匆忙洗漱,跟随老仆来到前院。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法坛,一个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的中年道士正在布置法器。沈世荣站在一旁,脸色比昨日更加难看。
“墨儿,这位是玄真子道长,专程来为我们驱邪祈福。“沈世荣介绍道。
玄真子转身向沈墨行礼,那一瞬间,沈墨似乎看到道士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绿光,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沈公子面色不佳,可是昨夜没休息好?“玄真子问道,声音低沉沙哑。
沈墨犹豫片刻,还是将昨夜遭遇说了出来。玄真子听完,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递给他:“将此符贴在床头,可保平安。“
沈世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玄真子连忙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递给他。沈世荣吞下药丸,咳嗽很快止住,但脸色变得更加灰败。
“法事午时开始,请二位做好准备。“玄真子说完,继续布置法坛。
沈墨注意到,法坛上除了常见的香烛法器外,还摆放着几个古怪的小罐子,罐口用红布封着,不时微微颤动,仿佛里面装着活物。
回到房间后,沈墨越想越不对劲。他决定趁法事前的空闲时间探查一下宅院。避开仆人,他悄悄来到后院。这里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无人打理。院角有一口古井,井台上刻着模糊的符文。
正当他靠近古井时,突然听到井中传来微弱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井水。他壮着胆子探头向井中望去,只见漆黑的水面映出他自己的倒影——但那倒影突然对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牙!
沈墨惊骇后退,跌坐在地。等他再看向井口时,一切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幻觉。他颤抖着爬起来,决定立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此时,一阵刺耳的铃声从前院传来——法事开始了。
法坛前香烟缭绕,玄真子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沈墨站在一旁,只觉得那香火气味刺鼻难闻,不似寻常檀香,倒像是某种腐朽之物燃烧后的焦臭。沈世荣跪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如尸,唯有嘴唇微微蠕动,似在附和道士的咒语。
“沈公子,请上前来。“玄真子忽然睁眼,目光如钩,直刺沈墨。
沈墨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叔父缓缓转头,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墨儿,道长需要你一滴血,以镇宅中邪祟。“
“我的血?“沈墨警觉起来,民间术法确有以血驱邪之说,但眼前这道士眼神阴鸷,叔父更是形如枯槁,怎么看都不似正派之人。